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还不错。”她轻快地说:“老板帮我加了两次薪水。去年我还趁着年假,跑到北海道去看薰衣草。你记得吧?住的就是我们一直说要去住,却没有去成的那间民宿,真的很棒呢!我们以前没有去成真是可惜。”
“嗯。那……那很好。”男人讷讷几声,又沉默下来。
熟悉的反应,她忍不住心软了。“……建平,你今天打电话来,有事吗?”
“啊……对,千树,生日快乐。”
她翻白眼。“游建平!我的生日已经过半年了!”
她可以原谅他甩掉她,却没有办法忍受他不记得她的生日。
十年。要是他可以只花一年半的时间,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一定会天天在家里扎小草人诅咒他。
他沉默两秒,才闷闷地说:“我……我知道,可是我那个时候没有打电话给你,现在当然要补祝你一声生日快乐。”
她知道,他就是这个样子。一板一眼,严肃古板到教人抓狂。又叹一口气。“好吧,生日快乐。然后呢?”
“我……我听说你最近在跟别人交往。”他又顿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个人……对你好吗?”
她安静下来,许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千树,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长得太漂亮了,记得要多注意一下别人的居心,有些男人、有些男人……”他的话尾突兀地消失,似乎无以为继。
所以,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闭上眼睛,只感觉到空虚。“我知道。”
这么关心她,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深吸口气,她打断他还来不及出口的话:“建平,你不要担心,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踌躇半晌,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叹口气:“我知道……千树,你一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不要生气。”
她闭上眼睛,忍住突然要泛滥出来的泪水。她没有生气,她从来没有办法对他生气,她只是……觉得有点伤心。
他又说了什么,她没有仔细听,只是随口敷衍,然后按下断话键。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湿润的触感沾上脸颊,她张开眼睛,看见一双熟悉的友善眼睛。小黄狗猛摇尾巴,伸出舌头,冲着她直笑。
-她露齿笑,将小狗深拥人怀里。“没事没事,傻蛋,姐姐只是有点恍惚。以前的男朋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狗“汪”地一声叫,一贯老实地附和她的说法。
※ ※ ※ ※ ※ ※ ※ ※ ※ ※
”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会成为花花公子?”
他挑眉。“Pardon?”
“他们说,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她微微笑。“所以才会有花花公子这门职业出现。”
他看着她,不太明白现在话题的走向。“那是一种说法。”
“那你呢?Vsl,你为什么会成为花花公子?”
“我喜欢女人。”
“喜欢一个女人?一群女人?或者,只是单纯地喜欢收集女人?”“这是某种试验吗?”
她闭上眼睛,舒适地靠着椅背。“不,只是好奇。纯粹求知性的讨论,你不必担心后面有什么阴谋。”
但是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喜欢美丽的女人、喜欢谈恋爱,而恋爱,只是为了享受过程的乐趣,当个性不同的两个人相处开始发生摩擦,乐趣消失了,自然不合则去。他从来没有立志成为花花公子。
“你问倒我了。”他笑。“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那么以后呢?你要以花花公子作为终生职志?”
”或许。也或许不。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啊,我忘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勾起嘴角。“但是Val,今朝醉过了,明天依旧要醒来。你没有定下来的打算吗?”
他微微皱眉,警戒地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哧地一声笑。“放心,我没那么笨,不会妄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我们只是在进行一段‘愉快’的交往,记得吗?”
他摇头,笑着掩饰自己刚刚明显的失态。“请原谅我。”
她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的夜。
今天的千树有些不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但一如往常地,他被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在两个人之间划下清楚的界线。她不去干涉他的生活,也不让他多涉人一点。
就像他之前说的,他们要进行一段“愉快”的交往,不涉及其它。她很确实地执行这一点。
最简单的例子,除了第一天晚上,她从来没有在他的地方过夜。不管多晚,她也总是坚持回到她的小公寓。而到今天为止,他都不曾得到邀请,上去造访她那个神秘的住所。
错过了第一次的机会,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定了下来,他就不想要去改变什么。
他不在乎。或者应该说,他以为他不在乎。
看着她望向窗外的遥远目光,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样的关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惊觉到自己的想法,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夏行权,你不是结婚型的男人,记得吗?
傅千树很好、很吸引人,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好的傅千树,不会在交往过一段时间以后,突然露出另一个可憎的面目?到时候,悔之恐怕已晚。
所以,清醒一点,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好的女人,别……他莞尔勾起嘴角,想起她刚刚那句评语。
别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座森林。
车子开到她家的楼下,她开门下车,微笑着向他道晚安之后,转头走向门口。
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起了一股冲动,打开车门,跟着她走到公寓铁门口。
正低头开门的女人似乎察觉到阴影,抬起头、侧首笑问:“忘了什么吗?”
“忘了这个。”他低喃,轻轻覆住她柔软的红唇。
好半晌,她深吸口气,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湿润的眼睛望着他,若有所思。
“千树……”她摇头,只是笑。
突然间,他明白了这整个晚上她眼睛里那抹摇晃的水光代表了什么意思。“……所以,你决定是结束的时候了?”
她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拨开他落到额前的发,唇畔的笑意更浓。他却觉得有一股凄凉的味道。
CameOVer。
“行权。”她很少叫他的中文名字。在这种时刻叫,让他的心反而缩得更紧。“我在森林里玩得太久,久到差点要走不出来了。但是他们说的有道理,女人和男人不同,我们有生理时钟的限制,不可能永远陪你们玩下去。我想要小孩,想要有一个人陪我,陪我走完人生的旅程。跟你在一起很‘愉快’,然而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我明白。”
“我……只是一棵树而已,不能陪着你飞翔。我们好聚好散吧。”说完,她退后一步,掩上朱色的铁门,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
他站在原地,许久,然后轻吁口气,转身离开。
八月的夜空,满天的星星,冷眼看离合。
第五章
中午的时候,她在办公室里收到一大束白玫瑰。
完美的长梗纯色花种,用同色的雪纺纱包装,除了翠绿的叶片,没有一点杂色瑕疵,宛如葬礼一般的纯净。
白色的玫瑰,花语是“敬意”、“无心的爱”。做为这段关系的句点,似乎还算不错。
“哇!千树,你们都交往多久了,怎么还搞这么大排场?怕大家不够眼红吗?”刚好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周美媛笑,凑过来嗅闻她放在一边的大花声。“真是漂亮的白玫瑰,连一点点损伤都没有,一定很贵吧?果然不愧是菲尔·夏。”
“这种排场当然不能小。”她挑眉,推开吃了两口的便利商店餐盒,顺手盖上食盖,丢进旁边的垃圾筒。那只鸡腿看起来有点腻得教人恶心。
她没有胃口。
“这可是分手的礼物。排场弄小了,他就不是国际级的花花公子了。”
周美媛安静下来,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那一大把几乎可以把半个人淹没的白玫瑰花束。
她自在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一边打开电脑,回应MSA上网友传来的讯息。
“分手?”周美媛终于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确定自己刚刚不是听错了。“千树!你骗我!”
“周姐。”她露出一脸无辜。“小声一点,你吓到人了。”
“你才吓到我了!”周美媛压低声音,一脸凶恶地逼问她:“说!傅千树,你刚刚是在捉弄你可怜的上司对不对?”
“我干嘛捉弄你?周姐!”她赏上司一记白眼。“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我还有稿子要写、还有访问要跑咧,谁那么无聊?”
“可是……分手?”周美媛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我前两天还看见你们两个好好的呀,他不是还跟着你去参加LV的那个发表会吗?为什么才过一个周末,马上就说分手?你们小两口只是吵架吧?不要吓我这个老人家。”
她摇头。“分手了。我提的。”
“你提的,人家也不一定要答应啊!”周美媛凶巴巴地说:“他这束花说不定是送来赔罪兼挽回的,千树,快!看看有没有卡片!”
她赖皮地笑,双手一摊。“你自己看。”
仔细翻过花束里的每一片叶子,几乎要将花瓣一片一片剥下来看了,根本没看到一张纸的痕迹,更别说是她一心想找的道歉卡片了。
摊坐回椅子上,官方年龄三十岁的总编辑还不肯放弃,哀声说:“怎么会?一定是花店忘了附上!”
“周姐,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好聚好散的嘛!”她闲闲地说:“人家是国际级的花花公子,不可能这么不识相。我觉得他这个退场很漂亮,如果他不这么做,我反而会觉得失望。”
”真的分了?”年长的女人不死心。
“真的。”她向上司保证。
周美媛沉默下来。“……为什么?”
“周姐,这种玩玩的感情,分了还有为什么?时间到了、感觉没了……”她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就是散了。”
“玩玩?可是我以为……”周美媛叹口气。“我真弄不懂你这个孩子,明明一点也不像是玩玩的样子。”
“周姐,当初是你叫我跟他玩玩就好,别谈感情的。”她提醒她:“而且什么叫做不像是玩玩的样子?”
周美媛瞪她一眼,不高兴她趁这个时候翻旧账。“我叫你做你就做?那我叫你把薪水统统送给我花,你肯不肯?说得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明明人家叫你往东,你就偏偏要往西的个性,什么时候这么听过周姐的话了?”
她朝她扮个鬼脸。“周姐,风度、风度,你的欧巴桑嘴脸露出来了。”
周美媛冷哼。“在这个办公室里,除了汤尼尼之外,我反正就是年纪最大的欧巴桑,还怕谁知道啊?你跟那个夏行权不是交往得好好的吗?整天腻在一起,我这个老姑婆在旁边看得都眼红了。上次看见你们在吃饭,他望着你的那个温柔样子,你说只是玩玩?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才叫做认真?”
她翻白眼。“周姐,人家风度好,对每个女伴都是那个样于的,不信等他带了新的女朋友出现,你再观察观察。”
“你骗周姐是三岁小孩吗?这都分不出来?”周美媛看她一眼,口气却突然放软:“……好啦好啦,分了就算了,你高兴就好。晚上怎么样?要不要跟周姐去喝一杯?”
应允的话正要出口,眼角却瞥见那把分手的花束,她迟疑一下。
刚刚谈笑风生的气势在一个转眼间,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直存在那里的轻微麻木感。
说得再轻松,还是有影响的。她……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在意。
从昨晚累积到刚刚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她只想要独处。
摇摇头。“改天吧,我今天想回家。”
周美媛凝视着她,深深地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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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往前推移,每前进一步,就会发出一点细微的机械声响。空调静静运转,流动的气体刮过出风口,咻咻作声。手指飞快敲着键盘,也会发出一种沉闷的敲击声音。
“老板,你今天好安静。”小邵涩涩地评论:“正在思考国家大事吗?感觉怪恐怖的。”
他回过神,笑。“小少爷,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什么东西会让你觉得恐怖,你不是天下无敌的吗?”
“武林高手都有罩门,何况是区区在下我一个领薪水的苦命上班族?当然要仔细观察老板脸色。”小邵低头翻着资料,叹气。“说吧,行权,只要别再叫我帮你照顾傻蛋,什么都可以商量。”
万能小邵的第一个弱点——他怕狗。尤其怕那种完全没有亲疏差别待遇,非常喜欢人的温驯小狗,例如傻蛋。
“小邵,你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想拜托你的就是这个。”
小邵迅速抬头,狠狠瞪他。“免谈,老板,你明明知道除了飞机以外,我最怕的东西,就是你家的傻蛋。别故意找碴。”
”可是,小邵,我明天就要出去啦。临时哪里找得到人帮我照顾傻蛋?”
“那是你做人失败。”反射性地下完评语,小邵的眼睛突然睁大,似乎这才发现他刚刚说了什么。“出去?老板,你要去哪里?”
“昆里岛。我们上次不是排好了吗?”他一脸无辜地问。
“排好你的大头!我明明记得就在前两个星期,某位大老板临时叫我把李哥找回来,帮你带这个团,只因为那位大老板突然决定不带这次团了,要在国内专心享受热恋。为了这件事,我被李哥念、被夏太太念,还要帮李哥跟‘惊狮’那边道歉,因为我们临时抢了人家的导游。一堆有的没有的事情,搞到我的头都快炸开了……哪里来的‘排好了’?”
“这位老板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这位老板的主意改变得太迟了。”小邵不买账地哼了一声。“李哥已经答应帮我们带这个团了。你要加入,可以,请付钱。”
“小邵,你叫我自己付钱参加自己的旅行团?”
“当然,老板,公管公、私归私,你既然不以导游的身份出去,想跟团当然要付团费。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吗?我没跟你说报名时间已过,恕不受理,已经是格外通融了。最多再算你员工折扣价当作优待,再多没有了。”小邵抬高眉毛。“怎么样?你有别的话要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