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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满屋 page 2 作者:梨陌

  站在行道树下,目送女孩快步离去的背影,男孩的脸上忍不住一摸得意的笑容,久久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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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画室,迎面而来的是松节油、颜料、纸张和墨水混合而成的独特香气,将这间小小的画室与整个世界区隔开来。对她而言,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从小到大,没有改变。

  “爸。”

  听到女儿的声音,陈信义从画作中抬头,露出温吞的笑脸。“若若,你也来画画啊?”

  摇摇头,走到画台旁边,观看父亲正在进行的作品。“爸,妈说要吃饭了。”

  “等一下吧,爸把这边画完。”

  白色的宣纸上,一只白色孔雀傲然独立,华美的尾羽顺势垂落。而父亲正在处理的部分是孔雀站立的松树枝干,在高工担任美术老师的父亲总爱说:主题很重要,但是真正考验功力的却常常是背景的安排。每一个细节,都是画者的诚意和对于绘画理解的展现。一点点大意或构思错误,整幅画的意境可能就此付诸流水。

  不太确定父亲说的意境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喜欢看画笔在纸上创造魔法,雪白的画纸染上红色,变成一颗苹果。添上绿色,幻成一泓碧水。蓝色,天空无垠。灰色的树林、橙色的远山,一点彩墨,一纸大千世界。

  “学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陈信义一边试图补救方才太过大胆的一笔,一边随口问道。

  她咬咬吓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若若?”

  “……爸,我觉得高中的功课好难,老师上课又都好快,跟国中根本不一样,像数学每天要被一大堆的共识,根本背不起来,就算我很努力背了,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用。还有英文,比国中的时候单词多好多,一课加上课外的补充单词有五六十个……”

  “一开始不适应是很自然的。”父亲停下笔,摇摇头,无奈的看着女儿。“若若,高中本来就是比国中高了一个等级的学习方式,你不可能期待高中的课业和国中一样简单,耐心一点,会习惯的。”

  “可是下个星期就要段考了,我的小考一直不及格,如果段考还是不及格怎么办?爸,听说高中的学期成绩不及格是要重修的,如果我真的得重修怎么办?这样会不会很丢脸?我……我觉得自己好苯,文琪都可以考那么好,我却还在抱红字。”

  父亲叹气,“若若,别紧张,别跟别人比,相信爸爸,你会慢慢进步的。”

  她咬着下唇,气馁的看着说的一派轻松自在的父亲,不知道要怎么让他了解自己自从进入高中以后的无力感,不管是在课业上,或是人际关系方面。

  “陈若衣!陈信义!你们父女到底要不要出来吃饭?”伴随不耐的敲击门板声音,母亲高亢的嗓音接着从外面传来。

  “爸……”

  “你先去吃吧,若衣。”随口说完,父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等一下可能有个学生要来,如果爸爸还在画室,就帮忙招呼一下。”

  她乖巧的点头,开门走出画室。

  除了在学校授课外,父亲也是一名工笔画鸟画家,时常参加一些画展。也因为这个缘故,常会有人慕名前来求救。这许多年来,她已经很习惯了。

  “若衣,你爸呢?”看见只有女儿出现,李美如皱起眉头,愠怒的问。

  “妈,你还要问吗?爸只要一进画室,天塌下来都不要管,姐怎么可能叫得动爸啦?”目前就读国三,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大的弟弟不耐的代为回答。

  母亲的脸色更为阴沉。“算了,不管你爸了。吃饭。”

  结婚十余年,夫妻感情尚可,但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就是无法对父亲这种绘画至上的态度释怀。平常时候还好,但只要心血来潮,情绪化的母亲总是要针对这件事大作一番文章,让家里的空气变得令人窒息。就像现在。

  四方桌,三面有人,缺席的是重要的户长。围坐的母亲与子女没有交换只字片语,各自安静的进食。

  突然间,电铃声响。

  她跳起来。“我,我去开门。”

  因为刚刚才得到父亲的指示,她连楼下的来人是谁都没问,便直接按下了对讲机按键。会最复兴美工的林同学吗?还是师大的郑学长?不管是谁,现在只要能让她暂时远离母亲的怒火,就算等一下门口出现的是讨厌的推销员,她都会觉得很感激。

  “你好,若衣,陈老师在吗?”才打开门,本来以为不可能再听见的沉稳声音便在头顶响起,愕然抬头,望进金色刘海底下那又漂亮的眼睛。

  那个……她可不可以收回刚刚那句话?不管是谁只除了“他”啦!

  第二章

  “……玄麟的行为确实有失当之处,烦请学校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再给予一次机会。”少女微微起身,诚恳地向坐在对面的校长与教务主任鞠躬求情。

  瘦小的教务主任面有难色。“乐同学,你说的情况我们是可以理解,令弟连续无故缺席的问题也能够商量,但是他的发色实在太过——“特别”,如果校方没有对于这样明显的违反校规行为做出处置,很难对其他同学交代。”

  乐颖秋眉头微蹙,轻轻叹气。“关于这一点,家人也一直和舍弟在沟通之中。但是就像我先前所说的,家父家母正处于分居状态,从小形影不离的仲麒又在家父的安排下赴美就读,种种因素让玄麟目前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故意与家父吵闹。在眼前的情况下,很难让他听进劝告。要是学校真的不能帮忙,我恐怕……”

  美少女苦恼无助的模样,让两名年纪大她一倍有余的教育人士心生不忍。却又不能单为一人开此恶例。”乐同学,学校有学校的难处。”

  乐颖秋深吸一口气。“记过处理不可以吗?”一定要玄麟转学?”

  “即使是记过,令弟的头发也必须染黑色才成,但就像乐同学刚刚所说:他不会听劝吧?”

  “所以才来恳请学校:务必帮助舍弟度过这一段反抗期。如果在这个当下被退学,舍弟和家父之间的裂痕将会变得无法弥补。”她停顿一下,祭出杀手锏。“我们是真的希望学校帮这个忙,出门前祖母也特别吩咐过:如果学校这次愿意协助,日后有任何需要配合之处,乐家一定全力支持。”

  走出校长室,就看见么弟正斜倚着走廊,不耐的等待着判决的结果,倔强的表亲里掩不住一丝心虚。“姐。”

  今年刚上大学的乐颖秋看也不看发话者,笔直的王楼梯的方向走去。

  暗叫了一声糟糕,他乖乖的跟在背后。

  “姐。”

  已经走到阶梯转角的乐颖秋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停在楼梯最上阶、头发刚换成金红色弟弟,冷冷的开口:“没事了,回去上课吧。”

  他感觉到头皮发麻。为什么他听起来一点也不想“没事”的样子?

  “姐,你生气了?”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乐颖秋勾起嘴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弟弟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让别人笑话,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也就算了,居然开学没有一个月,就连续翘一个多星期的课,搞得差点要被学校退学?乐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新鲜得很,我为什么要生气?”

  完了。他用力吞一下口水。直到老姐这次是真的气炸了。

  “我到纽约小麒两个月,才踏出家门,自己开学的事还没有开始忙,奶奶就十万火急的要我来学校帮你说情,免得宝贝孙子真的给学校退了学。”带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秀美的脸庞却依然平静。连半点暗示的恼火的肌肉扭曲都找不到。“乐玄麟,你好大的胆子。”

  “姐……”

  “我不管你到底要跟爸爸闹到什么时候,也不管你下个星期又要把头发换成什么颜色,总之,你别再给奶奶添麻烦。”她淡淡的天上一句。“对了,下个月的段考最好拿个第一名,别让人家说乐家人只会用钱买特权。”

  所以,这是交换条件。他撇撇嘴,知道老姐口中的“最好”其实就是“一定”,否则他的这条小命……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说也奇怪,他可以无视父亲的毒打怒骂,就算真的要想那老头威胁的断绝父子关系也无所谓,可就是拿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看到那双和自己神似的眼睛变得比南极的风还要冷,他就像被蛇魇住的青蛙,完全是四肢麻痹、肝胆俱裂的状态,更别说是反抗了。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从小照顾他们兄弟长大的姐姐。所谓长姐入母,何况一直以来他们不管闯下什么祸,最后总是姐姐收拾善后,事业各自繁忙的父母从来不曾分神处理这等琐事,连到了今天这步田地,都还是有才不过十八岁的姐姐出面周旋。

  这,或许就是原因吧?

  “我知道了。”他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说。

  乐颖秋的眼神转柔,“晚上会回家吃饭吗?”

  “我晚上有课。”他含糊的说。

  “去陈老师那里学画?”

  他惊讶得看着神通广大的姐姐,不知道刚从美国回来的她从那里听来的消息。

  穿这一身白衣的女孩歪歪头,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下楼梯。

  呃,他怎么突然觉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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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的补习班还不错,老师讲解蛮清楚的,不想学校的老师,咻的一下子就上完了,根本不知道教乐些什么。”穿着卡其制服的男孩比手划脚,热心的向苦恼的同学推荐改善成绩的方法。“去补习以后,我这几次学校的小考都考得不错。看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跟我妈说说看。”说着,已经来到家里的公寓楼下,她看看国中同学,露出感激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在打电话给你。谢谢你,王晓铭。”

  “没有啦。”才进入青春期,身长还没开始拔高的男孩红了脸,呐呐的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我先走了。”

  挥手道别后,拿起挂在书包旁边的大串钥匙打算开门。

  “若衣。”

  吓了一跳,抬起头。“啊,你、你好。”

  金发——啊,不对,他的头发已经换成红色了——少年的名字是乐玄麟,今天是他来家里学画的日子。爸爸说他很有天分。

  “刚才那是你同学吗?”

  她老实的点头,急忙又回到开闩的动作。

  奇怪,今天的门好难开。

  几次都无法将要是正确的插入锁孔的她心里明白,完全是身边男生的关系。

  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对他的感觉那么害怕。经过几次接触,她发现自己的第一次印象似乎是错误的。叛逆的表情底下,根本不是她先前所以为的不良少年,否则着两年已经很少再收学生的爸爸不会答应他来家里学画。他也确实遵守和自己的约定,没有再来学校等她。基本上,应该是个好人……吧?

  但那头不该在东方人身上出现的人工发色还是让她有点紧张。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她的名字之后,他就坚持只叫她若衣,好像两人很熟似的,事实上他们交谈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完了——还是,他对每个朋友都是这样称呼吗?她努力的安慰自己。

  站在旁边的男孩半响没有作声,然后才闷闷得指出:“若衣,你要不要换一只钥匙试试?我怎么看都觉得那把钥匙不是大门的。”

  低头确认,脸开始转红。他说得没错,这真的不是大门的钥匙。他是怎么搞的?连自己家的钥匙都回弄错?好丢脸。

  赶紧换上正确的钥匙,根本不敢抬头看身边那个人的反应。

  不过,也根本不需要抬头。近得可以感觉到的身体先是轻轻颤动好像在强忍着什么,随着铁门终于咯的一声打开,那个可恶的人开始放声大笑。

  陈若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否则他不会第一次看见她,就做出阿东说的那种“泡马子”的行为——在此之前,他可是从来没有类似的前科。不过她的漂亮,不是他老姐那种枝花式的倾国倾城。陈若衣就像在隔壁班可以看见的那种漂亮女生,白白的、小小的、甜甜的,很普通的漂亮。

  不高,大概连他的肩膀都不到。而根据前两个星期刚量过的身高,他现在也不过才一百七十三而已。她不算瘦,所以胸部看起来还蛮大的。眉毛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皮肤很白,有时候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温柔的声音总是细细的,混在人群里看起来可能很不显眼。

  第一次遇见她的下午,他刚跟家里的老头大吵一顿,才随便找个借口把死党拖出来逛大街。原因是什么,他不记得,反正那老头向来就看他不顺眼,无论他做什么事,老头很少没有意见,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不过,基于孝道,他还是决定帮老头找个名目,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省得每次想骂他还得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对于一个快要脱离中年危机、即将步入老年痴呆的欧吉桑来说,也是很消耗脑力兼浪费时间的。

  找一间发廊,把头发染成亮到刺眼的金色,知道那个爱面子胜过一切的老头绝对无法忍受这件事。然而当他看着镜子里面的乐仲麒慢慢消失,完全变成乐玄麟一个人的脸,却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像是那个老头又强迫他跟仲麒分开了一次。

  ——他们是双胞胎啊!打从在娘胎里就没分开过的双胞胎啊!就算是父亲,他也没有权利拆散他们!为什么仲麒要一个人那纽约去?为什么他要一个人留在台湾念书?因为仲麒是仲麒、他是他,所以他们必须各自发展属于自己的人生?鬼扯。都是鬼扯!那些家伙懂什么?他跟仲麒是一起的,总是在一起的,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可以了解彼此在想什么的双胞胎,谁也不能拆开!

  但是,老头毕竟还是把他和仲麒拆开了。不是因为他在台北,而仲麒在纽约,而是仲麒同意了这个安排。他不能了解——他不想要了解——那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不明白仲麒在想些什么。

  “小麟,我是哥哥,以后要照顾这个家、经营爸爸公司的。我不可能永远跟小麟一样。”

  “我也不想去纽约,可是爸爸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姐姐也会陪我一起去,不会有问题的。你自己在台北也要加油。”

  “小麟,我一定要去。我不能让爸爸失望。”

  他可以对抗任何人,连老姐也不例外,但是他不可能对抗另外一个自己。仲麒说要去,就算再不能理解,他也只能放手。不过他不能原谅那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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