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绝望。无可挽回的一切。
“许愿吧,晴晴。”陈月翎期待地看着她说。
乖顺地闭上眼睛,但其实脑中连一个真心的希望都想不起来。
也曾经疯狂地想像,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去赴孟聃庆的约,现在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是不是宁愿选择永远被蒙在鼓里,不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残暴的真相和温柔的谎言,究竟哪一个伤人最深?
但是到头来,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实际如她,不可能选择在谎言中拥抱虚幻的幸福,而这样的三角关系,更没有人可以是赢家。
所以她无法许愿。
希望,对现在的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大过遥远的事情,无法触及。
这一次,可怜的潘朵拉没能及时关上盒子,让最后的希望都溜走了。
“晴,你许了什么愿?”
“我……”她张开眼睛,看见好友们关切的眼神,明白自己无法随口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我不知道。”
陈月翎不解地望着她。“晴晴,你连自己刚刚许什么愿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她淡淡地说。
“不知道?”Amy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爱情得意、政局稳定、经济蓬勃、国家平靖、世界和平,这么多愿望可以许……你连一个愿望都想不起来?”
“可怜的晴晴,”陈月翎走到向晴身边,轻轻将她拥人怀中。“你还是忘不了学长,对不对?”
“不是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着脸的Amy打断。“不是才怪。晴,月翎和我很希望你能把心事说出来,虽然我们很可能帮不上忙,就当作是一种发泄也好。但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违心之言,那就算了,我们不想听。”
“晴晴,你说啦,这样闷着,事情也不会改善,而且我们看了都好担心呢。”陈月翎用软软的声音乞求她。
她轻轻挣脱陈月翎的怀抱,双手环抱着自己,呆滞地看着眼前正在哭泣的蜡烛。鲜红的泪水流转婉蜒,慢慢滑落到苍白的小蛋糕上,怵目而惊心。
过了许久,蜡烛的火焰终于熄灭,只留下未烧尽的蜡烛,残破地孤立在蛋糕上。
“说什么呢?他和聃庆的过去、我和聃庆的过去,都没有可能改变。”她低垂了眼眸,空虚微笑。
“为什么要改变呢?”Amy咬着嘴唇,早已从陈月翎口中知悉整个情变的始末。“这年头,谁还是贞男烈女?像我的男朋友。月翎的男朋友,过去也交过其他女朋友。那又怎么样?我也交过其他男朋友啊!现在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和聃庆……”
“……上过床。那又怎样?不要忘了,你跟聃庆的过去他可能比谁都清楚,却连一次都不曾过问,你就不能用同样的宽容对待他吗?”Amy咄咄逼人地说。
“那是因为他心虚!”
“晴晴,你不能这样说……”忍耐了将近一个月的Amy步步进逼,不让她有任何可以逃避喘息的机会。“而且,要是把对象换成孟聃庆那个花花公子,你会那么生气吗?想想看,他交过多少女朋友?跟多少人上过床?而且男女不忌!你的反应会是如何?”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比较爱他?或是你认为他跟那些上床的对象之间没有感情?”Amy摇摇头。“这是双重标准,对于权威父权的刻意宽松。晴,你的女性主义学到哪里去了?”
“晴晴……”陈月翎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可是我就是觉得……没有办法接受。”她别过头,不肯让步。
“没有办法接受?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有肉体关系?”Amy瞪着她。“他爱他呀!就像你那个时候一样,根本无法自拔。你怎么能够怪他?晴,你的宽容心、体谅心都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向晴。”
她只是紧闭眼睛,摇着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Amy激动地看着她,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晴晴,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陈月翎迟疑地开口:“是子溘学长跟聃庆学长有染,背叛了你?或是你认为他拿你当成聃庆学长的替身?”
她慢慢张开眼睛,眼神空白。“……我不知道。”
“那你在意的,究竟是聃庆学长比较多?或是子溘学长?”
“我不知道。”
陈月翎的目光迷离,怜惜地看着她。“晴晴,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吗?你感觉不到自己对子溘学长的真正感情?”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迷惘,不明白好友为何要提起这件事。
“我现在知道了。”陈月翎温柔地凝视因为情殇而明显憔悴消瘦的好友。“你是爱子溘学长的,而且比你愿意承认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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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眨了两眨,无法适时反应过来。
她爱着高子溘?
这不可能。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
陈月翎和Amy用力点点头。
“我不可能爱着他。”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不在乎他,向来头脑冷静的你反应不会这么大。如果不在乎他,你不会把所有必须跟BT当面交涉的工作统统交给我和月翎处理。如果不是还爱着他,你不会在分手一个月后,还一个人偷偷在作梦的时候流眼泪!”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她呆滞地反驳。
“晴晴,你有。每次我半夜起床,就会看见你一个人在另一张床上缩成一团,整张脸上都是眼泪。”陈月翎紧咬嘴唇,担心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了,对吗?”
她迟缓地摇头。
她爱着高子溘?
她爱着高子溘?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早上镜子里浮肿的眼皮和满布的血丝,并不是因为早已忘却的恶梦惊扰或睡眠不足所致,而是睡梦中的自己摆脱了白天意志的克制,在暗夜里忘情哭泣造成的。
原来,她始终不能放下。
原来,她连自己都不曾了解。
心像是破了一个洞,汩汩冒出温热的血液,许久未感觉到的撕裂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月前,她狠狠伤害的,竟然才是她最在乎的人?而她竟然这般迟钝,直到今天、一切都已太迟的现在,才恍然发现真相?
向晴伸手捂住脸,拼命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
“晴晴,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感情太迟钝了。”陈月翎软软的声音哽咽,拿起盒装面纸摁着通红的鼻,眼泪早已流满了整张圆润的脸。
不听使唤的泪水从覆在脸颊的手指间流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晴、晴,记不记得,我说你像是红楼里的凤辣子?”同样眼泛泪光的Amy温声安慰:“你总是克制自己的感情,总是冷静理智,总是想着要赢,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赢。这样的个性在工作上可以春风得意、无往不利,但是,在爱情里不能讲输赢。一想到输赢,注定你满盘皆输。机关算尽的王熙凤没有得到一次真心的爱情,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
“他不爱我!”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去问他。”AIny温柔地说。
我爱你,晴。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相信,我爱你。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只有你。
他说过,但她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
那张混合着心碎与温柔的脸,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没有办法忘记。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愿相信他、不愿承认那个残酷的真相对自己的打击究竟有多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在乎他。
所以,她伤害他,用最残酷的方式和言语。
Amy说的没错。她只是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早已沦陷在他的幽默与体贴之中,无法自拔。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在乎他的程度可能比他在乎自己的程度还要多、还要深。
“晴晴,子溘学长很在乎你。虽然我们每次到BT他都没说什么话,可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双手,接过陈月翎递来的面纸,试图阻止泪水继续泛滥。
“你知道吗?他们公司的阿俊跟我说,子溘学长从那一天开始,笑也不笑,连话都不多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跟聃庆学长一样,整天只是埋头工作,让整个办公室里的气压变得好低……”
陈月翎的声音慢慢逝去,不敢确定手里拿着面纸、却低头不发一语的好友究竟听进了多少。
过了几分钟,Amy才轻轻开口:“晴,我们陪你去找他好吗?”
抬起头,看着好友关切的脸,她感觉到一股温暖慢慢渗入心底。
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陈月翎和Amy这两个好朋友,在自己这么讨人厌的时候,依旧没有嫌弃她。
还有高子溘。
或许,一切还不是太迟。她还有机会。
即使很可能得不到他的谅解,至少她必须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这是她最起码的责任。
点点头,她轻声说:“谢谢。”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他。”说走就走,Amy一把将她拉起。
陈月翎眨眨眼睛。“那这个蛋糕怎么办?”
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收起来吧,等我们回来再庆祝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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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Amy的苹果绿March从家里出发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将近午夜。
台北的夜,有一种虚幻的宁静。
疾驰而过的车辆忙着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人潮也渐渐减少。喜欢过夜生活的人们各自疏散到通宵营业的店家里,继续着纸醉金迷的玩乐。放眼望去黑暗空荡的马路,会有一种错觉,人们早已遗弃了整座城市,只留下沉默的建筑物和冰冷的霓虹灯,孤独而感伤。
高子溘的手机设定在关机状态。
虽然不太可能,她们还是从BT广告开始找起。
据办公大楼里打着呵欠的警卫表示,大楼里最后一个人早已在一个小时之前下班离开了。
他不在他自己的住所。
他父母家的对讲机也没有人应答。
时间愈来愈晚,路旁的商店陆续拉下了铁门。
他喜欢去的小酒吧、咖啡店、茶艺馆也都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究竟会在哪里?
“不会在聃庆学长那里吧?”陈月翎怯生生地说。
车厢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
在驾驶座上的Amy偷偷从后照镜观察向晴的反应,而发话的陈月翎则是正襟危坐,连往旁边看一眼都不敢。
沉吟半晌,她静静地开口:“Amy,可以带我到一个地方去吗?”
“晴晴,你知道聃庆学长住哪里吗?”
“我没有要去聃庆的住处。”
“你认为子溘学长不会在那里?”
她露出苦笑。“我‘希望’他不会在那里。而且根据你从阿俊那里听来的,他们根本不跟彼此说话,所以我猜他不太可能在聃庆那里。”
“那你要去哪里?”Amy好奇地问。
“送我到华纳威秀去。”她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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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在寒凉的晨风中,苹果绿色的March载着三个女人的希望,来到寂静的华纳威秀广场。
踏出车子,向晴一手扶着车门框,一边低下头,朝车厢里的人微笑。“Amy,你送月翎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晴晴,你确定学长在这里吗?”陈月翎缩起脖子,害怕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广场。
“就算他不在这里……我想一个人逛一逛。”她转过头,静静地望着远方说。
“可是很危险呢。”陈月翎不放心地说。
“不要紧,再过一个小时就五点;马上就有公车。我不会待太久的。”回过头,她露出安抚的微笑。
“可是……”
“你们两个陪了我一个晚上没睡,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赶快回去补眠吧。月翎不老是说,美容觉很重要吗?”她眨眨眼,顽皮地说。
看着好友固执的表情,陈月翎只有气馁地低头翻着随身的小皮包。“好吧。那,晴晴,这是电击棒、这是催泪喷雾、这是警报器……你知道,只要按这边就会发出吵死人的叫声。”一古脑地将一堆防身用的小道具塞到她的手里。
向晴芜尔地看着手上满满的防身器具。“不用这么多吧?”
“不行。现在天还没亮,谁知道有什么坏人躲在附近?而且晴晴这么漂亮,当然要更小心才好。”陈月翎噘着嘴说。
她听话地将东西收进皮包里。“那你自己呢?”
“我会跟月翎回你们家睡。”Amy担心地看着暗沉的天空。“倒是你,真的不要我们留下来吗?”
她摇摇头。
Amy叹口气。“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微笑点头,站在原地看着粉绿色的March转个弯,离开了广场边缘。
夜风沁骨,她拉紧了薄薄的暗红色小外套,跑过马路。
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三分。
偌大的地块尚在沉睡,道路上唯一的人影只有远方辛勤的清道夫,穿着黄橙相间的制服,努力地打扫着道路,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开始。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很想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或许,因为这里的黎明有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美好回忆。也或许,这里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所在。
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何时臣服温柔,但在当时,她确实已经无法自拔。
那不只是一个吻、一个存在黎明晨曦中的拥抱。
那是高子溘、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温暖阳光。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长型广场的尽头,眼前只剩尚在规划整理的工地围墙。她转过身,打算慢慢走回华纳威秀,在温柔的思绪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来临。
不经意抬起头却看见遥远彼方的路灯底下,安静仁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时间,忽然静止在这一刻。
是曾经有过这样模糊的奢望:他可能会回到这里。但真的看到他出现在眼前,却只觉得这不是真的,仿佛随时会蒸融在空气当中一般的虚幻。
连动也动不了,她呆呆地望着他,慢慢地,眼泪第二次不听使唤地往下滑落。
尽管曾被自己那样残酷伤害,他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泪眼模糊中,只看见他朝自己前进,先是迟疑地,然后跨大步伐,最后几乎是用小跑步地冲向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蹲倒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能自己。
何其幸运又何德何能,她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真挚刻骨的无悔深情?
脚步声落止在身边,挚爱的声音夹着有些紊乱的呼吸,用熟悉的愉快语气,对蹲在地上痛哭的她说:“喝水?”
潮湿脸颊感觉到的,是已经变温的瓶装水。
温热的触感,就像他总是适时提供的温暖支持,渐渐止歇住失控的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