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命运待她真是太薄了,她竟连去爱人的资格都没有,太可悲了。
她能体会常欢恨她的那种心情。可是他居然说她是把他当成猴子般的耍弄,天知道,她根本不想这样的,她心中的痛苦和挣扎——他都看不见。
他该恨她的,她怎能欺骗他、玩弄他的感情?不过,他居然狠到连她写信告诉他——如果不能取得他的谅解,她将去出家,终生青灯木鱼相伴,以便在佛前忏悔、赎罪,他都无动于衷。
好吧!她真的是万念俱灰,完全明白他是不可能原谅她了!是了,没什么好留恋的,这红尘俗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看开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出家——是她最好的归宿,唯有如此,她才能跳脱出六道轮回,觅得真正的解脱和宁静。
钟灵依然抱着头像座小化石般的坐着,四周是一片窒人的死寂,她的心已经完全绝望了。
常欢和何云樵出现在钟灵眼前时,已是中午时分。
她神思恍惚看着常欢,又看看何云樵,她不知道云樵用什么方法请动了常欢?她想问,却忍住没有问,只是凄然的笑了笑。
自从那一天离开常家后,她整个人就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她只是睁着那对黑蒙蒙的眼眸,哀哀求谅的望着常欢,没有说话。这眼光使常欢心慌意乱了。于是,他激动的说: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决定?你的飞扬跋扈呢?你真叫人失望。”
钟灵依旧凄然的望着他。
“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呢?”常欢急着表明来意说:“你既不曾背叛何云樵,我也不恨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灵摇了摇头,眼珠好黑好亮,嘴唇好白好白。
“是……”她沙哑的,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低得听不清楚。“我逃不过——命运!”
常欢凝视着钟灵,她那种近乎麻木而难言的悲切,使他恻然而心疼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说:“那天我真是气疯了,居然打了你一巴掌,我很后悔,希望你能原谅我。”
钟灵再摇摇头,眼睛直直的望着常欢,她似乎努力的想着什么,却又茫然的说不出话来。
常欢挨近了她,他也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了,不知怎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痛楚和不安,她看来早已失魂落魄,了无生气,她确实像个万念俱灰,看破世事的人。
“钟灵!”他叫。
她茫然的定住了。
“你想得太多了,那天我确实太激动了,不过那只是一时的情绪反应,我说过我真的不恨你,你振作一点好吗?我知道你是天才,你有演戏的细胞,但是请你别再演下去了,好不好?”
“演戏?你……”钟灵倒抽了口气,神智猛地回复清醒。天!这才是常欢真正想说的话,此刻,她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厌恶。
常欢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是来劝她回心转意的,可不是要来再一次刺激她。看到钟灵的模样,他懊悔死了。
“唉!我很抱歉,我实在是口无遮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是来告诉你,我真的不怪你,真的。”他十分诚心的说。
钟灵立在那儿,用一种很奇怪的神色瞅着常欢,默默的点了点头。
“唉!”常欢更急了。“你这样子真教人担心!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钟灵不解的看着他,终于说了句:
“不管怎样,我很感激你来。”
不管怎样?常欢的心往下一沉,不禁抽痛起来,心跳加速。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她的神情仿佛是了了一桩心事,她究竟想要他怎样?受害者是他,他却来向她道歉,但她似乎心意已决,那他岂不枉费力气?他的脑子里有刹那的挣扎,他张着嘴,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口,突然间,心里又有几千几百个声音在呐喊:“不!不!不!你不能激动,你千万要冷静,你应该跟她好好的讲理!你不希望她出家!你不要她出家!你不许她出家……”可是,他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又听见钟灵的声音,冷幽幽的,像是空谷的回音,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
“真的谢谢你肯原谅我,那么我就真的‘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小灵!”何云樵既痛心又害怕的叫了一声。
“钟灵,你不是说你已经爱上我了?”常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何云樵的脸顷刻间垮了下来,他显然被常欢这突兀的一句话所击败了。
“常欢——”他忍不住诧异又不安的叫了一声。
常欢没有理会何云樵,目光依然盯住钟灵那燃烧着火焰般的一对眸子,令钟灵下意识的全身剧震。那柔情是那般惊心动魄,她猛然一惊,天!此时此刻,他怎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难道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他怎能——“钟灵,”他口气坚定地:“你自己说过的话,到底算不算数?还是你又在骗我?”
“我——”钟灵退后一步,她被常欢给问倒了。
这一阵子为情所困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给宣泄出来,麻木的心开始有了知觉。
或者是她的知觉根本就从不曾完全死去?
常欢原是个令人情不自禁的男人,她一直都喜欢他——哎!她是喜欢他的,不是吗?这喜欢令她好痛苦,喜欢得令她不忍再欺骗他,这喜欢——早就化成了深深的爱意!
自她开始不再和常欢见面后,日子就变得好难打发。
所以,她才会心灰意冷的想出家,想远离这扰攘的红尘俗世。
可是,他突然又出现在她眼前,他还问她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什么意思呢?
“我不想再错失一次机会,”常欢慢慢的说:“我希望你要为你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我不许你去出家,你了解吗?这些日子,我心里很矛盾,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所以我根本没看过任何信件。然而,今天何云樵跑来告诉我关于你要出家的事,我整个人都惊醒了。我必须承认,我无法忍受让你就这么走出我的生命。告诉你,看完敏儿写的东西,我是又自责又痛心;发现你是假扮的盈盈,我更是惊愤交集。但是,一听到你打算去出家,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刚刚来这里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也仔仔细细的分析过,我想我已经不知不觉的爱上你,如果你执意要去当尼姑,那么我想——我想我只好去当和尚了。”
“你不能骗我,常欢。”钟灵好似在大海中抓到一块浮木,再也不肯放手,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感动和惊喜。“我怎么会骗你呢?”常欢眼中满是热切。“如果真的爱我,就不要再钻牛角尖了,留下来,为了我——不许再有出家的念头,我可没忘记,答应要为你做的三件事都还没办呢!我可不想欠你一辈子。”
“常欢——”钟灵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怀里。
常欢紧紧地拥住了她,两人竟忽略了屋里还有何云樵的存在。
何云樵亲眼目睹这一幕,俊秀的脸气得发青,难看极了。
咬咬牙,他转身愤愤地大步走了出去,并用力摔上房门。
这下可好——标准的误会冰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还留在那儿干什么呢?
他原是个骄傲自负的人,他怎能留在那儿,眼看他心爱的人对他痛恨的家伙投怀送抱呢?
他觉得好痛苦也好失意、好矛盾。他苦心爱了那么多年,一心一意等她长大的小灵,居然都不了解他的爱意,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砰”的关门声敲在常欢脆弱的心上,那声音令他悚然一惊,天——他做了什么?何云樵亲口对他说,他不能失去钟灵的,可他方才竟当着何云樵的面要钟灵承认自己的情感,哎——他真是残忍!然而他又怎能不残忍呢?他的确真的深深爱着钟灵,他无法忍受失去她。这些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愿再受折磨了。但是,他心中一直回响着何云樵那句话:
“我……我不能失去她。”
常欢惘然了。
他这样不顾一切的向钟灵表白,算不算横刀夺爱呢?
如此一来,云樵可还是愿意和他将所有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第六章
所有的恩怨随风而逝,雨过天晴。
常欢和钟灵,甜甜蜜蜜地恢复邦交。
表面上,一切变得相当平静了。
失而复得的爱情,更值得热恋中的人珍惜。因而,钟灵和常欢的眼睛,只看得见心爱的对方而已,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失意的人——何云樵。
事实上,何云樵自从那天怒气冲冲的跑去常家,又满怀期待的把常欢带去见钟灵之后,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不该如此草率,如此坦白,尤其如此迅速的向常欢求救。
他太大意了,竟没想到如果常欢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令钟灵回心转意,那么他在她心中必然占有相当重的份量。
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却把常欢找来了,让他们见面,当面澄清了所有恩怨,岂不是自动替他们牵红线?
唉!笨呀!
现在,人家和好如初,甜蜜得不得了,他只好独尝失意的悲怆滋味。
他能争得过常欢吗?钟灵眼里摆明了只有常欢,当他——只是哥哥吧!从现在开始,他或者不该再幻想,再期待会有任何奇迹,她背弃了他,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还对她留恋什么?
但是,他仍然放不下,他还是想钟灵,想她现在正和常欢在一起吗?
原以为,常欢帮他留下钟灵,他愿和常欢把以前的仇恨一笔勾销。
但是,就在他对常欢表明自己的心迹后,常欢居然还硬是夺去他一心所爱的人。
这下,他真能让心中的怨恨烟消云散吗?他真能心平气和的祝福他们?
忽然间,他觉得在整个事件里,他实是扮演了个窝囊透了的角色。
鬼迷心窍的复什么仇呢?弄得自己这会儿是身陷深渊里而万劫不复了。
总之,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何云樵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每当一想起那天常欢和钟灵重逢的那一幕,他就觉得失魂落魄,痛心至极。
他根本无法形容内心深处对钟灵是如何的失望……
她怎么会去爱上常欢呢?
难道她忘了常欢是如何误了敏儿的吗?
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对她一往情深,他一直在等她长大?
一切皆因常欢,他怎能不怨他?
为什么他伤不了常欢?反而一再为他所伤?
常欢真是对女孩子那么有办法?否则,女孩子又怎会个个心甘情愿的对他死心蹋地?
敏儿,为了他离乡背井,流浪异国,连亲情都抛弃了。
钟灵呢?更是荒谬,为了无法忍受常欢不肯原谅她,竟然傻得想要遁入空门。
为什么注定了受伤的总是他?为什么?
他才是受害者,却偏偏落得孑然一身、孤孤单单。
他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小女孩,无怨无悔地等她长大,为什么到头来,她却投入别人的怀抱?
太不公平了!
一直以来,他对别的女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心里除了她,就没容纳过别人。虽然,他英俊出色,但他从不曾真正爱过,第一次真正爱上一个人的结果,却是令他跌得粉身碎骨。
也许,这就是命运。
他突然有些明白敏儿当年的心情。
没有失意过的人,不能体会,更不会——明了。
世界在他眼里再也不美丽,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他好累,一直累到内心深处。
他渴望休息,但他不想回家;那里有太多令他触景伤情的景物,只会勾起他无限伤痛的回忆。他更害怕面对钟灵,他不要她只是把他当成哥哥,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
那么,他该往何处去呢?何处是可供他身心休憩的地方?
他游魂般地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黑沉沉的夜幕和迷蒙的雨丝,沁入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世界模糊了,心也跟着模糊了,他根本忘了置身何处。
闪着的绿灯转换成黄灯,随即又被禁止通行的红灯所取代。
此刻正值下班时间,忠孝东路上车水马龙,一辆接一辆的车子拥挤不堪,川流不息。
何云樵突然眼睛一亮,发现对街有一个茶艺馆的招牌。心想:大好了!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当下顾不得红灯,迫不及待的直奔过去——
顷刻间,一阵尖锐粗嘎的煞车声纷纷响起,接着一连串的混乱,煞车声、碰撞声、尖叫声、人声、车声、玻璃破碎声混杂在一起,好几辆车子挤成一堆。在一堆撞得乱七八糟的车辆碎片中,是何云樵那浑身是血的身子躺在血泊中,雨丝仍飘坠着。
医院里,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浓烈刺鼻的药水味,紧张、匆忙又显得凝重的医护人员,不断地从那扇门走进走出。
救命的血浆不断的被送进去。
那扇门,已成了众人目不转睛的焦点。
钟灵和常欢就坐在离手术室门口不远的椅子上。
钟灵呆滞的坐着,眼光直楞楞的瞧着那扇门。
她觉得内心有种几近崩溃的惊悸在泛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失去比亲哥哥都还要亲的何云樵。
她的脑海里,就只是反复的呐喊着一句话: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她恐惧的抓紧了常欢的手,所有的意识都贯注在此一焦点上——不要死,云樵!
何云樵的父母都赶来了,罗天培也在,整个等待室里凝窒着一股沉闷的气氛。何云樵的母亲黄心茹哭得眼睛红红肿肿的。何父则是神色木然的坐在妻子身旁,不停地抽着烟。
常欢脸色苍白的在一旁沉默着,他出神的在想,事情怎么发生的呢?
上帝为什么待何云樵这么严酷?
他犯过什么错吗?
或者——整个意外与上帝无关,是人为的?
人为!常欢猛地打了个寒噤,何云樵是自杀?
做笔录的警察不就说是何云樵蓄意闯红灯、冲入车阵里的吗?
天,他真是自杀吗?那么,他若真有不测,谁该负责?谁?
何云樵他自己吗?还是……
不,不,他摇摇头。
何云樵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他是那种骄傲又自负的男人啊!他的人生前程似锦,他不像是那种颓废得会自杀的人,那又是为什么呢?
常欢也想不通,他只想快点知道何云樵的消息,何云樵在手术室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他在施什么手术?为什么要那么长的时间?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天!救救他,让他活下去,否则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常欢忍不住发抖,心好冷,他不禁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