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有什么好谈的?他的谈也不过就是找一堆借口来搪塞罢了。”刘剑塘叹口气,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以书白为做没错,但那可没代表他赞同那些过于新潮的婚姻观念。
刘忠明白主人的烦恼,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还想要说些什么,刘剑塘又开了口:“这样吧!你再去找一次书白,叫他晚上回来吃饭,如果他不回来,我会和他娘亲自去找他,到时候婚期会缩短到一个月之后。”刘剑塘下了决心似的。“你不用向我回禀了,直接就带着阿明一块儿到镇上去准备采买婚礼需要的货品。”
刘忠衔命而去,便直接前往刘书白的住处。刘书白不住家中是有原因的,因他目前在一所学堂兼课,平日则与文人墨友聚集在一块儿,由于到刘家去未免太过叨扰,所以他选择搬离家中,住在离西湖不远的一处小屋里,少了两亲的约束、他显然过得更加快活。——_一、一
“少爷。”刘忠必恭必敬地喊了一声.只见几个穿着西式服装的男子正在小屋内高谈阔论,满屋子热闹的谈论突然有点歇止,被唤作少爷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来,一身素灰长袍打扮与其他人相较有明显的不同,却又诡异地十分融合于这样的气氛之中,男子有双神采奕奕的眼、俊朗不凡的面貌,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只金边眼镜,减去不少锐利的锋芒,平添几许斯文,他正是刘剑塘的长子,刘书白。
“忠叔。”刘书自原本是坐在桌子上,一见他便跳了下来。“昨天不是才来过吗?”
“是这样的,老爷他……”刘忠正想直接道明来意,刘书白却伸手制止他,同头对着那群朋友们说道。
“你们先聊,我到外头和忠叔说句话。”说完便领着刘忠到屋外,两人站定怨才道。“怎么了,爹身体不舒服?”
“不是。”刘忠摇摇头。“老爷说要你晚上回去吃饭。”
“吃饭?”刘书白有些不明白。“我不是说再过两三天就回去?”
“老爷坚持你今天一定要回去。”刘忠加重了些语气道。“他还让我转告少爷,如果少爷今晚不回去,他会和夫人一块儿来,而且……”
“而且厂刘书白微微蹩眉。
“而且会把婚事提前到一个月之后。”刘忠一口气说完之后,只见刘书白的脸色瞬时变得严肃而凝重起来。
“又是婚事。”刘书白好半晌终于进出了这句话,刘忠不敢应声,只企盼能俱到他的决定,但他的愿望显然并未受到老天爷的重视。
“我不会回去的。”刘书白如是说,刘忠听了不禁大感诧异。
“少爷!父命不可违,家和万事兴哪!”刘忠忙劝道,然而刘书白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般,丝毫不肯有半分的退让。
“忠叔,我明天还要上课,如果今晚回家,明天怎么赶得上?请你告诉爹,谅解我的苦衷,等到了星期日,我一定会回家里去的。”刘书白道。
“可是……”刘忠还想挽回。“少爷,你这样做,老爷会很难过的,他也都是为了你……”
“忠叔,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会慎重处理的,谢谢你来通知我。”刘书白边说、边送刘忠出门。
“请回覆我爹,这个星期日,我一定回去,请他们不要亲自来,太劳累了。”
刘忠见劝说无望,只好死了心离去,刘书白则亲眼目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调整心情,再度回到屋里,他才一跨进屋内,便遭到友人的调侃。
“嘿!新郎枪!”率先开口的是朋友之中与书白最亲近的表兄弟于浩飞;生得斯文又带着几分公子哥儿似的气味,两人自小便是同学,还曾。起赴日,因此浩飞对刘家的情况自然了若指掌。大概是了解太深了,所以开起玩笑来更显无状。
“少闹了!”刘书白严肃地摇了摇头。
“刚刚忠叔来,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婚事吗?”另外一个身形有些肥胖,看来是好好先生类型的男子开了口,他是性情温和的罗大任。
“他会答应才有鬼。”最后一个坐在椅子上,同样是西式打扮的男子也开了口,与前两人不同的是,他手中拿了一本书,看来像对字里行间外的东西全无兴趣般,这位正是书白这群朋友们口中的“杨书呆”——杨俊。
“杨书呆,我看这回你的高论不准。”于浩飞撇头扫了始终凝肃以对的刘书自一眼。“瞧他这么烦恼,看来是犹在考虑。”
“我是在想,如何回绝这门亲事。”刘书白道,背着双手走到窗前,方才的好心情俨然已消逝无踪。
“我猜对了。”杨俊头也不抬,语调里却颇得意。
“你们拿书白的终身大事在开玩笑,太没同情心了。”罗大任道,走到书白身后。“你是和哪家姑娘订的亲?”
“……”刘书白还没回答,便已听见于浩飞的声音。
“世代书香,曾祖父还中过举人的姚家三姑娘,真可谓门当户对啊!”于浩飞一边说还不忘拍手制造气氛。
“书白又不是娶她曾祖父。”杨俊冷笑一声,于浩飞闻言哈哈大笑。
“好了你们!”罗大任真为误交损友感到痛心。“书白,你见过那姚家三小姐了不曾?”
“没有。”刘书白心烦地摇了摇头。
“如果有的话,书白一定会拼命地向那个姚家三小姐灌输自由恋爱的新思想。”于浩飞也补充了一句。
“只可惜姑娘家是不出门的。”杨俊颇幸灾乐祸地说。
刘书自越听越是心烦,便转身道;“散会。”原本他们聚在一块儿是要讨论罗大任经营的画廊开幕的庆祝事宜,现在却是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众人见他心事重重,也识趣地离开不再留下来叨扰,于浩飞待得杨俊与罗大任两人先出门后,走到书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事来找我。”他寓意深长地道,刘书白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苦笑。
“会的。”他点点头,但其实心底所想,却是另一种见解。
结婚对他来说可以不是必须的,但一旦涉入婚姻,他自该有权决定谁是他的伴侣.而很显然地.那个素未谋面、是妍是丑都无从得知、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的年轻女人,不会是他想要的另一半,但父母却被那传统的陋习所羁绊着,急着将他栓到一个女人身边,这与他所接受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受新式教育长大的男子,他很确定他的父母也以他有新颖的观念而自豪,但他们又怎能在婚姻这桩事上要求他变回那种绑手绑脚、一切听命于爹娘裁决的儿子?
刘书白不仅觉得不可思议,更有种“非得让父母明白不可”的决心。
他不会逃,他会亲自出面将这棘手的事情解决,让自己和那无辜的姚家三小姐,不会因此变成传统婚姻下、不知第几个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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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白拒婚的念头十分坚定,但他竟忘了,他这固执的血统是谁遗传给他的。当刘剑塘与妻子于氏夜晚来访时,他着实震惊不已,也觉得愧疚万分。
原本他正伏案用功,不意听到外头有声音,心下不免奇怪,他住的这附近算是城郊,一到夜晚,除了蛙鸣犬吠,甚少人迹,况且都这么晚了,怎
还会有访客?
但他仍是上前开了门,而门外的访客着实教人惊讶。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这是当书白打开门,看清来人之后的第一句话。
“先让你娘进去坐下来。”刘剑塘一边说,一边往里头走,刘书白关上门后,忙着搬来椅子让父母人座,这是他的父母第一次到他租赁的地方,他的母亲于丽月一见四壁萧索,当下便觉难过。
“书白,在家里不是好端端的么?你就偏要来住这种小房子,存心虐待自己让娘心痛吗?”
“娘,这里一点也不小,而且我觉得住起来很舒服,请您放心。”刘书白坦然地道,对他而言,住的舒不舒适是次要的,心里快不快活才是重点,在家里处处受限,就算再怎么锦衣玉食也不会舒服。
“你也知道我们来,不是为了看你过得好不好。”刘剑塘蹙着眉头,显然不打算拐弯抹角。“本来我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只是你娘晓得了,也非跟来看你不可。”
“谢谢爹娘,我很好。”书自仍旧十分恭谨,不打算提起什么问题,也不想起话头。
父母深夜造访,定有深意,他有种预感。刘剑塘皱了皱眉头,神态严肃。“你的态度,令我这个做父亲的,十分不悦,我希望你好好向我说明,为什么不回来的原因。”
“爹,我想我应该有向忠叔解释过我之所以不能回去的理由。”刘书白情知这场争执难免。“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是,你是让我失望。”刘剑塘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男子应先成家,后再立业,你身边乏人照料,又怎么能专心于事业?”
刘书白则不疾不徐地回答:“孩儿却有不同见解。”
于氏却在此时插嘴。“书白,别跟你爹顶嘴。”
“让他说!”刘剑塘按下妻子的手,瞧着儿子。
“娘,这不叫顶嘴,我只是试着将自己的想法让你们知道。”刘书白道。“在我看来,如果事业尚未站稳脚步便贸然成亲,只不过是拖累妻儿罢了,再说,我觉得要让一个以前从不认识的女人突然走进我的生活,是件很唐突、又很冒险的事情
刘剑塘定定的听完儿子的辩解,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你这是在讽刺我跟你娘吗?”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刘书白仿佛早已知道父亲会这么说,他仍是心平气和的。“爹跟娘的婚姻美满,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全天下有几对凭借媒妁之言结合的夫妻会如此幸运?至少我认为自己不会有那种运气。”
“书白,可你却连试都不愿试啊!”于丽月终于忍不住道。在她看来,书白的想法是那么不可思议、是那么乖违叛逆,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啊!忍不住一阵心痛,她将罪过全怪至丈夫身上。“都是你爹害你的,要念大学,国内哪里没有?偏教你远渡重洋,净是学了不三不四的观念回来,连最基本传宗接代的思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说到这里,想起那段儿子人在国外的日子,不由得一阵心酸。“你这样伤我的心,为娘有生下你跟没生下你,又有什么不同?”
刘书白闻言,心中一震。
刘剑塘抚着妻子的背脊试图给她一点安慰,然后伸手制止了一旁还想说些什么的书白。
“你不用再说什么,你娘该讲得都讲了,我也不必说些什么让你我父子剑拔弩张的话,我和你娘今天来,只是要向你宣布一件事,你不用回答,不用想,更不用急急忙忙的反对,因为这不是询问你,而是向你宣布。”
“宣布?”刘书白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是的,宣布。”刘剑塘道。“我已派忠叔到学校帮你请了为期两个月的假,从今晚开始,你就搬回家里专心准备结婚的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我已在下午让你作了选择,是你拒绝了跟忠叔一块儿回来,所以一切就由我作主。我也已派人到姚家更改婚期,唯一能让你不要这个新娘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连我跟你娘都不要,听懂了吗?”
刘书白一阵错愕,他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而且他非常、非常明白,如果他不顾一切临阵脱逃,父亲也绝不会在事隔多年后原谅他,因为他的背弃,将会使得父母蒙羞,就连那个不相干的姚家三小姐,搞不好也会因无地自容而走上绝路!
刘剑塘面无表情的逼迫着儿子,然而他的心情却是百般无奈与疼痛的,他知道书白最恨被控制,所以他尽量不干涉他从前至今的所有决定,但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他的过分自由,显然已让他忘记他还是刘家的长子,有他应肩负的责任!
"爹不会随便帮你乱挑对象的,姚家三小姐品行、才貌兼备,会是你的好媳妇,你就安心等着做新郎倌罗!”丢下这句话后,他便搀着妻子起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内,而几乎是没有间隙的,五个年轻力壮的刘家家仆便在刘氏夫妇离开之后鱼贯进人小屋,将刘书白团团围在中间,以恭谨却又强硬的态度说道:“老爷夫人请少爷搬回家中准备迎娶少夫人,我们特地来帮少爷搬运行李,顺便保护少爷安全返家。”
只见刘书白震惊不已地站在原地,恍如失了声,面对这决断的行径,他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章
突然的更改婚期,的确让姚家上下不仅措手不及,更引起一阵骚动。
嫁妆可尚未采办完全,这实在太过匆促了阿!但姚师甫一方面虽颇感纳闷,一方面也因婚期接近而感到稍稍放心,原先的半年之期虽然不怎么遥远,但喜事还是别拖太久才好。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姚家上下几乎是全体总动员,办嫁妆的办嫁妆,裁新衣的裁新衣,就连原本预定过几个月才要回娘家帮忙的春凤,也因婚期突生变数而提早赶回来,然而,这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消说定是秋寻吧?
她这些日子总睡不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总想着刘家为什么要改婚期的事,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匆促,一刻都等不得?这使得她原本在女子学校还能上学一、两个月的盘算完全落空,刘家那。边究竟出了怎样的事端?
“听刘家的长工忠叔说,他们少爷回来了。所以要尽快完婚”
这是夏磊哥唯一说过的一个解释,就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将她把刘书白有形的距离又减短了一次。一个月,是迫在眉睫的一个月,而不是可容她慢慢转变心情的半年,秋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这样子,哪有一点待嫁新娘的喜悦?
姚春凤端着一篮绣线走了进来,见到妹妹呆立在窗口,便唤了一句。
“三妹,窗口风大,你仔细别着凉了。”
秋寻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大姐,轻轻上扬了嘴角。“姐姐。”
“嗯,好听,再多叫几声。”春凤笑道,在桌前端坐下来,自出嫁后,多的是人冲着她叫婶婶叫伯母的这声姐姐,由唯一的妹妹轻柔的嗓音唤来,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仿佛人也年轻了好几岁般。
秋寻笑着又唤了一声,然后捱着春凤坐下,随手捡起日前缝的新枕套,盯着两只灵秀活泼的鸳鸯,久久才突然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