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冰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不晓得小姑结这门亲对夏家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没事的。」夏远超紧握了下妻子的手,亍意她别担心。「比翊既然下定决心要娶夜侬为妻,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当然。」戚比翊做下保证,「可我需要大哥帮个在山腰盖间小木屋,届时假冒一下猎户,等我说服了父王派人前来提亲时才不会穿帮。」
夏远超忙点头,「没问题,我立刻调派人手去搭建木屋。」
「不过,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我觉得……」
他迟疑了一下,不晓得该不该说出心中的另一个想法,夏远超见他欲言又止,便要他有话直说。
「我希望大哥能将山寨解散,这里就算再隐密,还是难保不会有被官差寻获的一天,我回京後会想办法多凑些银两来,就让大家领了钱之後下山各自谋生,别再抢人财物了,而且,我想夜侬一定也十分舍不得离开你们,如果大哥、大嫂愿意的话,我希望你们也能搬来京里住,至於住的问题我会事先帮你们打点好,还有工作──」
「慢着,你有这番心意我就已经很感动了。」夏远超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其实,这寨里的每个人都有其不得不落为寇的辛酸往事,虽说那个好兴战事、好课重税的老皇帝已死,但谁也不晓得这新皇帝会不会是个好皇帝,前阵子我们做了笔大『生意』,我决定用那笔钱去买些牲畜来养,而先前垦荒播种的成果也不错,我们打算在这山里自力更生,也许就这麽不干山贼了。」
「是吗……」他还是有些担心。
夏远超起身走向他,在他起身的同时拍拍他的肩。
「你只需要尽全力善待侬侬就好了,我的事你不必担心。」
真的可以不担心吗?
戚比翊看着夏远超一笃定的神情,也只好暂且相信他有能力掌控一切,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了。
***
一回客栈,戚比翊便意外的发现先前曾跟着他出游的贴身侍卫天海,竟然出现在客栈中。
「天海?你怎麽会在这里?」
天海一脸急躁的告诉戚比翊,「属下有急事必须禀告公子,不过……」他看一下四周,「这里不方便说话,还是请公子回房再说吧!」
戚比翊依言立刻带他一起回上房,关起房门说话。
「是不是王府里出什麽事?」他已有不好的预感。
天海点点头,愁皱着眉说:「王爷生命垂危,请小王爷立刻回府,否则……否则只怕……」
「生命垂危?!」戚比翊不明所以地追问:「父王的身体一向健康,我临出门前还听他计划着要陪皇上去围场打猎,怎麽会突然说化生命垂危呢?」
「唉!就是在狩猎时有刺客行皇上,王爷挺身护卫,结果遭刺客一箭穿胸,皇上命令所有的太医倾全力医治,但是情况依然不太乐观,所以……」
接下来的话戚比翊全听不见了,这个消息带给他太大的震撼,他知以父王的个性,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是不会让侍卫千里迢迢来叫他回府的。
「周武,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回王府!」
他急了,深怕来不及见到父王最後一面,匆忙跟掌柜结了帐便准备动身,却在启程前临时想到了夏夜侬,於是重回客栈写了张字条再出来。
「周武,你去找个信封将这字条封入,然後到朔方山山腰找一间兴建中的木屋,问问那些盖屋的工人认不认得夏姑娘,再找一个认得的把信交由他代转,我和天海先走一步,你事情办完立刻快马追上,跟我们一同回府。」
「是,属下立刻去办。」
***
领了命令,周武立刻快马加鞭地赶至朔方山山腰,边骑边看着何处正在兴建房子,找了许久,终於让他瞧见远处正有一群人在那儿砍木立柱。
「咦?你不是夏姑娘的朋友,小四公子吗?」
小四正站在外围监督着房子施工,闻声便转头看向一旁。
「你是……」
小四偏头想了一会儿,再仔细看了一下周武的穿着打扮,脑海里才渐渐对这个人有了印象。
「你是小王爷身边的侍卫吧」他冷默相应,「有事吗?」
周武并未察觉对方语气中的不友善,只觉得自己实在幸运,竟一下子就找到了认识夏姑娘的人。
「是的,小王爷有封信要交给夏姑娘,可以麻烦公子代为转交吗?」
「信?」小四伸手拿了信,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们两人天天见面还嫌不够,才分开没多久又急着找人传信?」
周武解释着:「不是的,因为王府临时有事,小王爷必须立刻回府一趟,来不及事先知会夏姑娘一声,所以才派我前来传信,还有劳公子代为转达。」
已经回去了!
小四看了一下手中的信,「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武在得到他的承诺之後道谢离去,却不知道小四一转身便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放入一旁正在煮饭的火堆中烧成了灰烬。
***
夜已深沉,银月如钩,夏夜侬倚窗望着天际月色,心里沉闷闷地直透不过气来。
这已是戚比翊不告後而别的第三夜。是什麽原因让他不告而别呢?
他该不会是突然对婚事反悔,就这麽逃回京了吧?
「唉!究竟是发生了什事嘛?!」
她不敢将实情告知兄、嫂,对於他们询问戚比翊的近况时,则编说他到外地去办事,几日後才会回来,但这理由能隐瞒他的「失踪」多久呢?
如今,全寨都知道她要嫁给南阳王府的小王爷了,万一他反悔,那她岂不是名誉尽毁,成了寨里的大笑话?
「不行!」她喃喃自语着,「十天,再等十天,如果还没有他的消息,我就上京里去查个究竟!」
主意打定,心里也踏实许多,可是正当她打算脱下外衣上床就寝时,示警的锣声突然大作。
「怎麽了?」夏夜侬执剑冲出房门。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外头早已乱成一团,从睡梦中惊醒的大家多是衣衫不整,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哥!」她看见夏远超正在指挥弟兄们战斗,立刻跑了过去。
「侬侬,由好负责护送寨里的老弱妇孺由秘密通道逃走!」
她还未开口就被指派了任务,「那你呢?」
夏远超拔剑出鞘,「我当然是和弟兄们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住追兵!别多说了,快走!」
「可是……」
「要走一起走!」
两兄妹闻声回头,这才发现尹冰抱着孩子,苍白着脸朝他们跑过来。
「我要和你同生共死!」尹冰泪眼看着丈夫,「被杀、被擒,我要跟你在一起。」
夏远超走过去,紧紧拥抱了一下妻儿,脸上满是疼惜。
「傻冰儿,我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听话,抱着孩子跟侬侬先走,我随後就赶上。」
尹冰迭迭摇头,「我不要……」
「你们留下来只会成为大家的负担,到头来全走不成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相劝,「朔儿是我们夏家唯一的骨肉,无论如何都得把朔儿的性命安全摆第一,你再这麽固执,就不再是我深爱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冰儿了!」
就在此时,一名手臂中箭的少年远远跑来──
「大头目,不好了!岗哨已被大批官兵攻破,他们见人就杀,还放火烧屋,眼看第二道寨门也要给攻破了!」
夏远超脸色一沉,眼里刚好看见呆立在前方看着远方火光而呆愣不动的小四。
「小四!」他大喊一声,小四立刻白着脸跑过来。「你帮着侬侬带那些老弱妇孺由秘道潜逃,快!」
「哥──」夏夜侬叫住正往前冲的他,「小心点。」
夏远超以微笑代替回答,跟着便举剑一呼,召集其他壮丁一起冲向寨门。
夏夜侬遵照大哥指示带着老弱妇孺往秘道逃跑,没想到先行进入秘道里的人却个个咳个不停,流泪地奔了出来。
「怎麽了?」
她刚问完,一股刺鼻的烟味已经冲出了秘道口。
「该死,秘道怎麽会被发现?!」她已经猜出官兵在秘道出口放了火。
小四看着不断冒出浓烟的地道,再听见身後不断传来的打斗和哀嚎声,顿时吓得面如青笋。
「完了。官兵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全给杀了,我们死定了……」
「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刮子落在小四脸颊上。
「争气点,大家还指望你的保护,你怎麽能说这种泄气的话?!」
小四手捂着脸,看看夏夜侬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那些老弱妇孺,各个拥抱亲人哀哀望着他看的无助神情,汗颜地低头无语。
尹冰抱着幼子走到夏夜侬身旁,「侬侬,怎麽办呢?」
「当初爹他们之所以还在这儿建寨就是看上这里形险要,敌人不易攻进,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我们被困的原因……」
夏夜侬衡量了一下目前的情况,面色凝重地看着众人。
「大家听我说,秘道是不能通行,现在我们唯一的逃生路线就只有寨门口了。」
听她这麽一说,众人立刻一片哗然。
「我又不像好会武功,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侬侬,爬山壁上去可行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各种所能想到的逃生办法,就是没人敢跟官兵冲突。
她气得大嚷,「我们临时去哪来的工具爬山壁?能爬、会爬的又有几个?更何况口怕上面早有埋伏,爬上去不是被推下来摔死,就是被一刀砍死,比正面跟他们对打还不利!」
尹冰忙着替她说话,「侬侬说得没错,若横竖都是死,那我们至少能和自己前头杀敌的死在一块儿。」
这虽是实话,却也让夏夜侬听了倍感伤悲。
「总之,逃一个是一个,那县官手下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逃了就别回头,直奔外地,我看他们是打算不经审问就将我们全杀了,你们绝对不可以在这附近逗留。」
夏夜侬叹了一口气,「今夜一别或许就後会无期了,请大家各自珍重。」
言毕,她便要大家尽可能地找些斧头、木棍、火把、菜刀等等充当武器,连锅盖都被拿来充当盾牌防身。
她先跑到前头和正在与官兵厮杀的大哥并肩作战,藉机向他说明已无退路,必须冒险开出一条血路让大家逃出,交代完後便奔回领着众人往前冲。
「小四,我嫂嫂和侄儿就拜托你了!」她拜托小四,「我会尽力挡住那些官兵,你保护着他们先到我们先前打猎避雨时发现的那个山洞躲着,一个时辰後我和我大哥如果没去跟你们会合,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小四原本坚持着要跟她同进退,但夏夜侬的一再恳,求让他不得不点头,护着尹冰和众人逃亡。
靠近寨门前半部的屋子全被放火烧了,火舌、烟龙漫天飞舞,举目所见屍横遍野,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凄厉尖叫、哀嚎声,彷佛人间炼狱。
夏夜侬生平头一回大开杀戒,横躺在地上的屍体仍汨汨涌出鲜血,极度恐惧而死的人们暴睁双眼无语瞪视穹苍,她发了狂似地举剑挥向所有朝她而来的官兵,砍到她几乎手软。
「大头目!」
一声男人的凄厉悲呜划破了整个夜空,夏夜侬心一紧,反射性地循声望去,正好目睹夏远超的身子缓缓地向前倒下,而一名官差正由他背後抽出一把血染的长剑……
***
在无碑的土坟前,夏夜侬已经长跪了数个时辰之久。
经过三天三夜的哭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泪水也有哭乾的一天。
已经忘了她是如何在重重官兵的包围下扛着哥哥的屍体活着离开那染血的山寨,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是深陷在一场醒不来的绵长噩梦之中,等她睁开双眼,便会再度见到大哥爽朗的笑脸。
官兵只追捕了一天就放弃了,山寨已成了一片废墟,寨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对他们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所以他很轻易地放弃追捕,因此才让一直躲在山洞里的几人逃过一劫。
这几天,她和小四、嫂嫂和侄儿四人都躲在阴暗潮湿又混着浓重血腥味与屍臭味的山洞里,一直没有逃下山。
因为尹冰一直紧紧抱着夏远超的屍体不放,使得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心力交瘁的尹冰终於不支倒地,才让夏夜侬有机会将屍体抱,出一路来到父母坟旁,徒手挖穴亲自将哥哥给埋了。
一直以来最疼爱她,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她眼前横死,以及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在一夕之间化成了灰烬,这全是因为官兵发现了他们的巢穴,但是,大夥一直很小心地不让外界发现山寨,如迷宫般的入寨路径更是外人难寻,为何那一向只知道贪污的狗官会查出山寨的所在呢?
崩溃的尹冰给了她一个可能的答案──
是戚比翊提供给官府的线索!
初听见嫂嫂这种说法,夏夜侬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否决,但她的信心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动摇了。
这数十年来一直没被外人发现的山寨,偏偏就在她邀请他入寨没多久後就被发,而且官兵夜袭前几天他就无故退房,对她来个不告而别……
难道他真的反悔了,认为一个女山贼配不上他,又怕她带着寨内弟上王府找他理论,乾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藉着官兵之手把他们全给灭绝?
嫂嫂的说法是那麽合情合理,正好可以解释他不告而别的原因,而她唯一能反驳的理由──只有他爱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让她伤心的事。
但是……他真的爱她吗?如果他在乎她,会无缘无故不告别吗?
「哥,真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大家吗?」
她问着土坟,但没有人回答她;她想哭,然而眼眶却乾涩地挤不出一滴泪。
她起身到林间砍下一根乔木枝干,用哥哥生前最後一次送她的礼物──宝石匕首,在枝干上刻下哥哥的姓名,削尖了底用力插入坟中代替石碑。
能做、该做的事全做了,但她仍不想离去,她想在亲人坟旁再挖个穴把自己给埋了,不再理会这世上的思怨是非,可她更恨不得杀了那个下令歼灭全寨的狗官,以及那个可能的泄密之人。
「侬侬……」
她微怔了怔,一时以为是哥哥的魂魄有灵,现身要跟她说话,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是小四。
「你怎麽来了?」她问:「是不是我嫂嫂她──」
「没事,她和孩子都睡着了。」小四看她灵出惊慌之色,连忙说明来意,「我只是看你出来好几个时辰都没回去,有点担心才过来看看。」
他看见了她那双沾满黄泥与鲜血的手,讶异地握住她的手细看。
「你怎麽会弄成这样?!」
「没什麽!」她抽回手,转回身望着土坟。「既然你来了,就向我哥致个意吧!」
小四依她所言的来到坟前,二话不说地便双膝跪地,朝着坟磕起响头,口中喃喃念着一些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无声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