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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意 page 16 作者:蓝蜻

  “做梦了?”褚东云轻问。

  夏生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褚东云又道。“你作什么梦?”

  夏生的表情复杂,她仍旧没说话,但表情突地转变了,仿佛想起睡着之前的事,她用手攒住东云的衬衫,一脸惶惑不安。

  褚东云见状,心下也有几分明白,又想起单勉勉出门前对他说的话,便问道:“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话才说完,夏生便突然迸出眼泪,像是一个压抑许久的人,极欲畅怀一吐为快地抒发般,她哭了。“我妈……我妈她有……有癌症……肝癌末期……不会好了!不会好了!我好难过……东云,我要怎么办?”回忆纷纷窜回她的脑海,只是刹那,瞬间被遗忘的现实又浪潮般侵略她的脑海,矛盾、苦痛、统统回来了!褚东云心痛地望着她。“夏生,你哭什么呢?对你而言,母亲真的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吗?”

  “重要!为什么不重要?”夏生喊着。“她什么都没给我!什么都不给我就要走了!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你知不知道!”没对她笑过、没对她关心过,偏偏她那么那么死心眼!那么那么不争气,做不到绝情寡义呵!“我知道,我知道。”褚东云试图想安抚她破碎的情绪,然而夏生即使在他的抚慰下,心情依然纠葛缠结,找不到出口。

  “你不知道……”夏生凄然地说。“我只是想要她一点爱……想要她一点关心……我不是赔钱贷啊!”

  褚东云将她紧紧按在怀中。“一句话伤你这么深吗?只不过是一句话……”夏生想挣出他的箝制却没办法,只有任自己的泪水沾染他的衣服。“我却无法忽视,我好固执,好笨!”

  “是啊!你好傻!”褚东云闭了闭眼睛。“傻得叫我心痛。”

  “你……”夏生看着他,迷惘了。“为我心痛?”

  “是,为你。”东云道。“所以,别再说要离开我身边的话了好吗?我不愿再见你流泪了。”环住她的手臂缩紧了又紧,褚东云想感受她真切的存在,只因不只一次觉得,她好像要消失一般,即使得到他再多的关注,她的身形依旧会渐然淡去,不复以往。而夏生却全然没有察觉对方的心思,她闻言只有感动莫名,她没想到居然能由东云口中听见这种承诺,听见这渴盼已久的关爱,不由得满足地叹息了。“如果这是保证的话……”她喃喃,哽咽着。“如果这是保证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话她不再说下去,只化作心底的自言自语。

  褚东云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掺杂一抹苦涩。

  他好矛盾,就为了一份牵肠挂肚、纠纠缠缠的相思。

  在外头吃过晚饭后,褚东云开车载着蓝夏生,夏生原本以为东云是要带她回医院,所以也没多问,但是当车子开的路线愈来愈奇怪的时候,她忽然紧张起来了。“我们要去哪里?”

  “去我家。”东云头也没回,仍然看着道路前方。

  “你家?”你哪个家,夏生正要脱口问将出来的时候,只见车子已然弯入一条通往市郊区的路,她心下了然,便不由自主地抗拒起来了。“为什么要去那里?”

  “见我母亲。”褚东云很肯定地说。“我们的事情必须要有个定案,我要让她晓得,你要跟我结婚。”

  夏生一听到由他嘴巴里吐出“结婚”两个字,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她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在一起?虽然那曾是她连提都不敢提的着想,但是……那真的可以吗?合适吗?他甚至还想不起她是谁,曾经在他的生命中穿插过什么片段?也许是她太贪心了吧?但……她用那么多的生命与专注,只放在东云一个人身上,一想到自己在他脑中是一片空白,不由得也会几许心伤。

  他一定不晓得某年在大桥下,他曾与一个女孩共处过一段时间,他一定也早已忘记了自己当时的穿着,然而在她心中,那一幕却永远消褪不去,穿着纯白T恤的他站在五节芒中,那样的画面已是她永远的烙印。

  就在此时,东云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她的面前,打开她前方的置物箱准备拿东西。夏生一愣,回到现实,察觉到属于东云身上特有的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古龙水,而是干净的、自然清爽的味道,她想着想着,不禁面上红了一红。

  褚东云注意到她的异状。“怎么了?”

  “没……”即使和他已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但只要褚东云一靠近她,她还是会心跳加速,而且还克制不了。

  褚东云撇嘴一笑。“你在害羞吗?”

  “害羞?”夏生凝望着他的笑容,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次。

  褚东云不回答,这样的夏生叫他心动。于是他单手绕到夏生颈后,轻轻将她拉近自己。那是一个很深很深、很缠绵的吻。

  蓝夏生随在东云旁边走进屋里,她的脸颊一片绯红,她的双眸漾满晶莹莹的光采,看起来动人极了。

  听见铁门启动的声音,毛叔急忙地由房间奔出来,一看见他们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才说道:“东云,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帮你开门就好了。”

  “没关系,这个时候通常你早就睡了,我有带钥匙的。”褚东云倒不怎么在意。“蓝小姐,有一阵子没见了,你好。还记得毛叔吗?”毛叔转向夏生,亲切地问候。“你的脸红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夏生本来正想回答毛叔,但在听见他下一句话居然这么说时,差点没羞得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躲算了。她怎么好意思说?倒是褚东云反像个没事人般,似乎不以为忤。“妈呢?”他问。

  “太太在卧房准备睡下了。”毛叔道。“现在实在太晚了,好不好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最近为了他的事,太太脸上已少了很多表情,虽然平时她就已经十分严肃,然而却没有像现在那么容易生气。毛叔心底是同情她的,眼看他们母子不合实在也叫人担忧。“明天?”看了夏生一眼,知道她的心事,褚东云缓缓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不,你有。”夏生忽然开口,无视于褚东云的惊诧。“你有的,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要再打扰伯母,明天再来。”

  “是啊,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毛叔顺水推舟。“我看少爷干脆住下来吧!省得明儿个再跑一趟,蓝小姐要是方便的话,也不妨住下,我去准备客房。”

  这样的变化可是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夏生正想回绝的时候,却听见自门外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好像是一个人拖着很沉重的东西所发出的声响,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屋里靠近。“有人吗?还是我听错了?”毛叔自言自语着。“老了连听觉都不太管用。”“不,你应该没听错。”夏生道。“很清楚。”

  果然这一切并非错觉,因为褚东云也注意到了,他和毛叔一起转向门口,三人的谈话也暂时终止了,然后接下来,门锁轻轻被旋动,发出喀嘈一响,三人同时一怔。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毛叔,他和褚东云对望一眼后,眼底忽尔露出喜悦的神色,然后一个转身便忙朝门的方向走去。夏生不明就里,于是便疑感地将视线掉向东云,向他询问着,不料东云却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门。他好像已经猜出来人是谁般,眼神忽然转变了,那是一种很深切的期盼和孺慕,夏生从他眼底读到了这个,她忽而一惊。难道是……就在她还在猜想的时候,毛叔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门打开,一见到门外的人后,他竟高兴地笑了起来,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先生!”

  先生?夏生看向门外,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登山装备,满脸胡须的男人,而且还叼着一根烟,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好像一走进来就会把家里弄脏那样。那个被称作“先生”的男人一看见毛叔似乎也很高兴,伸出大掌来便往毛叔肩膀上一拍。“阿兴!好久不见啦,你都没变啊!”

  “呵呵呵!先生也是啊,精神好像愈来愈好耶!”毛叔笑意盈盈地说,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唷!东云也回来了。”

  “唷?”那个男人好像这才注意到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的两人,这时褚东云便上前一步,简短有力地说:“爸。”

  爸?他是东云的爸爸?夏生有点惊讶了,原以为东云的爸爸可能会是个温文儒雅的学者,却没想到他却完全相反,若不稍修边幅恐怕没人认得出他们是父子吧?褚允生看了看儿子,皱起眉头。“怎么穿起西装来了?难看!”

  褚东云苦笑了笑,没说什么,毛叔却替他代为辩解。“东云现在在公司里上班,当然不能太过随性了。”

  “别跟我讲公司,一听我就反胃。”褚先生挥挥手,一面拖着行李往里面走,一面又对儿子说道:“什么时候回山上来陪我做研究?”

  褚东云闻言,脸上出现一抹心动的表情,但却没有回答。夏生这回终于猜透了他的心意,他是向往自由的,如今这种被一条领带束缚在水泥丛林里的生活,他似乎并不怎么留恋。褚允生听不见儿子说话,便回过头来看他,然后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一直没开过口的夏生,他一见这个女孩子,心中便无由地起了好感。“咦?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啊?怎么没人介绍给我认识?”

  “啊!对唷!刚刚先生回来,我实在太高兴了,都忘了蓝小姐还在这里!”毛叔一拍自己额头,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忘东忘西的。

  “蓝?你姓蓝?”褚允生仿佛被勾起了兴趣。多么好的姓啊!“是的。”褚东云好像就在等父亲注意到她,轻轻将夏生带到自己身前,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地说:“爸,她叫夏生,蓝夏生。”

  “唔……蓝夏生……”褚允生摸摸下巴,一手按熄了烟屁股。“夏天时空中的一抹蔚蓝,好名字!”他觉得好听极了,便朝夏生笑开来。“我这样解释对吗?”

  夏生羞涩地一笑,现在她好像终于有点了解为什么褚东云会那么喜欢、尊重他的父亲了,他是那么地开朗亲切呵!“对。”替她回答的是褚东云。褚允生闻言抬头望着儿子,褚东云仿佛便是在等这一刻,他望着父亲的眼睛,定定地说:“她也是我心中的蔚蓝。”

  短短一句话,褚允生便已了然,蓄着大胡子的嘴边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儿子不会随便要求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情,但是一旦决定了,那便是再无更改的事情;也因为如此要下什么决定时,儿子往往比他人来得慎重并且多虑,其实就是因为太过在乎的缘故。看来这个叫蓝夏生的女孩,似乎正在一步步突破着他的心防;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看来真是相配极了,也适合极了!褚允生不禁这么暗想着。他对孩子像对朋友,并不想干涉“朋友”的决定,而夏生给她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只是太瘦了点,也太沉静了点,但是,管他的!又不是他要娶老婆。

  夏生听见褚东云也不见还有旁人在场,便说了这种话,差点又脸红起来,不过一方面又觉得这话实在动人极了。她真的是他心目中的蔚蓝吗?不再是他回忆不起来的盲点了?那么,即使他这忘了过去又如何?即使他对从前一无所知又如何?在他的心中,蓝夏生并不是以回忆的形态存在,而是现在式,进行式呵!“什么蔚蓝?可笑!”就在三人都满心欢喜、气氛正佳的时候,突然由楼上传来这么一句话,冷冷的,语调宛若寒冰。

  夏生闻言不由得轻颤,回头看,这才发现沈怡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她身着睡袍,双手环在胸前,冷凝地看着这一幕。而褚东云的脸在看见母亲后马上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将夏生拉到自己身后。

  沈怡其实并没有睡着,当她听见楼下有异于平常宁静的声音之后,她便起身到楼梯口观看了。当她看见自己的丈夫竟然也回来了的时候,心下竟是一阵难以克制的激动,当她再看见褚允生父子和夏生聊得那么愉快时,更是莫名的一阵嫉妒。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上次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她记不得了,只晓得允生的脸上,胡子留得愈来愈长,人也晒得愈来愈黑,而她呢?在一堆琐事里烦得心力交瘁。他好自私啊!在丛林深山里逍遥快活,放她一个忍受黑夜无边的孤寂,他好自私、好自私啊!一听见他称赞蓝夏生,沈怡更是气得发抖了。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吗?难道他没看见蓝夏生的诸多缺点?没看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她配不上东云!东云值得更好的!武装着自己的气魄,沈怡一步步地自阶梯上下来,她的步伐踩得缓慢,她的神情显得严肃,她看起来像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叫人望而生畏。

  褚允生看着久违的妻子,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每次回来,他都发现自己又因分离而更想念她了,美丽虽然仍未自妻子的脸上稍褪,但她却苍白如许,因不肯示弱的坚强而更加强悍。他比谁都更了解她的,不是吗?但他也是个固执的人呵!不肯有半分的让步全是为了争取自己的自由,他生性落拓,实在受不了尔虞我诈的商场与紧很快要勒断人脖子的西装领带,所以,他逃了,明知这是个会愈捅愈大洞的漏子,他还是逃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至这个地步呢?夫妻不能两心共通,反而渐行渐远?相对无言,各自怀着心事,沈怡自阶梯旁走到他们面前,冷冷的,不带着任何感情。“蓝小姐这么晚了还来拜访我们,真是不敢当。”她偏偏就不对着东云或丈夫发作,只将目标放到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夏生身上。

  “伯母,晚安,好久不见。”尽管夏生紧张得连胃都痛起来了,她还是咬紧牙关,试图冷静下来,但一想到梦中沈怡曾经出现,还拿着支票不停在她面前晃动的模样,她就觉得没来由的害怕。

  “是啊,很久没见了,有什么事情吗?”故意忽视丈夫的存在,她自顾自地问着夏生。“有什么事情会重要到这么晚了你还非亲自跑一趟不可?”

  褚允生如果是傻瓜也看得出来,沈怡并不喜欢夏生,只不过是两句话,却都充满了敌意和漠视,他皱皱眉头,趋前一步。“来者是客,蓝小姐更是重要的贵客,你的口气未免太冲了。”

  沈怡没想到久未见面的丈夫一见面便是帮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说话,差点没气得发晕。“唷?客人!面对客人我自会拿出待客应有的礼节,那你呢?你是客人,还是主人?”这句话一下子便打了两个人,夏生面如死灰,而褚允生的表情则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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