月黑风高,白天里车水马龙的大道上一入了夜便幽静得只听得见偶尔传来的野狗吠鸣。
蓦然,一阵轮轴辘辘声夹杂着马蹄声远远传来,刚由外地收完帐的张员外正满足地抱着他的大钱袋呼大睡,连他雇来的粗壮护卫都在车夫旁抱剑打起盹了。
「侬侬,来了!」
躲藏在树上观望的小四一出声,夏夜侬立刻用黑布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看准马车行经树下时便住车顶跳下,在马车夫和护卫都还浑然未觉前便已经把两人敲昏给推下车了。成功夺得马车的她朝小四翘起大拇指,小四便随後跳上马车,两人立刻改变行进方向,往郊外桃树林而行。
「这真是有史以来劫财最轻松的一次了!」
停下车,小四卷起车帘看看车里睡死了的人,只见他紧紧抱着钱袋,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他接着说;「我看他是睡死了,只要把他打昏,就能拿着钱袋走了。」
「就这放过这只吸血马蟥?我才不呢!」
她钻进马车里,一掌往他的後颈劈下,他立刻由坐变躺,整个人昏厥过去。
「小四他的衣脱掉,让他全身上下只剩衬衣。」
夏夜侬拿着钱袋跳出马车,并且开始动手解开系在马上的缰绳,然後拿着绳子递给小四。
「我们要做什麽?」他拿着绳子不晓得要干什麽用。
夏夜侬伸手往一枝粗壮的大树枝干上一比,「把他给我绑起来吊上树?」
「你又动玩心啦?」
小四照她的指示做,把颇有分量的张员外拖到车外五花大绑,再把绳索的另一端抛过粗枝干,把他拉到半空再将绳索固定在树身上。
「好啦!」小四拍一拍手,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下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大概已经伤风、咳嗽,还吓得拉了一裤子尿,够难看了,我们走吧!」
「等一下,他逼迫那些缴不出田租的穷苦农家签下的儿女卖身契呢?」
小四扬扬手上的一叠纸,「早从他衣服里搜出来了。」
「啊!强盗!来人呀!有人打劫啊!来人啊!」
张员外醒来发现後自己被悬绑在树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衬衣,还有两个蒙面人在树下交谈,立刻吓得放声大叫。
「叫什麽叫?吵死了!」
夏夜侬一甩袖就射出一支飞镖,不偏不倚地插在张员外的帽子上,吓得他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再也不敢出声。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你如果乖乖的不乱叫,我就只取你的钱财和这些卖身契,如果你非叫不可也没关系,叫一声我就割了你的鼻子,再叫第二声我就割下你的耳朵,就这麽割到你只剩下骨头为止,反正本姑娘闲着也是闲着,要我陪你玩玩也没关系。」
张员外吓得脸色由青转白,猛摇着头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小四扯了扯她的衣袖,「别玩了,该走了。」
她点点头,仰首再向张员外「恐吓」几句。
「今天就这麽算了,不过,日後你如困再剥削那些农家的血汗钱,还把人家的女儿卖入青楼抵债,那你可得小心你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罗!」
张员外忙不迭地点头,不管他是真心还是敷衍,夏夜侬也没时间再跟他蘑菇了,就这麽抛下他,和小四骑着两人早已备妥在林中的马匹离开。
「侬侬,你真是贫苦百姓们心目中的菩萨喔!」
小四的说法让她莞尔一笑,「别忘了,我可是个女强盗,说什麽菩萨?你想气死菩萨呀!说我是夜叉还差不多。」
「夜叉?」小四在马背上呵呵笑着,「哪有那麽美又心地良善的夜叉?你抢的对象全是贪官、污吏和奸商,还把取得的钱财拿去救济贫苦,我们两人这样算是『侠盗』吧!」
夏夜侬笑睨他一眼,「少在那儿自得意了,盗就是盗,不管是侠盗或是贼盗,官府都一样通缉?被逮到就真要下地见阎王,而不是升天见菩萨了。」
这番话让小四有些感慨,顺口就说:「侬侬,不如我们就带着这笔钱远离京城,带着朔儿到乡下地方隐居度日,别再过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盗贼生活了。」
「你害怕了?」她停下马,唇边淡淡地泛了抹笑。「我早就说过了,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犯不着跟我一起吃苦受罪,而我是非得报了仇才肯离京的。」
「你是真想报仇,还是不甘心,想见小王爷──噢!我差点忘了,人家现在已经承继王位,是位真王爷了,你一定很想看看他现在意气风发的模样吧?」
「你为什麽不乾脆问我是不是还在作着当王妃的白日梦呢?」
「驾!」地一声,她骑着马往前疾奔,脸上充满不悦之色。
小四知道自己又揭了她心口上的疮疤,但他就是难掩自己对戚比翊的嫉妒。
事隔将近一年,他们带着大头目的遗孤一路上走走停停地往京城而来,说是要寻仇,但她却一直不离身地将「仇人」送给她的玉佩带着。
爱与恨是并存的。
她深深痛恨着戚比翊,但就因为她爱得极深,所以恨也极深。
他相信若有机会,她真的会杀了戚比翊,但在戚比翊死亡的同时,她的心也会跟着一起死去。
原以为时间可以让她渐渐淡忘过去那段感情,谁知结果却是让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她心中日渐壮大,逐渐填满了她的心房,而他仍旧无法占有一席之地。
早知如此……当初──
他甩甩头,不让记忆飞回从前,立刻快马上前追她。
***
戚比翊刚回王府,总管便向他通报周武及他的一名友人分别在偏厅及书房里等他,他二话不说便先往周武所在的偏厅而去。
「王爷。」周武恭敬行礼。
「免礼。」
他上前扶起欲行大礼的周武,一脸期待地问:「如何?你这回可有探听到夏姑娘的消息?」
老实的周武还没开口便已露出愧疚之色,「对不起,王爷,属下这次往西行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夏姑娘的讯息。」
「是吗?」他颓然地垂下双肩,虽然早知道这寻人行动无异是大海捞针,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还存活人间,可他就是不愿意放弃这最後一丝希望。
「王爷,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周武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他毫不犹豫,「我想亲自上山找一遍!也许可以在山寨废墟或以前我们相约见面的磨坊找到她。」
忠心耿耿的周武猛点着头,「是啊!我相信王爷出马一定会找回夏姑娘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一定会被王爷的一片痴心所感动,让你们早日团圆的。」
戚心翊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从周武这儿听完了消息,他才回房换下朝服到书房会友,只见他这个好友把他书房里的两张椅子一并,躺坐着呼呼大睡了。
「喂、喂、喂!大捕头,天亮罗!」戚比翊摇撼了一下友人的肩膀。
「唔……你回来啦?」
罗森殿伸了个大懒腰,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模样还像个孩子,但年纪轻轻的他却已是京城里人人皆知的名捕快,破了许多悬案的少年英雄。
「你把我这儿当客栈啦?」戚比翊把手伸到他面前,「就算你一两银子吧!」
「黑店呀你?!」罗森殿用力往他掌心拍了一下。
「不跟你开玩笑了!」他甩甩手,还真有点疼。「找我有事吗?」
这一提可让森殿睡得有点浑沌的脑袋逐渐清明了。
「噢!对了,我的那群手下想射些野味打打牙祭,约在後天上青鹿山打猎,一起去吧!」
不过,此刻的他实在是没什麽心情玩乐。
「改天吧!我──」
「又是改天!」罗森殿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够了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个大孝子,从你父王过世就只在皇宫和王府两边跑,对於宴会邀约全是礼到人不到,难道你真的准备这样守丧三年啊?」虽然父王的死对他的确带来了不少哀痛,但汗颜得很,他大半时间留在府内是因为不想错过夏夜侬登门找他的那一刻。
况且父亲过世,未婚事又行踪不明,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游乐?
因为这样而被说成是孝子?唉!他还真是有点亵渎了「孝子」二字!
「不管了,这回你非去不可!」罗森殿轩眉一挑,语气强硬的说:「不去就是看不起我1」
「有这麽严重?」这句狠话让戚比翊根本没有距绝的余地。
「就是这麽严重!」他脾气拗起来就像头牛。
戚比翊哭笑不得的说:「你这样无异是赶鸭子上架,我还能不乖乖的点头答应吗?」
「这麽说你是同意了?」罗森殿这才满意的一笑。
「话又说回来,大捕头您这一趟来就只为了约我去打猎?看来你还真是闲得发慌哪!是不是京里最近太安定,宵小全教你给抓得一乾二净了?」
「安定?!」他夸张地大摇其头,「戚王爷您还真是闭关太久,完全不知天下事,我现在不止不清闲,还忙得焦头烂额呢!」
戚比翊感兴趣地问:「怎麽,有辣手的案件吗?」
他不讳言,「的确是有那麽一件,这些个月来一直教各地官府头疼的鸳鸯大盗偷到我的地盘上来了!」
「鸳鸯大盗?夫妻结伴打劫吗?」
「是不是夫妻我不清楚,不过是一男一女的搭挡,双方都懂得武功,尤其那名女的身手听说更是了得,两人专挑一些贪官污吏和商人们下手,而每当他们犯案後,就有一些贫苦人家会得到救济,我猜一定是那两人给的。」
听完他的叙述,戚比翊以颇赞许的语气说:「看来他们是一对侠盗罗?」
「侠盗?」罗森殿唇角下弯,显得有点苦脑。「确实是如此,但天子律法可不纵容侠盗,一样是捉来砍头的。」
戚比翊瞧得出好友对那两名盗匪所抱持的怜悯之心,换做是他也会不忍缉捕这两个「替天行道」的盗匪。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留着项上脑袋,别将那两人逮捕归案罗!」
罗森殿摊摊两手,面露无奈。「我又何尝不想这麽做?可惜我身为捕头,职责所在,实在无法纵容人犯,更何况……」
戚比翊听出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便好奇地接着问:「何况什麽?」
「唉!你不会相信他们有多大胆的!」他皱眉苦笑,「他们不只取财,还外带恶作剧呢!好些个恶官都被他们削发、剃胡作为惩戒,害得那些人颜面尽失,气得直跳脚,上头施加的破案压力有多大你就可想而知了吧?」
「原来他们还做了那多大快人心的事啊!」他发现自己的确是错过了许多新鲜事。「那麽,你查到任何线索了吗?」
「目前还没有。」
才说完,罗森殿又想到了一件事,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支原本以黑布包裹的飞镖。
「线索倒也不是没有啦!这支镖是那名女盗匪使用的,如果能查出这支镖是在何处打造、委托打造的人又是谁?也许就能循线追查出那两名蒙面盗匪是谁了,可惜我问遍了京里所有的打铁舖和兵器店,竟全没──咦?你的脸色怎麽那麽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戚比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麽,大概今早出门时衣服穿少了,受了点风寒,头有些疼而已。」
他说了谎。
但他怎麽能照实说呢?
他怎麽能说他认得那支飞镖的主人?因为那支在执柄上刻了眉月的飞镖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的所有物呀!
但是,她既然还活着,为什麽不来找他,而且还成了女盗匪?
还有,跟她一起行动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难道她不来找她是因为那个男人?她有了别的情人?
不!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变心的!
他下意识地按着自己腰间的荷包,不安的猜测让他脸色更难看了。
「现在又换肚子痛了吗?」
不知道他心事的罗森殿只见他按着肚子,脸色比方才便难看,当真以为他病得不轻呢!
「好吧!那你多休息,把病养好,免得後天又有藉口不打猎了。」罗森殿拍拍他的肩头,「回去的路上我会顺道叫大夫来王府帮你看看,自己保重了!」
「嗯!那我就不送了。」
目送着好友离去,戚比翊内心真是百感交,集喜怒哀乐全凑在一块儿了。
但不管如何,他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因为,夏夜侬还活着!
第七章
到了青鹿山,戚比翊与罗森殿各领着四个人,分成两队往两路展开狩猎活动。
虽说这麽分派是想让大夥多收获一些,但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这两个曾拜在同一师门下学武的师兄弟又想彼此较量箭法了。
心事重重的戚比翊并不怎麽专心,打从知夏夜侬人在京城开始,夜晚时连风声大些他都会产生是她来敲他房门的错觉,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他必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之下,赶在罗森殿之前找到她,否则就算他贵为王爷也保不住她的脑袋。
众人都在专心的追捕猎物,他则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找到夏夜侬,完全没把师兄弟之间的胜负之争搁在心上,这收获自然也是惨不忍睹罗!
「嗄!你们五个人花了好几个时就只猎两只鸟和一只兔子啊?」
罗森殿简直不敢相信对手的收获会如此「凄惨」,还怀疑地跑到他们身後,看看有没有藏了只山猪还是老虎的?
戚比翊把这师弟由後头赶回来,「不用怀疑,就这些而已,而且其中没有一样是我射中的。」
「怎麽?你是手扭到了还是眼睛出了什麽毛病?」
「叩!」地一声,戚比翊二话不说便朝罗森殿的後脑勺敲了一记,惹得他夸张的哇哇哀叫,其他人却见了哈哈大笑。
笑闹够了,大家便就地取材生起火来烤野味,一夥人边忙边聊,话题不知不觉地便转到了这一对宝贝师兄弟的终身大事上。
「别提了,我跟女人犯冲,每回遇上女人准没好事,现在还得追捕一个难缠的女强盗,我看我一辈子打光棍会活得比较愉快点。」
罗森殿的说辞又引来一阵笑,英挺潇洒又年轻有为的他一直不乏女子爱慕,但他面对的态度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敬鬼神而远之。
「你越是这麽怕,就越是娶得快!」戚比翊吓唬他说:「说不定明儿个就有娇滴滴的姑娘挺着个大肚子来要你负责了!」
「胡说八道,我到现在还没跟女人做──」
话一脱口,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先前他跟这群手下吹嘘他有多「懂」女人的那些牛皮全吹破了。
「哈、哈、哈……原来头头还是童男啊!」
满脸赤红的罗森殿则咧着嘴说:「干嘛!童男犯法啊?我怕召妓染病不行吗?」
就这样,他又被大夥取笑了好一阵子才罢休,而箭头也转向了戚比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