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个问题真是问错了,夏生涩然一笑。“没讲什么。”
“别唬我哦!”单勉勉认定是蓝夏生藏话,随即语带威胁地靠近她的脸。
“真的没有啦!”蓝夏生笑着把好友的脸蛋推开,既然勉勉不相信,她只有再试着解释。“我遇到他,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待在那里,他说随便我,我就待下来了。”“喔?”勉勉狐疑地应了一声。“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夏生略略偏了偏头。她没带手表,怎么晓得待了多久,更何况一接近褚东云,她便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努力计算着那一段过程,片晌,她才不确定地回答:“大概一个多小时吧……”
单勉勉才不相信。“你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除了问他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有讲?”夏生点点头。这是事实,她是不觉得怎样,但对勉勉这种好动成性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天啊!我光听你这么说都想打瞌睡啦,你们以后要真谈起恋爱,肯定是‘史上最闷情侣档’了,居然有办法一小时你看我,我看你还什么都不说,现在可没有默剧了呢!”她话声甫落,夏生便笑着摇了摇头。“勉勉,你错了。”
“啊?”单勉勉回过头。
“是我看他。”夏生边说,边重新拿起笔抄写黑板上的数学试题。
“他根本不看我。”
在褚东云的心目中,蓝夏生到底算什么?单勉勉最近这几天时常想到这个问题。
而在蓝夏生的心目中,褚东云为什么又那么重要?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她只晓得褚东云和夏生曾是小学同学,但褚东云面对她时,却总是一副不甚熟稔的表情,不……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他对任何人都是那样,淡漠到几乎没有温度。和夏生有点类似的,他们都不太喜欢与人说话,总是默默地出神,但夏生的情绪是郁闷纠结的,褚东云却似天生自然,没有半分做作。
褚东云的成绩好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且做事情也是利落干净的好手,所以文艺性质的社团对他总是劝进声不断,不过一直到上学期,他才在老师的大力游说之下加入学生会里担任副会长,据说本来是要当会长的,只是他本人不愿意。
而单勉勉好巧不巧的,也在学会里担任美工股的股长,如此一来,接触的机会便多了。她这才发现褚东云本身就是个发光体,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了,借故进学会办公室的人不少,她除了啧啧称奇之外,也乘机替夏生好好地观察褚东云的一举一动,不过,其实是自己好奇心大重。所以一个学期的旁敲侧击下来,她大略晓得他家的一些状况:褚东云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一位植物学教授,母亲则是商场上名盛一时的女强人,这个组合也的确够奇怪、够新鲜了。除此之外,单勉勉就一无所知了,而当她告诉蓝夏生的时候,夏生却没什么反应。“喂,你喜欢他不就应该想知道他的一切吗?怎么还不高兴?”单勉勉双手环胸,不明白好朋友到底有没有神经?蓝夏生一笑。“谢谢你,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她一看见褚东云,魂魄都被吸过去了,哪还有其余的思考能力?“我不懂耶,夏生,你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人就这么死心塌地,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好事’?”
蓝夏生笑了笑。“你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虽然早习惯单勉勉的穷追猛问,不过她还是喜欢在心中保留那份感觉。
“对对对,我就是这种人嘛!我讨厌不清不白的东西,我不相信感觉,我只相信眼前的人、事、物,我讨厌被感觉牵着走,尤其是看见你的样子,我得更小心了。如果你再不对我说,我以后也不替你留意褚东云了!”单勉勉一口气说完,然后鼓起嘴巴,十足的任性模样,然而蓝夏生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我只要偶尔能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勉勉谢谢你,但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费心。”这句客套又生疏的话真是让单勉勉气得牙痒痒的。“夏生,你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你要对他真的一无所求,为什么拼了命要考到这间高中来?”
蓝夏生无言以对。
“你别傻了,你不要他,还有很多人挤破头想要他呢!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以为你的单相思很浪漫、很伟大吗?能不能看清楚一点,事实是:你要是不积极一些,你的褚东云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到时候你除了哭和自我安慰以外又能做什么?我可不想坐在旁边帮你捧面纸盒呀!”
夏生被单勉勉僻哩啪啦的一长串讲得有点头昏脑胀,努力消化后.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你的我的,他又不是我的。”
“你要不把他变成你的,很快他就是别人的啦!”单勉勉冷哼了一口气。
“勉勉,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们现在才不过是高中生……”夏生苦笑,对于现状她已经很满足了,她并不想改变什么。
“高中生又怎样?高中生都可以怀孕了。”单勉勉是直肠子,她可不认为纯纯的爱就是圣洁的,在她的想法里,两情相悦的情侣会做出什么事都是不无可能的。蓝夏生闻言不禁觉得好笑。“你还真敢说,我都替你脸红了。”
“咦?你怀疑我还是怀疑你自己?”单勉勉靠近她,随即换了一副口气。“夏生,让自己开心点吧,褚东云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夏生唇瓣微张,心中悄然地颤动着,然而思绪却一下跳回小学时代……
“蓝夏生迟到了!”卫生股长很大声地当众宣布。“她要负责把盆栽搬到花圃去!”班上响起热烈而讽刺的笑声,甚至有人鼓着手掌。
小小的夏生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有点吓呆了,她知道大家并不喜欢她,却不晓得他们可以排斥她到这等地步。
那是爸爸去世的时候,曾摆了几桌请一些来吊唁的亲友,而碰巧夏生班上有个同学的母亲受邀前去,后来大概是把事情告诉了小孩子,于是夏生的爸爸死掉的事就传了开来。不知怎地,小朋友们开始讨厌起夏生,对她的静默少言并不同情,反而认为那是她从小没爸爸的关系,尤其夏生的妈妈黄美又很凶,每次家长聚会时总是穿得很邋遢,这些事更加引起小朋友对夏生的反感。久而久之就没有人要跟她一起玩,甚至有什么大家不想做的杂务也会想办法推到夏生头上去。
这一切夏生都默默忍受了,没想到这回他们竟然过分到这种地步!由于快要放暑假,老师本来要把盆栽让同学带回家去养,但是小朋友们都嫌太重拿不动,于是就改成拿到花圃放,让校工伯伯照顾,总共二十盆的盆栽理应是男生轮流搬运,这会儿却全丢到蓝夏生肩上,由此可知她是多么惊愕了。
蓝夏生越过众人的视线来到自己的位置,将书包和水壶放好以后,卫生股长的话马上在她耳边响起。“赶快去搬唷!不然我要报告老师。”对小学生来说,“报告老师”可是件大事,而拥有“报告老师”权力的人更是不容小觑,夏生深恐被老师斥责,于是只好快步走到教室后面的走廊,努力又吃力地抬起花盆往花圃中移动。
教室里乱哄哄的,蓝夏生额汗涔涔,手上的盆栽边缘都深深地陷进手掌里去,烙出一条深长的红痕,她习惯性地咬住下唇,闷声不吭地进行这粗重的工作,顶着烈日,正当她已经搬了两、三盆到花圃,想休息一下喘口气的时候,不意听到后方传来个小男生的声音。“你不是蓝夏生吗?”
她回头,下意识地举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却抹了自己一头脸的泥土。
那小男生背着光线,见她乱头乱发满脸是汗,居然无声地一笑。
小小的夏生有一会儿的怔愣。
他……他笑起来好好看,但……他是……蓝夏生极力地思索着他的名字,同学的姓名一个个在她的脑中闪过,但是她却无法把那些字眼跟面前的小男生联想在一块儿。想了好久,她才期期艾艾、有点不自然地开口。“你是……褚东云。”
那小男生似乎对她一副陌生的模样也不以为意,四处张望了下。“你在做什么?”蓝夏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地跳起身子。“我……我……我迟到了,要搬盆栽。”出于怯懦的本能,她将话一讲完后,掉头就跑。
那小男生扫了一眼花圃里的花盆后,便慢条斯理地跟在夏生身后,慢慢地踱进教室里,他才一走进去,便看见卫生股长插着腰问蓝夏生刚刚去哪里了;怎么搬一盆要这么久;万一等一下上课老师来了看见花盆还没搬完可是会骂人的等等。而蓝夏生不语,她惊惶地望着眼前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有的指控都是针对她而来,教她如何辩驳呢?就算她试着解释,难道他们会想听吗?褚东云站在门口默默地凝望着这一切,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东西放好后,又走回蓝夏生的旁边。
“走,再不去搬要上课了。”他突然扯住夏生的手臂便往外走。
卫生股长吓了一跳,忙绕到他们两个面前。“东云,你干什么?”
“搬盆栽。”褚东云平平板板地回答,不料他的话才刚讲完,几个平时便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同学便窜了出来。
“你不用帮她啦!她活该,谁叫她迟到。”
“对啊,东云,你赶快回位置上坐啊,快上课了。”
褚东云却连理都不理,径自拉着蓝夏生往门口走。
“东云,你干么要帮她啦,她迟到本来就要处罚的嘛!”卫生股长见拦不住他,便有点气急地在他身后叫道。
褚东云闻言停住脚步回过身子,正当同学们以为他终于搞懂了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你说因为蓝夏生迟到你们才叫她搬盆裁?”
“那当然!”卫生股长拼命点头,一边还冷冷地瞪了蓝夏生一眼。
褚东云不疾不徐地又说道:“那我也迟到了,我也应该去搬花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他一讲完,便又扯着蓝夏生直直地走出教室门口。
他这一句话,也让所有人惊讶得呆住了。他们没有想到褚东云竟然会讲这种话,他竟然站在那个没有爸爸的蓝夏生那边?真是令人错愕极了!他们要蓝夏生搬花盆的事非但没有整到她,反而还给了她和班上女生梦中白马王子独处的机会,叫这些女生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而别说那些女生的惊讶程度了,最最想不到的,应该就是夏生。没想到褚东云不过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让卫生股长闭了嘴,而且他竟然还自愿要帮她搬盆栽,在这之前,她跟他可是连半句话都没讲过的呢!原来,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总是冷冷淡淡的啊!“谢……谢你。”满腔的感谢之意到了唇边还是成了不连接的支支吾吾,然而她心中却漾满了欣喜。
褚东云却是头也不回,对她的话似乎半个字也没进到脑子里。
谢谢你,褚东云!夏生小小的心灵,满满地充实着对他的感谢和祟拜。也是因为如此,追寻他的背影也成了她日后不由自主的习惯与依赖。
第三章
今天一放学回家,蓝夏生连家门都不敢先进去,便直接到弟弟的补习班去接他。蓝荫生见姊姊连书包都还挂在肩上,早熟的小脑袋好像也已知道些什么,两姊弟便不发一语地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半晌,蓝荫生才开口。“姊……”
“嗯?”蓝夏生也没回过头,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
“痛不痛?”他看着姊姊颊上有些褪去、却依然清晰的巴掌痕迹问道。
“什么?”
“你的脸还痛不痛?”蓝荫生有时很气自己,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无法保护这样弱的姊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他真的于心不忍哪!“不……不痛了。”蓝夏生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你别担心。”“姊,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妈妈不再打你。”蓝荫生伸出他的小手,轻轻贴在姊姊脸庞上。
“谢谢你。”蓝夏生感到一股暖流漫过心田,她笑了。“走吧,再不回家,妈找不到人又要生气了。”她片刻不敢耽误地直起身子,牵着弟弟便往前走。
夕阳西下,薄弱的光晕将这对小姊弟的身影拖拉得好长好长。
原以为只要乖乖地、静默不作声地过下去,日子便会如往常般地平淡,但蓝夏生错了。时值考季,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倒数冲刺,她自然也不能幸免,被读书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说,家里的经济偏又在此时陷入恐慌中。夏生母亲虽然顶了个小摊子卖面,但由于好赌成性,摊子也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夏生迫不得已,只好将母亲交给她的零用钱省着点花。她自个儿是无所谓,反正念书念得入神也就忘了肚子会饿,而且单勉勉有时看不过去也会硬塞给她几块面包,但是荫生还在发育时期,总不能像她一样有什么吃什么吧?虽然懂事的他一向都不曾埋怨过餐桌上单调的菜色,但她却觉得抱歉极了,因此,她决定待一考完联考后便去打零工。不过,母亲黄美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
“打什么工?你娘让你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啊?待在家里会死,还是看我不顺眼啊?”母亲头也不回,两眼直瞪瞪地瞧着牌桌看,夏生站在她的身后,只能垂首不语。上回那个劝住母亲的吕阿姨也在场,她一直觉得夏生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女儿,见她一脸失望也颇于心不忍。“我说阿美啊,你们家夏生想去打工可是再懂事不过了,哪像我们家小珍,天天只想着交男朋友买衣服,这个年纪的孩子像夏生这样的可不多了,瞧她这么小就会帮你分担家计呢!”
一番好话说得黄美面上有光,于是她轻撇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女儿斥道:“人家吕阿姨帮你说话你没听到是不是?还不快点谢人家!”
蓝夏生知道母亲这样也勉强算是答应,脸上不禁出现几分欣喜,忙向吕阿姨又是点头、又是道谢的,而她的打工生涯,也就此展开了。
辛辛勤勤地在加油站工作了一段日子,也小赚了一点钱。这天,当她捧着自己平生第一次领到的薪水走回家时,却看见有几个长得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在她的家门前徘徊,脸上尽是戾气。蓝夏生下意识地便缩身一躲,钻到了房子与房子间的小间隙里,只露出眼睛仔细地观看着,不一会儿她发现荫生竟由她身前走过去,像是没有发现眼前情况似地,边踢着柏油路上的碎石子边往前走,她忙伸出手去捞住弟弟的身子,将他迅速揽到自己怀中,同时还不忘捂上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