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护士帮雁岚做完手术前的准备后,即将她推往三楼手术室。
两个纵横商场的大男人,此刻却束手无策的伫立在手术室门外。
育梧突然痛恨起他当初为何要戒烟。否则他就可以做些事,让自己不必这么全然沉溺在一份黑压压的恐惧中。
片刻后,珞侬也赶来,心急如焚,“雁岚要不要紧?”她搜索着两个神色凝重的男人,企图找出一点答案。
夙麒向她说明医师的解释。
“噢——”她心疼的呻吟一声,靠在夙麒的怀中。
育梧拚命尝试让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不敢去剖析自己内心那股复杂的激流,那会很残忍,也很不理智!
育梧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道隔开他与雁岚的门。烧灼的泪竟然刺痛着他的眼,他完全不自觉,只是失神地盯着那扇门,表情是一迳的茫然,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阻挡住那痛彻心扉的感受入侵。
偌长的时间似个杀手般扼杀了所有人的耐心与压抑。夙麒不停地来回踱步,最后还是珞侬制止了他。
“夙麒,坐下吧!雁岚会没事的。”
会的,一定会没事,珞侬也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夙麒依言坐下。
珞侬瞧见育梧的怅然所失,不免鼻酸。看来这回他恐怕真的陷下去,而且很深。
“育梧,你也坐下来歇会儿吧!”
育梧空洞的眼神瞥向她,珞侬以为他没听见,欲重复,他却走向他们坐了下来。粗嘎的嗓音仿佛积压着好多好多悲怆,“是的,她会没事的,这个小麻烦精不会这么轻易的绕过我们,是不是?她还有帐要跟我算呢!”
他强扯一丝苦涩无比的笑容,隐含在其中的是错不了的痛楚,珞侬看了心中只是更加酸楚。
雁威,你一定会安然无事的,否则我怕的反倒不是你大哥,而是育梧,他一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推心刺痛。珞侬在心底祈祷着。
那扇门终于打开,雁岚被推了出来,他们围上前。
护士问道:“你们是她的家属?”
“是的。”
“好,我们现在要把她转到病房去。”
一行人跟随在后面。
雁岚眼皮勉强的想撑开,随即又吃力的合上。
这时的育梧望向脸色灰白的雁岚,才恍然明白一件事,一件可怕万分,而且足够教他错愕不已的事实。
到现在,他才清清楚楚的明了到自己所有艰涩的苦楚,只为了——他害怕失去她!
他被震得道退了几十。
夙麒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育梧摇头示意,跟上他们。
当雁岚被移至头等病房,护士帮她打了止痛针,雁岚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育梧等雁岚睡去后,几乎逃难似的离开了病房。
那一晚,育梧喝得酩酊大醉,醉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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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两个礼拜的调息,雁岚渐渐有起色。每个关心深爱她的人,总会定时来陪她。珞侬、夙麒、巧心、亚翎更是天天往医院跑。
她应该很高兴,她拥有这些人的关心,她应该很知足,她不该还这么贪得无厌的渴望奢求更多。
这么怅然若失?只不过是他没有来看她而已?就教她的心劫过一道道失落、一道道抑郁。他又不是她严雁岚什么人,她没必要感到受伤害。他不来更好,免得她一见到他,又是一肚子怒火,气坏了身子。
她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告诉自己。
她的身子是没被气坏,但她的心里始终有隐隐的疼痛在作怪,恨不得将那个始作俑者大卸八块好泄恨!
亚翎推开门,望见坐在床上陷入沉思中的雁岚,不禁眉头聚拢,她轻声阁上门,来到床边,用手在雁岚眼前一阵挥动。
雁岚这才猛然回过神,“亚翎,你来了啊!”
亚翎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她,“干什么,一个人这么郁郁寡欢的?在想他为什么不来看你?我说的没错吧!”
雁岚的眼睛迅速垂下,似乎想掩饰什么,以满不在乎的口吻斥责着,“亚翎,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的手指在被单上不安的绞动着。
“还说呢?你看你一副好像被捉到作贼的心虚模样,从实招来吧!”
亚翎拉把椅子在床旁坐下,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
雁岚毫不客气狠狠的睨视她一眼,“都说没什么了!”她气急败坏的低喊道。
“还想隐瞒?”亚翎偏不打算就此停住,她今天非找出这些日子来捆住雁岚的心结不可,“你或许瞒得了别人,但别想对我有所隐藏。我是亚翎,记得吗?承认吧,否则你在昏迷时为何喊的是他的名字,而不是你大哥?还有你一醒来眼光所寻找的就是他的身影,还否认的了吗?”亚翎干脆直视她。
雁岚身子明显地一僵,动作一下子全凝结在半空中。
她好半晌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全是因为……”
因为的理由,她都找不出可以说服自己的,更遑论是这么了解她的亚翎。
其实亚翎说的没错,她的确在逃避问题、逃避真相。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被迫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一个残酷无比的真相。似乎认定不去面对,轨不会受到伤害。
她更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面对的一天,她也明了这不啻是自欺欺人。
“董育梧”这三个字是一项禁忌。
他太危险了!
他轻而易举的就牵扯出每一根吸引她注意的神经。
他有将她气得怒不可逼的本领,更有让她抑郁像个失恋的傻丫头的本领。该死的他!
亚翎偏侧脑袋等待着,颇有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打量着她。
雁岚俏好气又感好笑的抗议着,赖皮的,“喂,亚翎,我可是病人呃!你怎么可以这样诘问病人。”
“喔,好吧,算我怕了,暂时绕过你,不过啊——”她眼底闪着促狭,“你这可叫不打自招!哇!”她低喊一声闪避雁岚接踵挥来的拳头。
这一来可不得了,好动的雁岚又忘了腹部的伤口,因突然的动作而牵扯,秀丽的双眉因疼痛而纠成一团。
亚翎这下可慌了,迭声道歉。
雁岚强挤出苦笑,“怎样?可吓到你了,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亚翎立即举起双手,一脸正经,全无了方才的嬉戏,“绝对不敢!”
两人被对方的表情逗得相视而笑,亚翎这才恍然她受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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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的董育梧,没有人会将他跟往昔那个意气风发、洒脱自如,全身写满漫不经心的董育梧联想在一块,更没有人会用“好”来形容目前的他。
或许以“一团糟”来当形容词才恰当。
他的脾气糟透了!就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般,一触即发。他的生活秩序更是为之大乱,他白天无法理智的思考,晚上失眠……他不晓得他以工作来逃避什么,只知道这样就不会想起那小丫头,不想到那小丫头,他的心就不会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逼得他情绪失控,也快将他逼疯。
但真正可怕的是,把他吓着了!
他所能选择的仅仅是不去面对,宁愿像个懦夫般选择逃避--他害怕那几乎呼之欲出的答案。
恐惧含括不了他所有的感受。
育梧决定振作自己,他又开始他的社交生活,而且比起以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荒唐。
每一晚,环伺在侧的全是些社交名媛及名门淑女。个个艳冠绝伦、温驯可人,尤其更是懂得迎合男人的喜爱。不论身材、容貌、家世,样样比起雁岚绰绰有余。
可是为什么他还会有股严重的失落感?总觉得缺乏了股——一股能让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及想开怀大笑的感觉。跟她们在一起大乏味、太平淡无奇!
他渴望的是雁岚不时带给他的惊奇、争吵,甚至愤怒!
该死的雁岚!又让他想起——心痛。
他愤怒地将酒杯往墙上一甩,玻璃四散的破裂声尖锐的划破满室的沉寂。
育梧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让他如着魔般的整个脑袋里除了雁岚以外,什么也容不下。
雁风的笑、怒、娇、嗔、她被激怒时眼底闪烁的动人光芒、她的伶牙俐齿、她的理直气壮……雁岚的……雁岚,满脑子只甫雁岚能立足。
他老羞成怒地猝然抓起酒瓶,让酒精狠狠的滑下他的喉咙,麻痹他的思绪,更想藉此麻痹他躁动的心。
以往那个自视甚高,信誓旦旦没有个女人可以令他牵肠挂肚的董育梧到哪去了?
他一向不是最狂放不羁、桀惊不驯吗?而玩世不恭更是他曾经引以为豪的。
此刻,这些全被丢到哪去?
现在这些婆婆妈妈、瞥扭极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太陌生了,让他感觉严重到不知所措!
不,不行,他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继续折磨自己不啻是引火自焚。他不会这样袖手任杂乱无章的思绪来主宰他,他会找出方法跳出这一切。
一定会的!
他不愿去想雁岚那丫头,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孔躺在雪白枕头上的一幕,在午夜梦回时就像一场恶梦般不断地纠葛着他。
他不曾至医院去看她,天晓得那是压下了多少的冲动与渴望。
他固然怕雁岚一见到他不免又勃然大怒;另一方面他更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克制的行为。
育梧醉眼迷蒙的将酒瓶反过来,甩了甩,瓶内滴酒不剩。他随手将瓶子往地毯上一丢。
十分努力的想将身子撑直,结果一个跟跆,他又跌回沙发。他恍恍惚惚的干脆把身子往后一例,没一会儿,眼皮便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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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琳与景韩的冷战一直持续着,而且更趋冰点的情况。
她好想找人谈谈,只是这时她才发现她自己连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都无。当年的那群朋友,不是因结婚后久未联系而失去消息便是移民了,她想到了珞侬,景韩的妹妹,或许可以自她那里得知这成景韩态度上改变的原因。
她正想抓起电话,便听到蕙姨的声音。
“少奶奶,楼下有位女孩要找少爷。”
悦琳走过去打开门,“女孩?”
“嗯,她说她是少爷的学生。我跟她说少爷不在,她不相信、也不肯走。”蕙姨的不悦明显的表现在脸上,“真搞不懂现在的女学生,太不检点了,竟然找上门。”她嘀咕着,眼神却明显的在回避悦琳。
悦琳立即联想到那女孩跟信一定有关,仿佛被恶狠狠地揍了一拳,胃部纠成一团。
她以沙哑的声音道,“我马上下去。”
蕙姨关注的看了她一眼,也未多说什么便离去。
悦琳在楼上拚命武装自己。
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一切全是她庸人自扰,她应该相信景韩。可是当她忆及这些日子来景韩冷淡的态度,及方才蕙姨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她顿时乱了方寸。
悦琳深吸口气,期许自己的外表有如她所想像中的镇静。她坚定的踏入客厅。
女孩垂低头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置于膝盖上扭成一团的双手显示出她的紧张。
“你找景韩是不是?我是他的妻子,不知道……?”
那女孩一听到她的声音猛然抬头,按着错愕不信及失望闪过她眼底,细碎的嗓音呐呐道,“天啊!不可能——”
悦琳感到纳闷,看得出那女孩见到她时显得十分诧异,也看得出她正方持镇静。
女孩蓄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素净、五官分明的脸蛋,是那种教人看过一次便很难忘怀的典型。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漂亮,不过我不会就此退缩的。”那女孩一改刚才给人柔弱的感觉,挺直腰毫不畏惧地直视悦琳。
一阵恐慌溜过悦琳的心,直觉的红灯在她脑海中亮出。
悦琳努力维持僵持在嘴边的笑容,“你找景韩有事吗?”
女孩把视线放在悦琳身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斐副教授的学生,杨思屏。其实我来并不是找副教授,我要找的是你。”她直截了当的说。
“找我?为什么?”悦琳闻言不觉眉头轻蹙。
思屏迟疑了一下,将原本已够僵直的腰,挺得更直,“我不想拐弯抹角,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希望你能离开景韩,不要使他继续痛苦下去。系内的每一个学生都心知肚明,致使他这些日子以来情绪极为低落、沮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婚姻,传闻是你对不起他。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美,不过这并不会使我原谅你毫不容情的伤害了他,所以我请求你能够放了他。而你所不能够给他的,我会毫不保留的替你弥补上。”
悦琳只觉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她无法理智的思考,也无法做出任何正常的反应,她所感受到的是整个世界于眨眼间在她眼前毫不留情的崩溃。
她的心被痛苦的利爪撕成碎片,一滴一滴地淌血,很轻易地便会干涸而立。
良久,她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嗓音仍有丝因压抑痛苦而产生的哽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严重的误解产生,夫妻之间难免会有些口角,景韩跟我也不例外。”
如果是这样就好!这样她就不会在此刻饱受恐惧的威胁!悦琳在内心最深处凄冷地呐喊着,有股委屈无处投诉的愤怒。天知道,她强装出这个笑容有多困难。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认为我该离开景韩,我不会这么做,而且景韩也不会同意的。”
至少她还有这一些些的自信,他们夫妻只是目前有些解决不了的事存在罢了;离婚?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杨思屏不禁轻笑几声,有几丝嘲讽的意味。“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这么天真,仍然沉醉在一个早已碎裂的幻象中不肯醒来。我不想继续如此隐瞒下去,我爱景韩,更曾写了好几封信给他,起先,我跟其他女同学一样,都被他一笑置之。但是你的背叛让他走向我,我很感谢你,如果你能同意与他离婚的话,我跟孩子会更感激你。”
“孩子?!”悦琳只能无意识的重复着,因为思考会将她置于死地。
“是的,我知道你们没同房已经很久了,你们早已不爱对方,何不洒脱的就此结束一场苦难,另觅更合适的对象。”
悦琳如果瞥抬眼注视杨思屏,或许她便会轻易的察觉到对方在极力掩饰的神情中有着愧疚。
苦楚与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濒临歇斯底里的声音轻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她努力想稳住自己晃动的身子,抓住桌沿的手指早已泛白。“景韩知道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