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你还在拖什么呀!”一把将雷少任拖到单人沙发的对面,戚梧恋催促着,“快道歉!”
她真的看得到吗?任她这么拖着自己的雷少任狐疑地又望了她一眼。
她是真的看得见?看她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仿佛她真的看得到若玫一样。若玫真的还在吗?那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也看不到呢?
是假装的?那也未免装得太像了吧!
以往新来的佣人总是对他这种假装可以看到若玫的行径感到怪异,待不了几天就借故辞职。而留下来的,也总是以一股望着精神病患的眼光看着他,再做作地假装自己也可以看得见若玫,却又三天两头会忘了假装,纵然是记得,也装得十分生硬,顶多是记得餐桌上多放一副碗筷、早上问问安而已,从来不会和若玫多说什么话,分明就只是在做给他看的,破绽百出。就算是在家里许多年的万伯和桂姨也一样。
没有人是真心想着要若玫活下来的,没有人!
那么,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主动和若玫说话?想耍小聪明?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穿了什么吗?
她想主导一切?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的确是个大胆的女人!这是雷少任给戚梧恋的第一个评价。才第一次见面,她就立刻反客为主,控制了现场的状况,而这没有一点胆识是做不到的。
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雷少任倒是很想知道。
乖乖地坐在单人沙发对面,雷少任极诚心地对着尚若玫道歉,“若玫,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说话那么大声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急起来就口不择言,才会吓了你、对你凶……”说到这里,雷少任停了下来,仿佛是专心地在听尚若玫说话,还温柔地回应着,“我明白……嗯,你喜欢戚小姐吗?晚餐?……我知道了……”
之后,雷少任转过头来,望着站在一旁的戚梧恋,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有礼的笑容,“我想若玫真的很喜欢你,不过,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雇用你,但若玫想邀你一道晚餐,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呃……这是我的荣幸。”戚梧恋要求自己也努力露出一个甜美诚恳的笑容,但心中却莫名地开始打着哆嗦。
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雷少任俊朗的笑容之后隐藏着什么目的?
为什么他的态度改变得那么快?他想做什么?
“太好了!万伯,带戚小姐上楼去休息,我们七点开始晚餐。”见戚梧恋答应了,没有再给她犹豫的机会,雷少任唤来了万伯吩咐着。
愚蠢的女人!
看着戚梧恋的背影,这是雷少任给她的第二个评价,他相信,也会是最后一个评价。
不管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她以为只要耍耍“白樱桃”的小计谋就可以顺利地留下来吗?
第一次交手,就勉强算她过了关,但和“若玫”一起晚餐时,他可不会这么轻易让她躲过了。一顿晚餐吃下来,他一定可以找到她有破绽的地方,到时候,他会要她下不了台!
没有人可以在他眼前耍把戏,没有人可以破坏现在他的生活——属于他和若玫的生活。
???
终于进梧桐居来了!
望着镜中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戚梧恋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唇,觉得它似乎还在隐隐地发抖。
自己终于又见到了他!自从七年前见过雷少任之后,她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可以再见到他。
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时,她是多么害怕雷少任会认出自己呀!那会让她往后的计谋完全失败。但当雷少任没有认出自己,她心中又开始忍不住暗暗地失望,原来,在雷少任的心里她连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
连顾亭云和雷少昊都可以认得出自己来,为什么雷少任却一点也没有认出来呢?戚梧恋心中有些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的复杂情绪。
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低下身收拾起自己带来的行李,将衣服整齐地放入有着葡萄藤刻花的古典木衣橱中。
从小,戚梧恋就有个特殊的习惯,当她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整理起身边的东西。不管是小至随身的包包、铅笔盒,或者是书桌、抽屉、房间,借着一边做着整理、归纳的工作,一边整理自己的情绪。看着东西一件一件地被整理好,她的心情也会渐渐地平静、清楚,更加清明。
小小的行李,里面的东西原本就不多,要不了多少时候就收拾好了。满意地看着收拾好的衣橱,戚梧恋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方才的低落心情也一扫而空。虽然这间客房只是雷少任让她在晚餐前暂时休息之用的,但是,戚梧恋已经决定要喜欢上它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鼓起勇气,想办法留下来。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和她。
六点五十五分,门外响起了细细的敲门声。
“戚小姐,再过五分钟可以准备下楼来用晚餐了。”桂姨亲切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回应了门外的叫唤,又从镜中望了自己一眼,戚梧恋忍不住又拿起了粉扑替自己的脸上了淡淡的粉,企图能掩盖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的脸色。
粉蓝条纹的洋装,红润的双颊,乌黑柔亮的头发服帖地披散在肩上,戚梧恋试着对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嗯,她可以为自己打上至少九十分。
有了完美的外表,现在,她需要的是雷少任对自己的好奇和一点点好运。好运,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可以成功地留下来。
加油吧!
六点五十八分,戚梧恋以些微颤抖的手打开了房门,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不管雷少任如何对她恶言相向、设下什么计谋逼她离去,她一定要留下来,她相信,只要提高警觉,小心以对,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
“谢谢你们的邀请。”站在餐厅人口,戚梧恋微笑地向着坐在餐桌旁的雷少任打招呼,同时,也以眼神对着其他的空位扫视了一次,朝着另外的空位笑了笑,做出似乎是在和尚若玫问安的神情。
由于人数不多,梧桐居的晚餐设在一般的家庭式小餐桌上。方形的餐桌旁有四个人的位置,一边是雷少任的座位,此刻他正坐在座位上向戚梧恋微笑,而另外空着的三个位置则都放了餐具。
“你远道而来,可以留下来一起晚餐是我们夫妻俩的荣幸,请入座吧!”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雷少任笑容可掬地说着,亲切有礼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和下午在客厅咆哮的是同一个人。
自己该坐在哪里呢?望着三个空荡荡的位置,戚梧恋有了短暂的迟疑。她扫向雷少任,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充满等着看好戏的玩味眼神。
“别客气,快坐下吧!”看戚梧恋迟迟没有坐下来,雷少任亲切地招呼着,心中却是带着嘲弄。
没想到,第一个小问题就可以把她给摆平了。
一般宴客的长形桌,男主人和女主人应该是坐在桌子的两端的,可是这种小方桌,又是一般的家宴,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往往女主人是按照平时的习惯落坐的,没有任何制式的规矩,通常是在男主人的左边或右边。而为了表示善意,客人应该选择男主人旁边的另一个位置。
不过,雷少任左右边的座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位置,哪一个正坐着尚若玫呢?
任她有再大的本事,雷少任也不相信戚梧恋可以轻易猜得出雷家的座位习惯。尚若玫到底坐在哪里,只有每天布置餐桌的桂姨和佣人知道,而这一点,他知道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向戚梧恋泄漏的,只要她坐错了位置,可就当场露出马脚,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赶她出门了。
尚若玫坐在哪里?雷家的习惯到底是如何落坐的?戚梧恋望着餐桌,完全看不出任何线索。
左边?右边?她各有二分之一的机会。
“谢谢。”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戚梧恋选择了雷少任左边的座位,以优雅的姿势坐了下来。
看她选择的位置,雷少任眼中浮起小小的惊讶,随即便在转瞬间消逝。他向一旁的桂姨使了个眼色,“戚小姐到了,可以上菜了。”
二分之一的机会,与其说戚梧恋可以看得见尚若玫,雷少任宁可相信那是她的好运。
看雷少任没有当场下逐客令,戚梧恋就明白自己坐对位置了。
右边,尚若玫的确是坐在雷少任的右边。望着对面那个空位,戚梧恋眨了眨眼,似乎又看见了有着羞怯微笑的尚若玫坐在那里,就像时光又回到了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就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雷少任的时候。
“这是我的未婚夫雷少任……”在一家安静的餐馆里,尚若玫带着些微的脸红,把雷少任介绍给了自己。
“你好,我是小恋。”带着有些仰慕的眼光,戚梧恋报出了自己的小名,只希望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脸红。
小恋,尚若玫总是这么叫着自己的,就像个疼爱自己的姐姐一样,她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好感。
小餐馆里采用的是充满乡村风味的布置,原木装饰的墙,配上绿格子的桌巾,一旁的小桌上则放着美丽的彩绘玻璃桌灯。
每周至少一次的书信往返,戚梧恋所看到的,尽是尚若玫在信中描述雷少任的事。
第一次相亲时的紧张心情、他的温柔细心、温暖的笑容、斯文尔雅的举止,连续三个月下来,戚梧恋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充满了好感,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着尚若玫的来信。只要多看到一封她的来信,自己就可以多了解一点那个叫做雷少任的男人,在她纯稚的心灵中,仿佛自己也跟随着尚若玫,和雷少任相识、交往、谈恋爱了。
她想见他,想望的心情与日俱增,日趋浓烈,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同若玫姐姐说的那么好、那么优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说话那么温柔,想证实他和自己心中的想像相差多少……
然后,她真的见到他了。
就如同她过去所想象,雷少任有着俊逸的外表、斯文的举止、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却没想到,他比她心中所幻想的更加谦和,完全看不出富家子弟常有的铜臭味,有的只有良好教养之下所形成的书卷气质。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雷少任的身后,地板上巨大的影子令他看起来更加成熟高大而威严。
“你好,小恋。”唇角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雷少任简短地打着招呼,低沉温暖的语调像是喝了热牛奶一样地教人感到亲切愉快。
仅只是这样一个笑容,就完全迷惑了戚梧恋青春少艾的心灵。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个听不到、看不到他的日子里,她心中一直记得的,就是那一个浅浅的笑容、浑厚的语调。
想到那个时候,戚梧恋忍不住下意识地又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银镯似乎正发着烫,热度不停地经由手腕传进自己的心里,反复熨烫着她的心。就是那个晚上,她收到了生平第一件饰物,成为这些年来她牵牵念念的依靠。
“小恋,这是少任要给你的。”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袋,尚若玫笑着递给了她。
纸袋中躺着一只雕工简朴的手工银镯。细细的环上面雕成了藤蔓围绕的造形,而枝干上的叶则是罕见地雕成了槭叶的形状。
“我们找了好久呢!一直不知该送你什么。好不容易才在古董店里找到了这个和你的名字相同的美丽饰物,少任说依你的年纪,差不多也到了该戴饰品的时候了,送这个正好……”一边替戚梧恋将银镯戴在手腕上,尚若玫一边含笑说着。
“谢谢雷大哥……”戚梧恋记得那时的自己羞得连抬头看雷少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佯装在看着手中的银镯,一边低头讷讷地道谢。
生命中第一件属于自己的女性饰物,是雷少任送给自己的。望着银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戚梧恋觉得自己心中的某部分似乎被触动了。不仅是有了些许少女初长成的羞涩,同时感情中属于女性的情爱执着,也在那个时候悄悄发出嫩芽,从此根深柢固。
而那个时候,尚若玫就是坐在雷少任的右边。席间,雷少任不时偏过头低声对她说话,为她布菜、向她露出令戚梧恋沉醉的笑容。而似乎是已成习惯地,尚若玫并不会主动夹菜,她只需要接受他不断夹来的菜肴就足够了。
坐在雷少任的右边,似乎正是个最便于夹菜给她的位置。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戚梧恋低头吃着自己平日绝对没有能力吃到的美味菜肴,心思却丝毫不在晚餐上面。她只是不断地偷望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看着雷少任对尚若玫的体贴,把他的一切极尽所能地印在心版上。因为她知道,这个自己在心中偷偷着迷、仰慕的男人,是属于她最喜欢的若玫姐姐的。而她,只能拥有这一点点稀少得可怜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看着他、记住他,把关于他的信拿出来反复地阅读,深深地留存在自己的心里。
自己果然料得没错,七年过去了,她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尚若玫过世,而雷少任封闭了自己,但没有改变的,仍然是他对尚若玫的疼爱和体贴。
雷少任右边的位置,依旧是尚若玫的专属。
“戚小姐,多吃点菜吧!”笑着对戚梧恋说着,雷少任的笑容却不若往日的温柔与快乐。
“雷少爷,别那么客气,请叫我小恋就可以了。”笑着喝了口汤,戚梧恋淡淡地回答着。
“小恋?好可爱的名字。”乍听到这个名字,雷少任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恋?这的确是个少见而美丽的名字。他觉得自己从前似乎听过、唤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抬起眼,雷少任发现自己迎上了一对美丽清明的眸子。清灵的大眼中,该是充满着慧黠灵动的波光,却在此时不知怎么地教人感到有些朦胧的凄楚。
小恋?忍不住在心中又低声唤了一次。这样凄楚、饱含心事的眼神,是不是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也见过呢?
不行,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索半晌,雷少任只得放弃了。
不过,她到底是谁?选择左边的位置,真的是运气好吗?这似曾相识的小名和模糊的熟悉感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自己从前遇过她?是因为她长得像若玫才令人产生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