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恒!朕也是念在上天有——”暗叹不妙地倚柱侧身,当朝天子可怜兮兮地讨好笑着,俊美的脸庞吓的煞白,随时会吓昏的模样令人忧心。然而,在对他装死卖乖的把戏习以为常的昭羽侯眼前,激不起丝毫怜悯:“你若敢说是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作借口的话,我就改嫁到砾国去!或者……把大王爷的公子接进宫,尝尝升格作‘太后’的滋味~~~”要知道那个犯人是他国的奸细,意图挑起颐国与周边的战火,祸害无穷啊!
“朕只是想说……上天有成人之美嘛……”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洛云舟咬着下唇,据理力争地辩解道:“那个人犯纵有千般不是,可也还没有造成危害啊!况且,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他与他的情人双宿双飞,从此避世而居也算我们的功德。总好过叫他们天人永隔,世上从此多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苦情人,人间自我们的手多了一段凄美悲伤的传说吧!要知道……破坏两情相悦的男男恋人是会遗臭万年的——”天书里有铁证无数,凡是坏人姻缘者,不但遭人唾弃,遭祸打击,还要顶着一辈子也没资格幸福的诅咒!再说了~~这两个人也不过是“意图”祸国殃民而已,比起天书中以生灵荼炭证明爱的感天动地,以尸横遍野证明爱的旷古越今的情男们来说,他们爱的已经非常和平了……
所以嘛~他下旨撮合美男们也算是替天行道,顺应潮流……林天恒干嘛一脸要吃人的邪笑,看的人背脊发寒~~
“听着,我只说一遍……”垂眸,咬牙切齿地冷冷吩咐,丢下僵硬当场的皇帝,昭羽侯威胁完后拧身而去,快如旋风:“为了颐国的百姓着想,不想改朝换代的话……晚上之前,绝对、绝对别让我看到你——”
半个时辰后,瑾王府——
“就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收网捞住的大鱼被他放走了!”郁闷地喝干白玉杯中的醇酒,昭羽侯瞥了一眼与天子有三分神似,但更见成熟稳重,人若君子竹的瑾王爷,喃喃地抱怨着。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缓缓成型,转眸浅笑,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他试探:“怎么样?瑾王爷~~我力助你登上皇位取而代之如何?凭借你的能力和我的势力,颐国你是手到擒来!这样一来,百姓们也安康了,百官也安心了,后宫也安宁了!事成之后,江山是你的……我林天恒要的……只是那个什么都不再拥有,可却专属于我的人罢了。”怎么琢磨都是合算的条件,但话一出口,连林天恒自己都笑了。
相视抿唇,瑾王的淡笑平和如镜,心湖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天翻地覆的提议,真的只是前者醉卧后的一段谈笑:“天恒,百姓们现在很安康,百官也掌握了阳奉阴违的诀窍,后宫也对那个人的奇思妙想见怪不怪了……颐国在他的手里很好,我不想取代他,谁也取代不了他……你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举杯示意,优雅就口。
“呵呵……没错,颐国藏龙卧虎,当皇帝的人才比比皆是,每个都比他有实力,但也每个都不如他适合。颐国……真的只能是他的啊……”纤指勾画着玉杯的轮廓,昭玉侯端丽的五官柔和下来,被酒沾染的湿润的唇如成熟的樱桃,诱人品尝:“论谋略,他不及你我。论统兵,他不及我与席将军。论魄力,他不及瑜王与顼王。论见闻,他不及太后与大王爷。”
“可惜我们这些有能之士持才傲物,谁也不及他这个息事宁人的皇帝,有容人的海量。”微笑着接口,瑾王冷俊的棱角早就融化成春水一泓:“他自知无过人之处,便容得下臣子的才学。他自觉知之甚少,便不耻下问。你我也好,其他人也好……聪明的人总是想太多,自恃智谋,信不过谁,也不敢把权放给下面的人。”
“但是颐国太大,一个人是如何也忙不过来的……”林天恒把玩着白玉杯,唇边的笑意深了,仿佛是把认输的尴尬默许在心底埋藏:“除了用人什么都不会……但帝王除了用人,什么也不需要精通了,不是吗?呵呵……”
“云舟不是个善使心机的人,所以凡事都要你我多操劳着点。”出人意料的眨弄了两下修长的眸子,瑾王亲自为昭羽侯斟满了美酒,低声安抚:“关于在逃人犯的落脚点,我早就预先派人跟踪到了。只要他有二心,立斩不容,放心好了……”
“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为什么不立刻斩草除根?!”惊讶地睁大眼睛,安心的同时,林天恒迷惑地蹙起月眉。而廊间,一抹春风拂面而过,瑾王笑得无可奈何:“你说的对……我是不该留他们夜长梦多。可是那人犯确实与救他的男人形迹暧昧~~想到了皇上的话,你的心难道不会蓦然一悸,推己及人吗?”
“……你真的是被影响了啊。”不赞成地笑了笑,林天恒回味着唇齿间的酒香,投降了:“可是我也没资格指责什么。在那个人身边待久了,多少是平添了呆气的呢……呵呵……”便是不经意中,想到了那个人的话。理智不屑一顾,情感却孤注一掷。接着,便是不忍,便是冒险,便是愿去赌一世姻缘,一春浮梦。便是在那个人狂言疯话里,琢磨着人生的苦,苦中的甜……
燥怒于是平静了,心淡如雨后空山。
“……这会是短暂的闹剧,还是一世的传奇呢?”仰首望天,苍穹白云浮动,廊下清风徐然,林天恒轻轻问道,美人蹙眉,却含笑。
“那些事以后才知道。”余光瞥见戚绍华在不远处打的手式,瑾王咳嗽了一声,严肃地询问:“不过眼下的事是……那个人微服出宫来接你了,你是和他走,还是在艳阳下晒着他?”
“可恶!我告诫过他,天黑前不许接近我的!哼……”哪里舍得体弱多病的情人晒昏了头,前者话音刚落,后者就敏捷的一跃而起。
“呵呵……会听你的话,那就不是他了啊……”调笑着,瑾王一脸身为过来人的同情。
“……罢了。”释然一笑,整理仪表后迎上不知所措堵在门口的“良人”,昭羽侯眸中,宠溺无限,如廊前春色:“会指望他听话,那也就不是我了啊……”
“天恒~跟朕回宫吧~~~~”
“……你怎么一个人?寒凌呢?大内的侍卫都死哪去了?我说过多、少、次——”
“……天恒……咱们回去算帐好不好……瑾王府的下人都在看……”
“少来!我说过的,如果你敢白龙鱼服,以身犯险,就要罚你持续作‘下面’的——”
“呃……那不是和目前的状态没啥区别?”
“你还敢狡辩——”恼羞成怒。
“朕……当然不敢……今晚也请皇后笑纳了……唉……”欲哭无泪。这也许就是天书所揭示的:攻受不在名份,床上弱肉强食吧……
最后:关于林天恒选择宽恕的理由……
春末烟草如碧,繁花姹紫嫣红,正是一年中美不胜收的节气。
纵马由京城的昭羽侯府赶至皇宫,林天恒一身水色长衫,黑亮飘逸的乌丝随手懒洋洋的用绸带系着,迎风犹如蝶舞般潇洒不羁。通体黝黑的健硕俊马似感染到了主人的似箭归心,一路小跑着奔到了宫门外,早有伶俐的宫人微笑着赶上前来为艳丽犹胜春光三分的“皇后”大人牵过了马辔。回眸赞许地扬了扬唇角,林天恒腾身下马,翩然落地,端是优雅中散发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帅气……
“皇上人呢?”兴冲冲地步入琉华殿,却意外的没有看到每日正午会来休憩的俊秀青年,林天恒颦眉不悦地询问神色惶恐的宫人们,想要带那个人赏春的心情刹时抵消了不少。
一问三不知的纷纷摇首,在周围人中问不出洛云舟的下落,林天恒索性凭自己对那人的了解,在诺大的宫里寻找了起来。果不其然,春光明媚的御花园里,石床上侧卧而眠,睡颜纯若处子的不正是当朝的天子?!
舒眉浅笑,刚刚心头的怨气好像是假的一般瞬间消逝不见了。林天恒小心翼翼地跪坐在石床前,含笑探首,轻柔的吮吸着对方鲜嫩的红唇。熟悉的甘甜,带着浸透入骨髓一般的药香,这便是让自己死心塌地的滋味,这便是让自己恨不起来的感觉……
“怎么就那么的爱你呢……”自失的苦笑着,展臂轻拥前者的颈项,林天恒将头靠入那温暖的怀中,细细磨挲,眉宇间溢满宠溺之色。一阵徐风拂过,窜入云袖间的凉意冷却了下腹攀升的火热。扪心自问,他对眼前这个男子所持的心意真的是所谓的爱情吗?闻说,亲情才是容纳一切错误的广博,友情才是清淡如茶的洒脱……
闻说,爱是自私的,爱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执着。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能轻易原谅这个人的胡作非为,轻易的一笔勾销那“休妻废后”的过错?不是说有多爱就有多恨吗?那他为什么可以原谅?是不是暗示着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这个人的存在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重要?还是说……这个人对自己已经太重要了,重要到超越了世间悲喜的法则?
不知道啊……尹冰肃不久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答案他林天恒自己也不知道啊……
“听说,那个人最近吵闹着要废掉你?”
“他从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话说出口不经考量……你还当真啦?师傅……”
“话不能那么说,天恒,好歹帝王是金口玉言,他能说出这种话也一定是仔细想过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纠缠着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恒……可是,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伤心吗……”
“……我知道他最后没有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不就好了?”
“天恒,别骗自己,你的心还是有被伤害到的,不是吗?说过那样的话之后,那样的一个人,你真的还有勇气毫无保留的爱下去吗?不怕有一天弄假成真,伤的体无完肤吗?!”
“……我明白你是对的,师傅。可是我曾经险些失去过那个人啊!那一年的夏天,你还记得对不对……他就那么睡在我怀里,仿佛永远也不可能睁开眼睛,永远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他在睡梦中嘴角逸出了血丝,我举袖去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好怕……那时候我真的是害怕了!我怕他会离开我,去到一个我不知该如何追赶的世界!我本来告诫过自己,他爱的是你,我也许只是他的愧疚。我告诫自己过,不能再让你们见面的……我怕那时我连替身的资格都不再拥有!可是我还是决定去找你,去求你,让你回到他的面前……明明两种结局都是失去……可是……那个时候我明白了,真的,只要他可以活下去,继续哭,继续笑,继续胡闹……只要他能活下去就好,不爱我,不再在我怀里也好……我只想要他活下去,在那之前,我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从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了。我宁可自己痛苦也希望他能够快乐……对于如此的一个人,除了原谅,我还能做什么呢?!”
“……天恒……你赌赢了呢,呵呵……那个人最终选择的是你啊……”
“哈!师傅,你错了。”
“怎么会?!你忘了,他看到你在我怀里时那妒火中烧的模样?”
“我没有忘,我永远也舍不得忘的……我说你错了是因为,我没有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赌。我在把你带到他面前的心意已决时,就不是在赌了。我是真的看透了,放开了。我是真的相信会亲手把他送到情敌的怀里……”
“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没错,我还是决定那么做了……”
“天恒,这能算爱情吗?有这样的爱情吗?”
“我不知道,师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真的……”
“你不想弄清楚吗?”
“感情是弄不清楚的啊……师傅…………”
回忆被怀中的轻哼声惊醒,林天恒连忙松开手臂,让闷在自己胸膛的洛云舟可以自如的呼吸。然而一声浅咛下,后者已悠然苏醒,困倦的睡眼慵懒地凝视着来者,哑哑地低声责怪:“嗯……天恒?你勒得朕骨头要断掉了啊~~~”
“还敢抱怨!”妙目圆瞪,在气势上永远不可能输给皇帝的昭羽侯冷声夺回了主导:“春末犹寒,你竟然睡在石物上,着凉怎么办?!”
“……可是今天的阳光这么暖,不晒一晒太可惜了啊。”无辜地眨着眼睛,洛云舟不着痕迹地将手伸过去,环住美男子的腰背,太熟悉的气息,太自然的拥抱,让心平静下来。
“受凉之后辛苦的还不是我——”白了他一眼,林天恒状似埋怨,眼底却蕴藏着柔情,似冰雪消融后的春水,静静在彼此的身体内融会贯通。
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什么,谁都不愿打破二人间流转的平和。直到枝头的喜鹊晃落了一地的春花,昭羽侯才慢慢离开了皇帝的怀抱,转头望向远方的碧空:“真是的……被你一吵都忘记了!我……刚从晏颐的边境归来,那里有一种叫‘莫离’的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一团接一团的锦绣色彩。想……带你去看看呢……那种美丽……”趁我们还在一起,还没有什么力量要把我们分离……
“晏国那边吗?太远了啊~天恒~朕可不能离宫那么久……”略带遗憾地笑了笑,洛云舟抬起手,拈起飘落在后者发际的一朵残颚:“最近奏折堆得比山还高,你又不在京中帮忙,朕可累得不浅啊……”
“累的话……叫瑾王来批改吧……”
“不行,有人扶佐归扶佐,朕是皇帝,自己的国家,怎可假他人之手,一无所知?”
“如果……我坚持要带你去看那满山的‘莫离’花呢?”莫名其妙地,这一次,林天恒不肯迁就,仿佛这个愿望里夹杂了太多他的私心,太多他的奢望。
“唉唉……”无可奈何地吻了吻难得任性的情人,洛云舟不以为意的掐指算着,回答,简单的像是树影下流过的清风,琢磨不到形体,却真实的被感受着:“那就等个二十年吧,或者三十年……大哥的长子今年才四岁,颐国的兴衰还不是他能负担起的年纪呐。”丝毫没考虑过自己是在三岁接起了九五之尊的重任,丝毫没有考虑过拥有自己的子嗣。只是考虑着几十年后的某一天,在某个不是这里的地方,伴着同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