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目轻移,疑惑地看他一眼之后,再看看陈月翎和Amy无奈的眼神,便了解到这厮压根儿没搞清楚她这些天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颜经理,”她淡淡地说:“你的桌上应该有一张假条,说明我这两天是到片场去监督洗发精广告的拍摄。”
阿斗怀疑地翻了一下桌子。
“在哪里?”
将手提包放到座位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踱到他的桌前,随手一抽,便将三天前放在他桌子上的假条翻了出来。
由此看来,这三天颜阿斗先生还是维持着老习惯,连一点建设性的工作都没有进行,整张办公桌还是有条不紊地保持当初她告假时的模样。
……如果真要说阿斗先生还有任何可取之处,就是他虽然整天无所事事,却也从来不会乱动桌上的物件,或许可以记上一笔。
只要她们记得自己将交上去要他处理的文件放在哪里,十之八九都可以在原来的地方找到。非常之方便。
“就是这个。”
“嗯,”他面有不豫地看着假单,好像那是用什么密码写的似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借口公事,其实是趁机偷懒?”
是不是每个混吃等死的人,都喜欢将自己所犯的罪名套到别人头上?趁机偷懒?亏他说得出口。
“经理可以自己打电话到BT广告求证。”
懒得理他,向晴直接走回自己的座位,打算开始处理工作。
“向小姐!”
“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看到她不耐的锐利眼神,原本想要发火的阿斗气势当场矮了一截,只得嘀咕着说:“说你去看广告拍摄,那广告咧?”
“还有一些后制工作要进行,一个星期以后才会送到公司来。”“一个星期?”
阿斗的口气似乎是觉得这个时间长度非常之匪夷所思。
“一个星期。”她冷冷地重复一次。
在连续三天、每天长达十二个小时以上的辛苦拍摄工作以后。还要她和颜悦色、谆谆善导地把一些基本常识塞进阿斗先生那颗根本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向小姐,我实在是很不想说,可是你们这个广告已经拍了一个多月,每天都说要去跟广告公司开会,到现在却连一点成绩都没有看到,你还请了三天假说去拍片,也不知道到哪里去鬼混,结果竟然还要一个星期才能把广告交出来?”
三个女人完全将上司的唠叨当成马耳东风,自顾自地做着手边堆积如山的工作。
“你们这样一点工作效率也没有,每个月还白拿公司那么多薪水,难道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吗?”
“一个星期?我看一个星期以后,你们又会说还要一个月!我怀疑你们根本没有用心在做事情。”
“女职员就是这样,整天除了吃饭聊天逛街瞎拼,就是只会想男人、等嫁人,一点用处也没有,根本不能把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们,还敢说什么要男女平等?平等个头!”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个案子对我有多重要吗?公司把这么重要的年度新商品交到我们行销三部手里,就是看重我颜斗进的能力。可是你们几个,根本没有半点做事能力,还说要我把案子交给你们负责?”
“结果咧?我一时心软,想说总要给属下一点表现的机会,看看你们几个是怎么报答我的?”
“一个星期?从公司三月把案子交代下来,现在都要五月了,还要一个星期?你们要我怎么跟公司交代?”
说也奇怪,这世上怎么有人能这样一天到晚咿呀咿呀、不停重复相同的说词,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嘴巴酸?
可以算是阿斗的另一项特殊才能吧?
不过,像这样跳针似不断自我循环的牢骚,说的人不烦,听的人都嫌烦。
尤其是当这些话是出自一个大概连“认真”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人嘴里,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连话也不想回,她倏地起身,直接走出办公室。
一直叨叨絮絮、废话连篇的阿斗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安静的程度连高性能冷气机都望尘莫及。
对付这只纸老虎,连挑战性都算不上,甚至若因此有任何一点的沾沾自喜,都会觉得自己没用。
身后传来轻轻的窃笑声,还夹着阿斗愤慨的叫骂:
“向、向小姐,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对待自己的上司,是这种态度吗?”
什么态度?
她不过是要去倒杯水而已,难道还需要跟他报备?
至于那位仁兄是否自己误会了什么,应该不用她负责吧?
唉,这年头,做人真难。
第四章
第四章
“好厉害哦!晴晴。”笑了一整天,连回到蛱、洗完澡,陈月翎还是不断咯咯直笑。“我一想到阿斗的表情就好想笑——尤其是他终于发现你只不过去倒杯水喝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看过人家的脸可以红成那个样子呢。”
“他活该。谁叫那家伙胆子小又没事爱找碴,被吓到不是我的错。”向晴笑着回答。
浴室里,精油芬芳透人缭绕水气,小小空间中充满袭人暖香。两个好友一在浴室里泡澡,另一个则在门外的梳妆台前,同样愉快地笑成一团。坐在镜子前的陈月翎一边咯咯笑着、还不忘在脸上涂涂抹抹,继续繁复的保养工作,而门里的向晴则是泡在浴缸中,洗过的长发被细细整治过后,用毛巾整个包住,好让护发养剂充分渗润。
“啊……”笑闹过后,陈月翎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忧虑。“他会不会记恨在心,以后故意找你麻烦啊?”
她转转眼珠,脸上的微笑不改,完全不将这个可能放在心上。“那个阿斗能怎么找我麻烦?所有的工作反正都是我们在做。何况阿斗又不是什么诸葛再世,就算真的要找麻烦,我想我还应付得来吧。”“说的也是。”
看看时间似乎差不多了,向晴一手按住头上的毛巾,一边打算从温暖芬芳的浴缸中起身。
“等等!晴晴,你在做什么?”
听到浴室中的人似乎有所动静。陈月翎马上拉高嗓门问道。
“时间不是差不多了吗?我想出去了。”
“晴晴,你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好好泡澡,让皮肤休息了。这样不行,再泡久一点。”
“可是我还要准备明天……”
“不行!晴晴,你上个星期、上上个星期、还有上上上个星期都这样说。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等我说可以了,才准出浴室。不准偷懒!”还穿着浴袍的陈月翎双手抱胸,走到浴室门口,用独特轻软的声音,隔着门板,一脸决然地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向晴乖乖将热毛巾包回头上,躺回温暖的水中,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浴缸里,继续香氛环绕的泡澡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陈月翎对于保养“她”这档子事有着莫名的使命感,尤其是两人上了大学,一起离家到台北就读之后,这件事更是成了她们两个的每周必要大事,丝毫不允许马虎处理。
虽然对美容保养向来不甚在意,也不知道泡这种精油浴对皮肤到底有什么帮助,但好友是这样坚持,她只有受教。
而听话的结果,便是她又在浴缸里窝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给温成了粉嫩的桃红色,几乎连意识都快蒸发之际,才获准踏出浴室。
“晴晴,过来这里,我帮你梳头发。”
布拉姆斯轻扬的曲子从音响里传来,而早就穿好粉蓝色睡衣的陈月翎则坐在床沿,轻快地向好友招手。
“明天要给业务部的报告资料准备了吗?”坐在床旁的木纹地板上,头倚着好友的膝盖,她懒懒地提问。
“我跟Amy昨天就弄好了,明天再给你看。”陈月翎拿着精致的檀木梳,小心翼翼地调理好友乌黑的秀发。“晴晴,就跟你说要按时保养吧?你看,多了这么多分岔,好可怜喔。”
一边心疼地说,陈月翎一边拿起小剪刀修掉分岔的发尾。
星眸半闭,吐气轻柔,她也不理会头发是否分岔,只想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安详舒适。
“没关系,长头发本来就容易分岔了。”
“可是你现在的头发不算长啊。”陈月翎嘟起嘴,对当事人的无所谓表示不满。“你以前的头发才叫长呢!而且那个时候分岔也不多,又长又黑又直顺,那么漂亮的头发你竟然忍心把它剪掉,好可惜。”
每次说到她剪掉的长发,陈月翎都有满腹的怨怼与牢骚,仿佛剪掉的是自己的宝贝头发,而不是别人似的。
她闭着眼睛,含着笑。“没关系啦,月翎,头发太长夏天会热,平常既不舒服,也不好整理。现在这样的长度正常多了,而且要不是你反对,我还想再去修短一点更好呢。”
“不行广陈月翎愤慨地大叫。“晴晴现在的样子最好看了,亮亮直直的黑发,配上白里透红的皮肤,像一尊漂亮的日本娃娃,再剪短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是玩具娃娃吗?”她玩笑地问。“晴晴!”
“好好好。”她好脾气地承诺:“不剪就不剪。”
“真的不可以自己跑去偷偷剪喔。”
“不剪。”她再三保证,知道当时自己瞒着好友偷偷剪掉那头长发,月翎到现在心里还是有点芥蒂。
“对了,晴晴,你没跟我说,看人家拍广告感觉怎样?”陈月翎一边温柔梳弄宛如上等黑绸的秀发,一边好奇地问。
“很无聊。”她坦白说。
“喔。”陈月翎随口应了声,便紧接着往真正的问题进攻:“学长他们没有陪你说话吗?”
“他们忙进忙出的,哪有时间?”
“那……聃庆学长有没有……”
“有没有怎样?”明知故问,就是不想去思考这等恼人的问题。“就是……哎呀,你知道的嘛!他有没有约你出去什么的?”
不知怎地,或许是那双宛如钢琴音符般轻灵的手在头皮上施放的魔法,也或许因为问话的人是这样亲密的知己,这个她向来能闪则闪的问题,今晚却没有让心湖泛起太大的涟漪。
“没有。”她闭着眼睛,轻声回答。“没有?真的吗?”
“他一直避着我,就跟平常开会的时候一样。”
“说不定聃庆学长可能真的大忙……也或许因为现场人那么多,他不太好意思来跟你说话……”想到的借口堪堪用罄,陈月翎只能挫折地嘟嚷一声。“讨厌啦。”
张开眼睛,她噙着微笑,望向好友不甚满意的表情。‘你怎么一副比我还失望的模样?”
“没有啊。”陈月翎不情不愿地说。
“还说没有?”她伸出手捏捏好友白嫩的脸蛋。“那这张可爱的嘴为什么是嘟着的啊?”
“可是……”迟疑片刻,陈月翎忍不住埋怨地说:“可是聃庆学长怎么这样!好过分喔!”
“没什么过分的。”她懒懒地说:“仔细想想,其实他的态度也很合理。我们都分手好几年了,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学妹,本来就没有必要对我特别关照。”
“可是,晴晴,你还是喜欢学长的,对吧?所以我才说他好过分……你看,”陈月翎放下梳子,抚摸从膝盖披散而下的半干长发。“你为了学长,连这么漂亮的头发都剪了,可是他……”
“我剪头发是在毕业的时候呢。离我们分手都三年了。”她提醒好友。“不要骗我。不管隔了多久,我就是知道,那绝对和学长脱不了关系。”陈月翎轻敲她的头,表示不满。“而且,要不是因为忘不了学长,你怎么会一直谈不了恋爱?”
“我试过啊。”
“那两次?最长的连一个星期都不到,根本不算数。”
忆起当年,嘴角不禁露出一抹遥远的笑意。“是不算数……天哪,我现在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陈月翎耸耸肩,对那两个无名小卒姓谁名啥没有半点兴趣。“那你还说剪头发不是因为学长的关系?”
“那真的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的关系。”
“骗人。”
“真的。我只是再也受不了了,想要剪剪头发、换个心情而已。”“我才不相信呢。”陈月翎嘟着嘴说。
向晴只是笑,知道好友固执起来没人说得动,也就不去与她争辩这种早已是陈年古迹的细节。凉夜如水,窗外的繁嚣也恍似来自遥远彼方,头倚着好友柔软的大腿,一边感受轻抚着自己头发的手指,意识在钢琴曲的魔法中渐渐模糊。
“那,晴晴,你觉得呢?”静了一会儿,陈月翎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觉得什么?”
“看到学长这样待你,你不觉得难过吗?”或是因为心虚,问话者的声音愈说愈低,而后已是几不可闻。
难过?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气愤。
好吧,毕竟他们之间平淡的校园恋曲,并没有特别值得回味的地方,更何况这些年来,她更不曾用心去扮演一个满腹相思的苦情女子角色,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摆出情圣的脸孔。
但偶尔她依然会在心底尘封的角落里,发现自己还是为他保留了一个位子,甚至不自觉地在其他人身上找寻他的影子。
典型而没出息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反观他,却毫不费力地将过去那一段完全抛诸脑后,如果不是这次相遇,他可能根本不会记起她来。
不,她不难过,一点也不。
她只是气愤,对一败涂地的自己感到气愤。“晴晴?”
“不,我不觉得难过。”她淡淡地说。
“真的吗?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要说有什么感觉……可能吧……我想知道、只是想知道……”说到一半,轻柔话尾散入空气,仿佛说话者的思绪一下子飘远到九重天外,无以为继。“睛晴?”
半睁开眼睛,看了好友一眼,露出浅浅微笑,才慢慢开口:“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楚的答案。告诉我,为什么他要离开?为什么……他不要我?”
低絮的陈述几乎隐没在音响传来的轻扬乐声中,似已抵挡不住睡意的浓重。
“晴晴……你不要这么说嘛,说不定、说不定学长是真的有苦衷。”陈月翎轻声细气地安慰好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就那样提出分手,连一个原因、一点征兆都没有。”她喃喃地说,意识陷入了半昏沉的状态。“晴晴,要睡觉去床上睡啦。”陈月翎半拉半抬地将她扶到了床上,伸手拉过薄被盖上,免得她在这种春未乍暖还凉时候着了凉。经过几分钟,就在要沉人梦乡的前一刻,声音再次传来。
“晴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好一会儿,声音只是在脑海中回荡着,她不明白陈月翎在问什么,然后才慢慢理解了问话的内容。
“有一个人……或许他是我想找的答案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