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艳女不屈不挠,众人共骂无耻。“不是我要说,我们家主任说话不清不楚的,没有重点,讲了等于没讲,还是有诚你比较可靠,教我啦,喔?”
情到热时,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敢污蔑,只能说是色胆包天。
有诚露出礼貌但冷淡的遗憾笑容。“真的不行,我中午已经跟黄组长有约了。”
干得好啊!佯装忙碌于工作,实则个个竖直耳朵,密切注意现场实况的众家姐妹们忍不住在心里为有为有守的帅哥叫了声好。
艳女噘起擦着深色妍采的红唇,宛如嗜血妖兽,煽动涂上浓厚膏脂的长睫毛,犹似扑火毒蛾──当然,这是妒恨的女性同胞们的看法──露出诱人的娇嗔表情,难以抗拒。
“啊!反正你和黄组长每天都可以去吃中饭,人家这个资料下午就要交上去了,救救人家嘛!”
“这样吧,我请刘组长跟你讨论,他去年也做过类似的案子,应该能帮上一点忙才对。”
“怎么这样!”艳女的连番攻势就这样被轻松挡下,精雕细琢的脸上原本的信心坍垮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真的对不起,”他一脸诚挚,但淡然的语气里展露的却是不可错认的坚决,“我还有工作要做,麻烦。”
就这样,办公室里又一位候选佳丽败下阵来,而事务所的镇所之宝也继续维持着公有资产的身分。
大伙儿也可以安心回到各自堆积如山的工作上去了。
第三章
“巧心,我送饲料!”
店门外传来年轻男孩的大喊声。
宝贝倏地钻进桌子底下,只敢从缝隙间露出一双圆圆大眼,观察动静;函函和罗蜜欧慢条斯理地走到屋子正中的地板端坐,等待主人的动作;而性子最急的天使则是冲到了门边,一心只想知道来者何人;至于年纪最大的黛黛,显然已经到了不为外物所扰的境地,连尾巴也不甩一下,继续埋头睡大觉。
巧心抱开兴奋过度的天使,开门让送货的工读生将大小不一的饲料抬进店后面的小仓库里。
这是猫咪最爱的时刻。不知道是否明白内中所装的就是平时所吃的食物,每一只猫对于一包包搬进店来的饲料,都感到无比的兴奋,拼命绕着堆在地板上的饲料打转,一边还伸长了鼻子,想嗅出暗藏在包装里的乾坤;连一直老神在在的黛黛都伸个懒腰,起身走到了仓库门口,好奇地张望。
大概二十出头的男孩终于将这一批饲料全部搬进了仓库。巧心拿出饮料,递给已经成为熟识的他,然后走到柜台旁边签点货单。
拿着罐装饮料,也不忙着喝,男孩蹲了下来,一边逗弄着天使,一边等店老板在货单上签名。“巧心,天使和函函多大了?”
“天使刚满一岁,函函一岁多了。干嘛?”沙哑的嗓音因为手在签名的关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要让它们生吗?”
巧心递过签好名的货单,直接坐到男孩身边的地板上,“不知道耶。怎么,你想养猫啊?”
“想是想啦,可是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花钱买猫了。”
和男孩相处甚欢的天使干脆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呼噜呼噜地任人玩弄。
“其实,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过还是等你真的生活稳定了,再养猫不迟。不然,小猫也要跟你过苦日子。”她抱起一看到主人坐下来,便在身边绕来绕去、磨蹭撒娇的函函。“等你真的想养,也有能力养了,我再帮你找只适合的猫。也不一定要买我的小猫,有时候小野猫也是很可爱的。”
他打开易开罐,喝了口冰凉饮料,“可是我喜欢你养的猫,胖嘟嘟的很可爱,又不怕生。”
“你没事也可以来店里坐啊,反正店里的生意又不忙。”她吐吐舌头,心虚地补上后面那句话。
“真的吗?”
“当然,又不是不熟。”
突然间,在旁边伺机已久的罗蜜欧猛地一跃,扑上天使毫无防备的柔软肚皮,
两只猫立刻展开全武行。巧心和男孩马上起身,让出一片空地,给两位当家小生玩闹的空间。
“那,我要回公司了。”
“有空来坐喔。”她回头招呼躲在书架上的猫儿:“黛黛。”
躺在书架上的黛黛半睁迷蒙睡眼,丰厚的尾巴用力甩动,并不高兴被人打扰自己的午睡。
“过来。”巧心压低沙哑的声音,力图伸张主人的权威。
银白色的母猫张开嘴,打了个呵欠,换个姿势继续睡,一点也不想理会主人的呼唤。
没办法,她只好劳动双脚走到书架旁,一把抓起耍着大小姐脾气的黛黛,然后再走回门边,帮男孩拉开门,“来,黛黛,送客。”
华贵的长毛银猫睁大宝石绿的圆眼,尽管尾巴甩个不停,但依旧聪慧地发出了叫声。温嫩的声音让低头看着猫咪的甜美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的得意笑靥。
说完送客,抬起头,男孩都还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未脱稚气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无法一吐为快。
“大飞,还有事吗?”
名叫大飞的男孩脸颊忽然烧红了起来,像是刚吃完一整套麻辣锅似的。
看到这个情形,巧心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不过毕竟也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自从她离开学校以后──所以才会一开始没发现到这个男孩的异样。
开宠物店有个好处,虽然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但都是单纯的主顾关系,客人很少会注意到老板,毕竟在饲主眼中,全世界最美丽且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饲养的宠物。
也因此很少出现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不断重复的这类场景。不过,看来今天又有人不幸罹难了。
才二十出头的大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这、这个……”
她偷偷在心里叹口气,接过男孩精心包装过的信。
这也是美人的宿命吧?不管到哪里,永远躲不开桃花。
“请……请帮我拿……拿给蕙……蕙心医生。”
※ ※ ※
而做为一个美人的妹妹的宿命,就是从小到大的男人运虽然不断,却开不出半朵可看的桃花。
因为那些人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艳丽玫瑰旁边盛开的小雏菊。
通常,她的身分是苏蕙心的妹妹;如果以更精确的一般“男性”定义来说,她的外表像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单纯爽朗的性格可以当好哥儿们。至于功能上,则是直通苏大美人的信差兼传话筒。
巧心对于这样的情形并不介意,事实上,还有一点庆幸的感觉。
就眼前这件事来说,她是一点也不在乎当信差,甚至对于大飞喜欢上可能只见过几次面的姊姊,却完全对几乎每个月见面的自己没有兴趣,她无所谓;唯一好奇的是,他怎么查到蕙心的妹妹就是她?
毕竟,姊姊很少会对男性透露任何私人的讯息,甚至很多人都只知道木栅“长安动物医院”的美女兽医师姓苏而已,至于名字,嘿嘿,恕难奉告。
凭她们两个同姓?抑或还有其它的管道可以证实?只能说,恋爱中的男人真是了不起。
这也是她无法理解的部份。
或许是基因的关系,苏家姊妹的恋爱神经都不发达。异性的青睐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诅咒一桩,因此天生美人胚子的蕙心从幼稚园开始,就必须开始辛苦地练习拒绝的艺术;而比较起来没那么耀眼的巧心,则可以躲藏在姊姊的美色之后,顺理成章地隔岸观火,平平顺顺地过她的太平日子。
偶尔,也会有一两颗流弹射向巧心,但一来没有心动的感觉,二来他们通常是在追求姊姊不成的情况下,才“凑巧发现”这朵小雏菊,如此这般,她也不可能会被他们的所谓“真心”打动。
不是说从来没有恋爱的经验,但是与其说那是爱情,不如说是同跻压力下所进行的家家酒游戏。在她心里,除了这群孩子之外,始终没有让任何男性留下过深刻的足迹。
除了俄罗斯蓝猫以外。
……喔,天!
巧心停下清洗黄白波斯的动作,她的思绪又转到那个坏蛋身上了。
是,她招认,俄罗斯蓝猫确实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雄性人类。
“那、又、怎、样?”她对顾客送来洗澡的名贵波斯嘀咕着:“那说不定只是因为我的发情期终于到了,开始注意到身边的男性,而他刚好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人而已。”
黄白卡拉睁着琥珀色的眼睛,一脸凶相地瞪着她,像是质疑她的不诚实。
将猫的头压下,肥皂抹上头顶的毛发,拒绝接受一只波斯猫的意见。
“就像宝贝啊,平常那么害羞,根本不敢跟罗蜜欧玩;可是一发情,就完全忘掉平常的小家碧玉模样,在罗蜜欧面前打滚、磨蹭,妖娆娇俏得跟函函有得拼。所以说,我只是在发情期而已,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行为不应该要我负责才对。”
“喵~”轻柔的叫声从门口传来。转头一看,宝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门口,翠绿的大眼仿佛在委屈地抗议主人污蔑她的声名。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冲掉波斯身上的肥皂泡沫,一边对宝贝说话:“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宝贝最可爱了,好不好?”
娇小的银白母猫垂下头,轻轻地叫着,似乎对主人的敷衍不甚满意。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将黄白波斯送进烘毛机,调好时间,然后擦干手,将宝贝抱起来,走出工作室,“我们吃晚饭了,好不好?”
像是念了咒语似的,听到“吃饭”,其余四只猫立刻从各自的藏身处露出头来,其中的天使甚至直接冲到角落的食盆边,发现饲料根本还没有被倒进去之后,又倏地跑到正从冰箱里拿出饲料包的巧心脚边绕圈子,湛蓝的圆眼睛露出渴望的神情。
“天使,”看着公猫一副毫不掩饰的馋相,她无奈地叹气:“你已经很胖了,还一天到晚想着吃,小心到时候函函不要你。”
听到自己的名字,紫罗兰端子的喜马拉雅母猫应和似地发出叫声。
然则,年轻公猫还没有恋爱的烦恼,眼前只知道就要吃晚餐了,而它的肚子非常地饿。
弯下腰,用塑胶汤匙将定量的干饲料舀到分别的食盆中,慢慢聚集的猫咪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用橡皮筋绑好饲料包装的开口,正要转身──
“叮铃!”门口的铃铛告知有客来访。
抬起头,墙上的钟告诉她,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七分。
晚上再谈。他这样说过。
电视新闻正喧哗地转播台湾特产的政治肥皂剧,而几只猫咪在眼前喀兹喀兹地吃着饼干似的饲料。
用力告诉自己:她“没有”在期待谁的到来。
但,就是鼓不起勇气转头。
最近似乎听不懂中文的心脏开始怦然跃动。
※ ※ ※
“巧心!”隐含几分怨怒的模糊女声从门口传来,“你连妈都不想认了吗?”
“妈,你怎么来了?”神奇地,心跳回复了原来的速度。分不清此刻所感受到的隐约空虚,是松了口气或是失望。
詹丽文穿着一袭长袖粉黄色洋装,保养得宜的窈窕身段加上乌黑的秀发,一点也看不出已经过了半百。不过和蕙心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美丽容颜,此刻有一半藏在白色口罩下。
有一个当兽医的长女和一个开设宠物店的次女,詹丽文却非常讽刺地对猫狗毛发有着严重的过敏;除非万不得已,她很少涉足女儿们的工作场所。
也难怪巧心对母亲的造访既意外又有点心虚。
母亲毫不优雅地哼了一声,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还好意思问?我女儿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连电话都不接,思女心切的母亲只得冒着生命危险,自己来看女儿啦。”
将饲料包塞进冰箱,挂着尴尬表情,拉过椅子请母亲坐,然后斟了杯茶,却被中年美妇不耐地推开。
“我戴着口罩怎么喝?你这死丫头,少在那里卖乖。”
“妈……”拉长了声音,不知该怎么辩驳。
“妈什么?”母亲环顾四周,不以为然地皱眉,“你不会每天泡在这间小店里吧?空气这么糟,会生病啦!”
“妈,你不要紧张,空调在转呢,而且我每天都会用吸尘器打扫。”巧心软弱地解释。
母亲听若未闻,继续疲劳轰炸:“你就是这样啦,每天就跟这些猫耗,也不出去活动活动。蕙心至少会去慢跑、上健身房。你咧?”
我也有每天慢跑啊,巧心偷偷嘀咕着。母亲似乎忘了,姊姊每个星期二、四是和自己一起慢跑的。
“都二十五了,也没有男朋友。你以前那个什么伟的同学,现在怎么了?”母亲的攻击似乎没有因为戴了口罩而有丝毫缓和的趋势。
“那只是同学啦!”巧心拉高沙哑的声音大声抗议。
真不知道父母的记性为何如此奇特;一些该记的事情不记得,对一些连当事人都快忘掉的东西,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什么伟的说实话,自己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同学。毕竟,大学时代的班对很多时候不过是其他同学的瞎起哄,算不得数。
或许一群人去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但这就算是交往了吗?
她不觉得,但很少接到么女异性朋友电话的母亲可不这么想。
“不是妈要说,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整天闷在店里,也不回家,也不出门,这样怎么找得到对象?你以为白马王子会自己推开店门走进来吗?”
就是有啊,不过是只蓝猫,而不是白马。
巧心被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玫瑰般的红晕紧接着爬上脸颊,幸运的是:母亲正忙着滔滔不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才二十五岁呢,妈!”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然在中学任教,常常接受社会新思潮的刺激,詹丽文向来也以一位开明的教师自居;但面对别人的孩子,她可以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师,但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跟其他的母亲没有差别。
“姊姊也没有男朋友,你怎么不说她?”巧心不服地说。
“你姊姊可不跟你一样整天窝在家里。她偶尔还参加个研讨会之类的,每个星期也固定上健身房,交际生活正常得很,还怕遇不到男人啊?”
“话不是这么说……”
母亲不打算让她有回嘴的机会,“何况要追蕙心的人,一路排到天母都排不完,大不了随便抓一个,根本不用担心会变成老处女。”
巧心噘起嘴,不说话,低头瞪着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