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云樵捻熄了烟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慢慢的走向手足无措的钟灵,他的眼光复杂难懂的在她脸上搜寻了一圈,然后对父母亲微微一笑说:
“没事了,爸、妈,小灵她平安回来就好了。你们累了,先去休息吧。小灵还是小孩子脾气嘛,想到了就去做,也没考虑到其他的。好了,我会好好和她谈一谈,叫她以后再也不许一声不响跑出去一整天,你们就去睡吧。”
何仲民摇摇头,用胳膊轻轻的围住妻子的肩,领着她往屋里走去。何太太仍边走边絮絮叨叨的念着:
“唉!这些孩子就是让人操心!一个闷声不响地就跑出国去了,无消无息的。一个又不爱惜自己,莫名其妙的出了个意外,差点连小命也没了。现在可好,连最小、最听话的也来闹个失踪记,唉!……”
听出何太太话中的不满,钟灵的头垂得更低了。
云樵目送父母亲的背影消失,他若有所思的望了钟灵一眼,拉着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他默默的、一语不发的凝视着她。
钟灵抬眼一碰触了云樵的眼光,她原本红艳动人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毫不掩藏的盛满了某种令云樵疑惑的激情,她坦白且真挚的望着他,低而清晰地吐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早上常欢来找我!”
云樵放开了她的手,只是注视着她。半晌,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然沉静地注视着她。这长久且专注的凝视使她心慌了,她的眼睛不安的眨了眨,头又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云樵立刻托起了她的下巴,不允许她躲避,他深沉的再度捕捉她惶惑的眼光。
“你和他一整天都在一块儿?”他问。
“是的。”
“玩得开心吗?”他的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有一丝风暴的气息。
她还是哀恳般的看了他一眼。
“久别重逢,有好多话可聊吧?”云樵继续平静的说:“都聊些什么呢?”
“聊——”钟灵的声音低得仿佛耳语似的。“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胡乱闲扯罢了。”
云樵牵强的笑了笑,定定的望着她。
“我不能阻止你和老朋友叙旧,每个人都需要朋友聊聊天,解解闷,对不对?”云樵苦笑着,言不由衷的说:“怎么说常欢我也认识,我希望以后你能请他进来坐坐,我也欢迎他的。如果你真的非得和他到外头谈不可,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一声好吗?别让我牵肠挂肚的过一天,我——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她更加错愕的看他,眉端轻轻蹙了起来。怎么?你不追问我吗?不责备我吗?我可是和你的头号情敌疯狂的玩了一整天,你怎么还能如此心平气和?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的关怀我呢?钟灵顿时心乱如麻。
但在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拼命地告诫她:不行!你不能因为云樵的三言两语,就又想背弃你对常欢的承诺,你得拿出决心来解决问题啊!你不可以老是这么的优柔寡断,这样——你会害苦自己,也害惨所有的人,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嘴来,讷讷的、结舌的说:“云樵,我——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我——我——
我认为——”她接不下去了。
云樵那样温柔、真挚且诚恳的望着她。
“你认为怎样?”他柔声问,重新握住了她的双手。“你累了,是不是?玩了一整天,是该累了,好吧!我让你好好的睡一觉,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了。”
他像大哥哥般,轻轻的、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站了起来,叹口气说:
“你看起来疲倦极了。”他的声音低沉、恳挚的,却有一股强大得不容人抗拒的力量,清清楚楚的传将过来:“答应我,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了。你啊!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不过你放心,今后有我陪在你身旁,我会照顾你的,我会努力给你一个安全而舒适温暖的怀抱,我不许灾难和烦恼再去接近你、困扰你,我希望你会明白我一片真心和诚意。”
钟灵竭力的和眼泪挣扎,她想克制自己不可以流泪,但是,她做不到。她眼睛不争气的全蒙上了雾气。
“对不起。”她痛楚而无助的说:“云樵,我不好,我真是个坏女孩!”
“乱说!”他轻叱着按了按她微颤的肩,他再一次深深的看着她含泪的眼睛。“你在我眼中永远都那么美、那么好。好了,请你帮我一个忙,去睡吧!别忘了,明天我们和礼服公司约好要去试婚纱的。”
最后这句话完全地撼动了她,她惊悸了一下,脑子还飞快地闪掠过了常欢的脸。可她没再说话,咬紧了牙关,任心中割裂般的痛楚着,她只是顺从的点点头,云樵才舒了口气。
回到房间里,她强迫自己暂不去思想。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睡衣,她把自己扔给舒适的床,迷茫凄楚的瞪着天花板,情不自禁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她觉得心已碎了。
怎么办呢?常欢!我不忍再伤害云樵!我不能再打击他!他那么好那么好!怎么办?怎么办?常欢!原谅我吧,常欢!
也许,你我今生无缘,你当我死了吧!
常欢!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一次。
她闭上了眼睛,任泪水泛滥这个心碎的夜,哪管他明天要去试什么该死的婚纱,她只是那样的心碎、绝望。
黎明时分,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清晨之际,仍是一片死寂,这铃声显得格外突兀。钟灵从床上飞快地翻下床,伸手拿起话筒。
“喂?”她迟疑地问:“哪一位?”
“钟灵!”对方热切的呼喊,迫不及待的传将过来。
钟灵的心差点跳出,她紧握着话筒,整个人在刹那间又开始痛楚和恐惧起来。是常欢,要怎么对他说?请他原谅?这种事岂是“原谅”两个字就能轻易解决的?怎么说呢?她已经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他,要拿出勇气,开诚布公的解决她和云樵的问题,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甚至,今天她还要去试婚纱呢!常欢那声热切的呼唤撕裂了她的心,她紧咬住手背上的肌肉,牙齿深陷进肌肉里,她半天没有出声,她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
“钟灵!”他再叫:“你在听吗?”
“是的。”她勉强的,颤栗着说:“你——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来?”
“我一夜都没睡。”他兴奋的,完全没听出钟灵的异样。
“我——好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噢!”她轻喊了声,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她软软的跌坐在地板上,把脸埋入膝里,矛盾到极点,她是该破茧而出,还是听任命运的摆弄?
“喂,你怎么了?”他急切的低嚷:“你和云樵摊牌了吗?
他怎么说?有没有为难你?”
“哦,对不起,常欢……”她心痛得头发昏,而且整个人都像被熊熊烈火燃烧似的,她觉得自己几乎快透不过气来了。
她心慌意乱的对着听筒,像个孩子般的呜咽着说:
“你别逼问了,我……我什么也没说。也许,大局已定,根本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存在吧!好不好?你理智点行不行?”
“理智?”他低吼着,带着股抑制不住的、强烈的痛楚。“你要我理智?告诉你,我如果能理智,我早该忘了你,我就不会再去找你,我现在也不会打电话给你。如果我能理智,我就不会每夜像疯子般地抽烟抽到天亮……不,钟灵,你不能那么残忍,别再折磨我了吧!对你,我永远也无法理智。我想见你,我现在就去找你,好吗?十分钟之内,我一定到……”
“不,不可以——”她飞快地打断了他,心更慌更痛了。“你不能来,云樵会起疑的,常欢,你——你听我说……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安安静静的生活吧……或许,今生今世我们真的无缘……”
“你真这么想吗?”他苦楚的问,声音里有着浓烈的几近绝决的悲切。“你真是觉得我避开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过平静的生活吗?你想清楚了?那么——”他喑哑的说:“好,我答应你,我马上消失,再也不打扰你了,让你去自欺欺人吧!
再见了!钟灵!我——我要挂电话了……你要珍重……”“不要挂!”她恐惧的叫着,泪如雨下,哭着喊:“你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怎能真扔下我不管?你怎么可以?……”她哭得那么伤心,话都说不下去了。
“钟灵!钟灵!”他焦灼的叫着:“你要讲理,是你要我别再打扰你的,是你要我放过你的,我凭什么再痴缠着你,好——好吧!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不知所措,你要我怎样,我都依你,你别哭了,拜托你……”
“我要见你,现在。”她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
“现在?见我?”他无法压抑兴奋之情,渴切的问着。
“是!我马上要见你,否则我真的要死掉了!”她一迭连声嚷着。
听筒那端蓦地没了声音,她大急,在这瞬间,想见他的欲望超越了所有,她不胜惶恐的急叫:
“喂喂,常欢,你在听吗?”
“嗯。”他闷声说,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塞的:“我——我以为我听错了。钟灵——”他沉默了一、两秒钟,才接着说:“你到巷口等我,我马上过去接你,十分钟内到。”挂断了电话,她呆愣了一会,有一两分钟都无法分析自己的情绪。是疯了吗?为什么那样迫切的要见他?怎么跟云樵交代?但,转瞬间,所有的自责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满心都被即将见到常欢的那份狂喜之情所溢满。她觉得自己飘飘然的,像置身云端似的。
她——要——见——他。这意念强烈到无以复加,她不再挣扎,不再犹豫,不再顾忌,不再矛盾……
她跳了起来,冲进浴室里,飞快地梳洗,飞快地换好衣服,然后,抛开了所有对云樵的承诺,疯狂的冲了出去……
十分钟后,她已置身于常欢的车上了。
驶了好长一段路,两人都反常的沉默着。钟灵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看,也不问常欢要载她上哪儿去。反正她心里早明白了,今日她不顾一切弃云樵跑了出来,今后她是跟定常欢了;无论是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她都无法回头了,对于云樵,她只能说声“抱歉”了。
钟灵任常欢将车愈驶愈快,她漫不经心的侧耳倾听呼呼的风声。此刻,她的心情是既欢喜又不安,她实在爱惨了眼前这个默默开车的男人,可是她心里偏又挥不去另一个挚爱她的云樵的影子,她自知对不起他,所以她不得不感到忧烦。
她的心情也就越来越不安——终于,车子停了。
她好奇的睁大眼睛,四下张望着。车子停在一块平坦的坡地上,四周是绿意盎然,高耸入云的树木,微风在林梢低吟,谱成了一首优美动人的大自然松涛之歌,天空飘着朵朵洁净的白云,四周杳无人影……她打量完毕,再把眼光转回他身上,痴痴的望着他。
他也沉默不语,痴痴狂狂的望着她。
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彼此研读着对方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情感,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也僵在那儿。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终于,常欢把头埋在臂弯里,缓缓的摇着头,声音低哑痛楚的说:
“钟灵,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她吓呆了,一看这情况,她又紧张又惊惶,她伸出手把他的头揽进胸口,揽得好紧好紧。
“常欢!常欢!你怎么这么说呢?”她闭紧眼睛,慌乱的说:“你一向最坚强、最洒脱的,不要这样,振作一点,求你……”
常欢迅速的抬起头,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爆发的喊:
“我不坚强,我不洒脱,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如果你真要嫁给云樵,我就一无所有了!我……我……”
有几秒钟的时间,钟灵被他沉痛的语气给震撼了。但在此同时,却又有另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强烈的攫住了她,使她感伤、悲痛,而且无可奈何。她喃喃的说:
“唉!常欢,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常欢眼光直直的盯着她,用极不平稳的声音低嚷着说:
“不要再怪我了!谁喜欢把自己弄成……你真是我的克星!当初你那样戏弄我,现在你又这样教我牵肠挂肚、失魂落魄,让我一刻也无法平静,你说你是不是在谋杀我,你是不是?”他狂乱而无助的喊:“是我欠你的吗?”
钟灵面孔雪白,嘴唇没了血色。
“我谋杀你吗?那我同时也谋杀了自己。”她点点头,苦恼的说:“常欢,一路上我都在想,千错万错,大错已铸成,罪人我是当定了。在爱情面前,人——其实都很渺小且自私的,谁也大方不起来……我这么说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要再追究。是你错、是我错都好,我们别再算旧帐了。但是,眼前我们所要面对的问题十分的艰难,你可愿意陪我去克服?你愿意吗?你可要想清楚,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否则,我是会缠你一辈子的。”
“哦,钟灵!”他的眼神转为惊喜和狂热,他语无伦次得厉害。“我愿意!我愿意!就是火坑和地狱,我都愿意陪你跳下去,我喜欢你纠缠我,这辈子我原就打算非你莫娶的,我再也不放过你了。”
“你是认真的?”她幽幽的问。
“是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的!”他再肯定不过的说。
她的脸发光起来。
“很好。”她笑了。“我就等你这句话。你肯这么说,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怎么说这种话,多不吉利!”他低叱。
她还是笑。
“你也迷信?”她边笑边说:“不过就怕我告诉云樵我的决定后,他是宁可我死,也不愿我再次投向你了。你敢说不是吗?我真是坏啊!”
一句话提醒了常欢,他抬起一支胳膊来,揽住她的肩,把她拉向自己,充满柔情的瞅着她,轻声说:
“如果真要这么做,才能消他心头之恨,那我就陪你,在他面前以死谢罪。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陪你,除非——
除非是你不要我……”
她不笑了,眼眶渐渐湿润。
“不!我永远也不会的。”
他的眼眶也红了。
“你知道吗?从没有一个女孩子像你这样让我魂牵梦萦。当我自以为是的把你让给云樵之后,我才发现,如果没有你的爱,那——那我是宁可死了才好,因我不知道在那种痛苦的煎熬下,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你信吗?你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