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进来。”
擎裴知道来者是谁,他实在很不愿意承认,坐立难安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等他所带来的消息。
林先生--他的代理人,谦恭有礼地先向他寒暄一番。
“这是敖小姐托我送来的信件,还有--”林先生蓦然微红着脸,藉几声干咳来掩饰他的尴尬,“敖小姐还特地吩嘱我见到你时,一定要替她问候一下你的风湿痛好多了没?”
岸郡乍听之下险些没岔了气,最后他实在忍俊不住,索性大笑出声。风湿痛?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擎裴以余光怒视了岸郡一眼。岸郡照样咧开着嘴。
“我知道了。这是这个月要给育幼院的奖学金及捐款。”他交给林先生一只信封。
“阎先生,若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林先生又恢复到一本正经,毫无笑容的表情。
等对方一走,岸郡再也受不了,促狭地说道,“阎老先生,相交多年,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有风湿痛的毛病,要不要紧啊?需不需要我介绍个名医给你?”
擎裴狠狠地瞪视“虚情假意”的凌岸郡。
编出风湿痛这个借口也是万不得已之策,原因是近来林先生一直受到千袭的逼问,要他透露出“长腿叔叔”的年龄,正巧那时老管家的风湿痛又犯了,他灵机一动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搪塞。
“笑够了没?”擎裴摆出最严肃的表情,望能对岸郡产生点吓阻作用。
岸郡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谈谈你吧,有没有考虑把你的身分告诉她?”
“不!”这个问题马上被擎裴斩钉截铁地否决掉。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她知道了你就是长腿叔叔时,她会做何反应?到底你又该如何自处?”岸郡像个问题少年般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擎裴不语,不去细想这些问题,不仅无法给岸郡答案,更不愿给自己答案。
从千袭的信件里,擎茉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内心挣扎不安的波动。此时的千袭就如同站在迷雾中,试图寻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来。
而他又该如何才能引领她,不会迷失、不会跌倒、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抵达她所要到的地方呢?
他只想保护她。从二十岁那年骤见千袭的那一刻起,他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尽所有的一切努力去保护她。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重心。
他了解千袭对阎家的每一个计画,可笑的是他却甘心陷入。或许正如岸郡常取笑的,他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愿意为情所困。
第六章
千袭再也忍受不了办公室所采用的这一套早该倒进垃圾桶里的管理程序。她感到懊恼无比,其实要解决公司在数据处理上的问题并不难,问题出在要如何做才不会伤害到杨姨的感受。
杨姨在阎氏工作已近二十年,是个经常满面笑容、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实在很难教人不去喜欢她,千袭更不愿意去伤害一个待她如自己子女般长辈的心。只是杨姨的那一套数据管理方式早已完全不符合现在所需。
千袭沮丧地搁下手中的笔,再次因在计算机内遍寻不着她所要的一笔资料而站起身。
“杨姨,在计算机上我找不到公司主要货物来源供货商?”千袭来到杨姨办公桌前,说出她的问题。
杨姨取下老花眼镜,抬头望着千袭,露出半思索、半困惑的表情。“货物来源?计算机上应该是找得到才对?不过,我从不用那玩意,我自己整理了份资料,我想想看应该是放在……”她扭过头寻找身旁矮柜内摆放的资料卷宗。
半晌,只听到她喃喃的耳语,“真的是不得不服老噢!我记得明明是放在这的……哦,找到了!”她欣喜万分地交给千袭一叠纸。
千袭接过手,一边思索着是否该向她提起,而又该如何启口?
“杨姨,这样大费周章地回头来寻找资料,我觉得有些浪费时间,怪可惜的,有没有想过要重新整理一番?”千袭的一颗心提得半高,希望这么说不会显得太突兀才好。
杨姨却突然露出个笑容,“太好了!”
千袭不解地迎视对方奇怪的反应,“这只是我的想法,或许杨姨还是觉得旧方法比较可行,希望杨姨别介意。”
杨姨却突然正经严肃地盯着她,“别误会我的意思,只是太高兴终于有人肯对我说实话了,若不是你提出来,我还会一直以为自己的方法不错呢!其实这套老旧的程序早在八百年前就该丢进垃圾桶了。我还以为没有人提出来是因为大家习惯了。”
她继续说,“在几年前我就察觉到不太对劲,只是一直不知该从何着手。擎裴这孩子当然也清楚问题的存在,他只是不忍心伤到我这老人家的心。擎裴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否则别人家大公司的总裁,身旁的秘书哪个不是年轻貌美、如花似玉,为何他还继续留我这老太婆呢?”杨姨的语调里充满了对擎裴的推崇与感激。
千袭的心无端的一揪,彷佛被人狠狠地拧起,强迫她看清了事实。
从她一进入阎氏,接触到阎擎裴的那一刻起,所闻所见全是关于他如何如何地善员工、体恤员工的辛劳、致力于改善公司的福利制度,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上司……等等。
她几乎听不到有谁对他发出过一句怨言。
面对一个这样的人,千袭原本充满忿恨的复仇之心,渐渐开始出现了迟疑。
“你有什么建议吗?”杨姨表现出高度的斗志及兴致勃勃的表情。
千袭怎么也没有料到杨姨会有这样的反应,积极乐观地出乎她的意料。
“首先,我们必须重新整理出--”千袭大略将她粗拟的计画说了一遍。
杨姨听完大为满意,直点头称道,“太完美,不过还是有几个地方,我觉得不妨改成--”杨姨又将她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千袭。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热烈地讨论起来。
今天的一番讨论让千袭深感受益良多,毕竟在学校课业上所学的理论是一套,要实行起来多少有技术上的问题与困难,不过经过杨姨凭借多年经验的修改与解说,简直就成了一套最完美的计画。
杨姨更是充满了斗志,彷佛沉寂多年后,又发现自己可以尽情发挥长才的一种兴奋。
※ ※ ※
接连下来的几天内,杨姨为这些计画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她倒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千袭亦投入这项资料重整的工作中。两人更因此经常忙得自了午餐的时间。
千袭自认年轻身体强健,倒也无所谓,但杨姨则不同,千袭时常得不时的叮嘱她记得吃点东西,免得体力不支。
“糟了,几点了?”杨姨突然自计算机桌前抬起头,神情诧异地问道。
“十点。”千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怎么回事?”
杨姨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呀!只不过今天早上出门前忘了服药,现在补吃就好了。”说完,自手提带内取出药袋。
千袭原想询问她服用的是什么药,却被电话铃声给打断。等千袭挂上电话时,杨姨早已继续埋首于计算机前,手指不停歇地敲打着键盘。
“杨姨,会计部那边有些问题,我过去处理一下。”
“嗯。”杨姨头也不拾地漫应一声。千袭真不知自己提出这个建议是对是错。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能够更方便的取得她所要的一些资料。若由她一个人着手,难说阎擎裴不会疑心,因此杨姨是她唯一想到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担忧杨姨的体力是否负荷得了这样的工作量。
千袭强抑下心底涌上的愧意。她这么做是不得已的,她告诉自己,为了复仇她必须如此。
千袭抱回一叠卷宗回到办公室,“杨姨,这些资料……”底下的话自她嘴边隐去。
杨姨脸色异常苍白,豆大的汗珠自她额头冒出,千袭赶紧丢下怀中的卷宗。
“杨姨,你不要紧吧?”千袭被这突发的状况震慑住,一时之间乱了手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千袭听到这句话无疑觉得这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尽管声调里包含了过多的愤怒,火药味十足。擎裴赶紧趋步向前,一见到这种情景,脸上的神情更吓人,“杨姨,你是不是吃完药后,又忘了吃东西?拿几块方糖来!”他最后一句话是朝着千袭大声地嘶吼着。
千袭虽不明白他要方糖有何用,还是迅速地移动她的脚步,在后方的抽屉内找到方糖。擎裴将方糖放入杨姨口中,并将她移至休息室的沙发椅上。
几分钟后,杨姨的情况有了显著的改善,两颊也渐渐的出现了些血色。
“杨姨,感觉好点了吗?”擎裴眉头紧锁,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怒气。
“我真的没事了。”杨姨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眼睑低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又重复一次,眼神飘向千袭,“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待杨姨,知不知道她有严重的糖尿病?长期以来一直在服药控制。你竟然未征求过我的同意便擅自增加了她的工作量。”
擎裴明知道自己的口气有多火爆,但一想及仇恨竟让千袭变得如此盲目、不顾一切,便感到无比的心寒。
千袭始料未及会成为他炮轰的对象,错愕得硬是抓不到一句话来为自己辩解,这简直是欲加之罪。她忿忿的目光,毫不畏惧坦然地迎视他。
杨姨赶紧澄清,“这完全不关千袭的事。是我自个儿粗心大意,一忙就忘了刚服下降血糖的药得马上吃东西,才会发生这种低血糖的现象。不过我现在真的没事了。”她再次保证道。
“最好是如此!”他强压抑住怒气,自齿间挤出这句话,朝千袭投射而来的目光仍隐含着怒意。
千袭忍住想挥拳过去的冲动,或许错不在她,不过她还是难辞其咎。若不是她提出了这项建议,杨姨的作息也不会因此乱了章序。
自责紧紧啃噬着千袭的胸口,她更不想去承认阎擎斐的这席话伤她更深。
“杨姨,要不要再请林医师过来看看。”擎裴依然不放心地说。
“别费心了,你看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好吧!那你就在这多休息一会,待会我叫老黄送你回家。不要跟我争辩了。”他瞧见杨姨欲出声抗议的表情,强硬地说。“这是命令。”
杨姨只得无奈地耸耸肩,“好,谁教你是老板呢!”
“敖小姐,我有事找你。”擎裴丢下这句话后就踏入他的办公室。
杨姨见状,还故意扮了扮鬼脸,转向千袭替她打气道,“不用担心,擎裴这孩子向来面恶心善,千万则被他给吩住了。”
千袭淡然一笑,她才不挂心是不是会遭到阎擎裴的责备。
杨姨会心的抬起手打断她的自责,“我说过根本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说真的,我还要感谢你呢?”千袭面露疑色,杨姨解释道,“让我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已经老得不中用了。”杨姨溺爱地反握住她的手。
千袭这才终于能够放下一颗忐忑难安的心。“我想我还是赶紧进去吧,免得被……”千袭没把话说完。
两人会心一笑。
※ ※ ※
千袭推门而入。阎擎裴正背对着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她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他的沉思。
擎裴的嗓音似乎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二十五岁那年,我接管了摇摇欲坠的阎氏企业,几乎每个人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心想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会有多大的作为。我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那时只有杨姨对我充满信心,不断地为我打气。
“杨姨一直从旁协助我尽快地掌握公司的政策,步上正轨,在那段时间里若不是因为有她,我想我还真的很难捱过那时期。对杨姨,我一直心存感激,也了解她的方式或许已经不敷使用于如今迅速成长的阎氏,但也不能因此便抹杀掉杨姨以往对公司的贡献。
“所以我才会另外再聘请几位秘书为我做事,杨姨通常只需负责帮我排排约会,或者记录会议资料,其它的事自然有人会做。杨姨的孩子全都在国外,这份工作是她唯一的寄托了。只是没想到我这样做会议她有不受重视的感受,我竟然伤了她的心还不自知。”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亦像是在向她说明些什么,他停顿了一会,转身面对千袭后又开口。“你们方才所谈的话,我都听见了。希望你不会介意刚刚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话。”这无疑已经是他间接地在表示他的道歉了。
千袭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先向她道歉,“我也有错,没有考虑到杨姨的健康问题。”
擎裴打断她的话,“我们也不必在这讨论是谁错的问题了,同意吗?”
他离开落地窗,拉近两人的距离,直至离她只剩一呎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为方才的莽撞,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如何?”
千袭不懂为什么会为这个提议无由的感到胸口一紧,一颗心更是狂热地跳动着。她只能告诉自己因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她才会感到如此兴奋。
千袭展开一抹绚丽的笑靥,“那你想如何赎罪呢?”
擎裴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朵浮现在她唇边的迷人笑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顷刻间,他的冲动几乎凌驾了他所有的理智,只想用双手拥紧眼前的千袭,这个一直不断地折磨着他所有思绪的女子。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千袭故作无知地询问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饰纷乱的情绪。
那样专注、又隐隐含着柔意的眼神,实在很难教人移开视线,只想拋开一切顾虑而沉溺在其中;最难的是她忽略不了这种感觉--一种渐渐在她心头蔓延、滋生的感受。
他摇摇头,微扬起嘴角,自嘲道,“似乎在你面前总在做些愚不可及的事。今晚肯移驾寒舍吗?我会叫老管家展露几手她最得意的名菜,那可是连大厨师都自叹弗如的,保证吃过后让你意犹未尽。如何?”
“听起来满吸引人的,而且,我一向最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了。”千袭露出兴奋的表情。
“就如同我抗拒不了你一样。”擎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警觉到时已收不回溜出口的话。
千袭一时为之语塞,试图想淡化这句话所带给她的震撼,却怎么也办不到。晕红洒满了她两颊、耳际及颈子,眼底涣散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样娇媚的景象,勾起了擎裴最心深处的怜惜。只要是心智正常的男人,都无法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他能够存活到现在,他都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正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