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刘书白问道,表情怪异。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条件,只是为了秋寻着想罢了,我希望她若一怀孕,你们就马上搬回家里住,我们家人手多,照顾起她来才不致慌了手脚,这样对亲家也才有交代,你说对吧?”刘剑塘老谋深算地留了一记伏笔,算是对儿子的体贴好了,这桩婚事已经绑住了他,那么,且让他多自由一段日子又有何妨?不过一日有了孩子,料不得他也该为自己的家人打算了吧?!教书不是不正当的营生,但毕竟家业需要人手,他是很希望长子能快点领悟到这个现实的。
刘书白愕然不已地看着父亲,不过一会儿他便领略父亲的意图,而当他领悟父亲想法的同时,他竟突然有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
第四章
回到房里之后,书白马上对秋寻的“帮忙”提出了质疑。
他大步走到桌旁坐下,神态凝肃地盯着跟着走进房里的秋寻,几乎才一等她合上房门便
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你为什么那以说?”
秋寻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
“那我说错了吗?”她站在门边答道,语气平稳如斯。
书白被她这种“平稳”的态度搞得有点心浮气躁。
“跟我回到结婚前住的房子可是很辛苦的。”他提示着秋寻。“没佣没仆,出人都要靠
两只脚,你会习惯?”
秋寻闻言,不免有些微愠,刘书白把她看部么人了?贪图安逸,喜欢过好日子的女人?
。
他怎能因为自己先人为主的观念就这样轻视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想你听过这句话。”
书白听她这么说,又是一阵反感。
“够了!真是够了!一堆宿命论!一堆三贞九烈、从一而终的死教条!你爹叫你嫁!你
就嫁!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有没有想过遵从这些迂腐想法的后果?!”
秋寻有些受伤地看了他一眼,心底是沉痛的。
“我不用想,我已经亲身体验了。”她突然不知从哪冒出的伶牙俐齿,想也不想便说了
这一句。
秋寻似乎已经忘了该怎么回复昨天早上之前的心境了,此时她发现自己正因幸福的遥远
而变得丑陋,她开始反击书白,因为书白使她受伤;因为他一点也未察觉他的自私,反而挟势
责难她。
书白闻言,难掩错愕,仿佛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也有情绪。
两人之间沈默了半晌,任空气停滞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但已少了之前那凌人的锐利
。
“我想你是对的。”他道。“不管怎么样,我终于能顺利地搬出去了,这还要感谢你的
帮腔……”他站起身子走向门边,意欲结束这个话题。
不想再跟她待在同一个房间了,书白想。只因待得越久。他发现自己的心越是紊乱。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帮我的,我都不想再追究下去……”他伸出手,越过秋寻肩后
,将门拉开,秋寻只得向房里移动一、两步,但双眼却仍牢牢地盯在书白身上,未曾稍移。
书白一脚跨出门槛,没有回头,却仍在对她说话。“但……如果你以为这样真的可以改
变什么,那就错了。”语毕,他便迈步走开,独留秋寻一人,怔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
独自消化他那冷冰冰的言语,秋寻一阵心酸。
*************
一个月之后,刘书白顺利地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到结婚前的住所,原本请的长假,也因
他的坚持而提早注销,秋寻始终默默跟在他身边为他打点着一切。这段期间,他们培养了绝佳
的默契,而这样平静的情况,都要从一个月前的那场不冷不热的争执之后说起。
那天晚上书白又再度提起。“我还是想不通透,你怎么会帮我。”他想了一整天,知道
悬着着不是好办法,仍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姚秋寻不恨他?还是她有改变一切的妄想?
“我没有帮你。”出乎意料之外的,秋寻十分冷静,似乎并不将早上的事放在心上。“
我是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刘书白不懂。-。-
“没错。”秋寻道她站在门口,神色平稳。
“很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刘书白上下打量着她。
“你应该先向我解释才对。”秋寻觉得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自在,遂更加地挺直身子。
不该让他瞧见自己的半分软弱,即便她现在随时都想哭。
“解释?解释什么?”
“你不想跟我成亲,我认了,你肯对我说明离婚的原因,而不是只给我一封休书,我也
很感激你的‘民主’,不过你总该有个解决的方法才是,我们不能一直这以含混不清地过下去
,难道你还没想出离婚的办法吗?”秋寻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连她都震惊不已自己可以这么
冷静,不过才新婚第二天,“离婚”这两个字却一再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语汇之中,这是多么疯
狂的事啊!夏磊哥,你要是知道你所选择的人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你还会想把我交给他吗?秋
寻心底这样问着。夏磊哥可知道她目前的情况吗?知道她是怎样的进退不得、颠颠巍巍吗?!
书白对她这番条理分明的话亦是惊讶的,也仿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秋寻的可敬之
处。“我当然已经想好了办法,但是你真的愿意这以做?”他必须确定姚秋寻的决心真如他所
想的一般坚定才行。
“请说。”秋寻淡淡地回答,努力掩饰着不被需要的失落感,尽管她的骨气不会容许自
己在与丈夫离异之后还贪图他的一丝半毫,她还是想听听理想崇高如刘书白者,会如何安置他
的下堂妻?
“为了顾全你的名誉,爹娘那边我会担下所有的责任,离婚之后我也会负责照顾你的生
活,但是为了不让爹娘还有岳父岳母不好做人,只好委屈你忍耐一段日子,我希望以一年为限
,一年之后一……”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秋寻道。“我还你自由身。”
秋寻抬头望了他一眼,仅止一瞬,书白愕然地发现,那眸中竟承载着一抹受辱的眼神,
寒冰般的气息,极不相称地镀上她那桃花般的面颊,叫望者为之心疼不已。
他还记得自己伸手掀启秋寻那红色盖头巾时,是有一瞬的意乱情迷的,什么*芙蓉如面
柳如眉,他一直觉得那是古画里的人物情境,但那天一见秋寻,第一句想到的,却正是这句诗
辞。
但他却亲手将这一切统统抹杀掉了,原本那双含笑眸,才不过一夜之隔,竟教他逼出了
一道镜般的护卫光芒,让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刘书白一瞬之间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他心中的姚秋寻,跟眼前的姚秋寻,似完
全是两个人。
他犹自漫游于自己的思绪,不意听见了秋寻的声音。
“……一年吗?”她顿了顿。“这么说,我们必须演一年的戏了?真辛苦。”她苦笑了
笑,这动作将刘书白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只见秋寻又道:“唯有搬出这里,我们的戏才能演下
去,不是么?否则众目睽睽,我们迟早会崩溃吧?”最后一句已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了。
“我对你感到很抱歉。”刘书白凝望着她无神的双眼。“夏磊看错人了。”他认识姚夏
磊是在罗大任的画廊里头,那时见夏磊对他颇为亲热,书白也十分欣赏他的热情直率,但他怎
么也没料想到姚夏磊最终的目的竟是把妹妹嫁给他!这让他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虽然不讨厌
夏磊,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他没看错,他还是欣赏你的。”秋寻摇了摇头。“他只是不能事先知道你对我而
言不是个称职的丈夫。”
刘书白默然听着她的话,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在这未来的一年里,我希望我们能保
持良好朋友的关系,毕竟……”
“我懂。”秋寻打断了他。“毕竟同居一个屋檐下,撕破脸对谁都不好吧?对不对?”
刘书白点点头,对她的“识大体”,不知怎地,颇为内疚。他是该内疚,秋寻这样想着
。如果他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那以她心里才觉得舒坦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小报复。如此
在分开时,她才能以笑容祝福对方,即便她已千疮百孔,也会是坚强的,因为再怎么样,秋寻
也容不得书白小觑了她。
搬回刘书白的住处第一天,书白便开始打理起房间。他的住处不着家中宽敞,仅只有三
间房,除了待客用的客厅,余便做了书房和寝室,连厨灶都是搭在外头的,不过由于刘书白平
时甚少开伙,因此对他来说厨房根本只是装饰品,但现在忽然多了个秋寻,事情就陡然变得复
杂起来了。
他将自己房间让给秋寻睡,自己则打算搬到书房里头,本来这样安排是最为恰当的,问
题是姚秋寻的陪嫁丫鬟坚持要跟着小姐一块搬过来,这可让他头痛不已。
姚秋寻倒是当机立断,打量过他的住处没多久后,便对帮忙搬东西过来的阿思劝道:“
阿思,你暂时还是住回老家去吧,这里那以小,多住一个人实在是很勉强的。”
“可是……”阿思打死不依。“小姐,没有人帮你,你要自个儿洗衣服烧饭吗?”她的
小姐知书达理,但可不是万般精通啊!在她尚未出嫁前,家里曾有谁让她做过粗活儿了?如今
嫁了这个怪里怪气的姑爷,她不但要服侍丈夫,连少奶奶不该沾手的杂物也要一并照单全收,
哪有这门歪理?’
这全是姑爷害的!若不是他坚持要来教这破书,小姐也不会累得跟他一块来吃苦受罪!
秋寻不是不了解阿思心理的想法,只是她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队了现实上的考量之外
,她与刘书白的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连阿思也不能泄漏半点,因为若让夏嘉知晓了缘由
,天晓得一向将她捧在掌心上的二哥会有多么自责与懊悔呢!所以,尽管她对未知的明天感到
戒慎恐惧,她也不敢让自己的依赖心坏了大事,阿思不能留,她必须回刘家。
“阿思,你听我说。”秋寻抓着她的双手,试图劝她。“你看过这儿的房子,也该知道
情况了吧,我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你休息呵!”
阿思摇摇头,倔强地道:“我不管,我睡地板也行,睡外头也行,就是不能把小姐一个
人丢下不管。”
“阿思,你存心让我心疼死吗?”秋寻有些哽咽的。“你明知我不会舍得委屈你,你还
故意说这些话来恼我,要是家里有空,你以为我不会想留你么?”
“小姐,你不要这样……”率直的阿思见小
姐难过,也跟着伤心起来。“我只是不想见你劳累……这样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只见她说着说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委屈竟全数冒了上来,眼泪就滴滴答答地拼命往下掉
。
秋寻见状,忙掏出手帕递给阿思擦,一边柔声劝道:“你忘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了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告诉爹爹妈妈,说我很好,教他们不要担心,这样不就好了么
?再说,你也可以常来看我啊!就像来玩儿、来作客。这样不是很好吗?”
阿思一边哭,又不想让小姐担心,只好抽抽噎噎的答应了下来,这才算解决秋寻一桩心
事。
但紧接着下来,又有了另一个问题,刘书白对她提起了开伙的事。
“我一向习惯在外头吃,所以你只要准备自己的吃食就好了,至于家用,我会按月拿给
你。”他这般交代着,秋寻闻言却皱起了眉。“你不在家里吃,我一个人动锅动铲的又有什么
意思?”没错,她与刘书白不是“夫妻”,但有必要连同桌吃个饭也得处处回避吗?她向来不
爱一个人用餐,总觉得那样十分寂寞,却没想到刘书白连这也要避嫌,吃饭不一起吃,他还果
真是十分、非常“见外”啊!
刘书自有些惊诧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会很高兴不必准备三餐。”大户人家的小姐会懂
得如何生火起灶、淘水洗米以?他无法想像眼前穿着一身高级布料,气质妆扮皆有如不食人间
烟火的大小姐,满面、油光地站在厨房里头大显身手的模样。
秋寻仿佛洞悉他的意念,笑了一笑。“我确实没有一手易牙妙技,但要煮两、三道简便
的晚饭倒还难我不倒,只是一个人吃饭还要这般张罗的话,,我会觉得很没趣,也会浪费你给
我的家用,更何况……”顿了顿,她试图轻松地道。“我们总不至于连个吃饭的‘饭友’也做
不成吧?”
刘书白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不自觉也幽默起来,开了她一个小玩笑。“那么,你的意
思是,若我在外头吃饭,你该不会因为不想下厨,而将自个儿饿得像根晾衣服的竹竿了?”
秋寻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噗哧一笑,刘书白也微微牵起了嘴角,顿时房子里的气氛不
再那以紧绷,这难得的轻松均教两人惊异不已,原来,他们除却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夫妻关系之
外,还是可以这么平心静气的相处,就像……像朋友一样,或许未来的一年,他们也可以这种
关系而发展出不错的友谊吧?刘书白心里想着,不相爱的夫妻,也可以不这么针锋相对,不是
吗?暗暗许下了与她像个好朋友般生活的决心,他爽直地率先开口。“好吧,如果你不嫌麻烦
的话,煮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希望这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秋寻停止笑的动作,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他,真不可思议,一出了刘家,刘书白似乎
变得和蔼可亲多了,难道他真的那么讨厌束缚吗?
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同情起他来,过去几天,她心里想的只有自己,却全然没有考虑
到刘书白的心思,他不同意这桩婚姻,纯粹只是因他爱极了自由,一个人想望自由,又有什么
错呢?说来,他也是满腹委屈的呵!
算了吧!秋寻又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但这次的心态却与上次有很大的不同。
算了吧,做不成夫妻又怎样,或者她可以试着将刘书白当成一个大哥,一个教会她什么
是“婚姻自主”的大哥。
就是如此了吧?她展开了笑颜,表情是嫁来刘家之后首见的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