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朋友,现在则不同,角色换,他成了书白的大舅子。
书白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领会,原来他对秋寻的了解竟是这么少、这么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秋寻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除了知道她爱看书外,也不知道她平时还做什么其他的消遣,她喜欢颜色、喜欢什么花草,身为丈夫的他,全然一无所知。
夏磊见他竟然无法开口,不禁摇了摇头。
“已经一个多月了……”秋寻回到姚家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她瘦了些,大家嘴上虽然都不提,事实上暗底都是担心的,姚师甫原本想上刘家同刘剑塘理论,却被夏磊拦了下来,将这桩棘手的事揽上身,不为别的,只是知道若秋寻已决定放弃婚姻,便不会任得自己天天如游魂似的。夏磊原本想书白自个儿找上门再说清楚,没想到个把月已过,书白却依旧未出现,等不及的他这才自己找上门。
“你竟然还没搞清楚秋寻在你心中的地位?”
“地位?”什么地位?
夏磊答得很快。“是货真价实的妻子,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累赘?”
书白脑中才刚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即便否定了后者。
现在的他那么盼望知晓秋寻的近况,怎叫“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自责地道。
“向我认错是没有用的。”夏磊微微牵动了动嘴角。“或许错也不在你,而是我吧。”
“你?”
“没错。”夏磊自嘲地笑。“当初若不是我姚夏磊看走眼,如今秋寻或许不会落得回到娘家的下场,这场婚姻里最失败的人,其实是我。”
书白听他这样说,心底的愧疚又加重几分,夏磊又道:“说实话,当初我非常欣赏你,便因为你的才气、个性,及现实层面的考量,虽说我姚家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但要我替妹妹的婚事做主,我身为兄长,自然想尽全力找个无论是人品家庭方面,都可称得上一时之选的青年,罗大任正好在那个时候向我提起你……”
书白凝神听夏磊阐述着事情的始末,一语不发。
“我把妹妹嫁给你,是看重你的才气,介叵不同间,大可找我讲个明白,我想那并不困难,而你当时却拒绝触碰这个问题,导致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把秋寻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困境之中,我真搞不懂,你刘书白的才气和手段,就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书白面对夏磊的现难,只能像个失去声音的人,默默地听着,一点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是他自己搞砸的,不是吗?
夏磊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喝了口茶,扫了书白一眼。“不过你要了解点,书白,事情就算闹得这么僵,我之所以还来找你,全都是为了秋寻,我虽然说话的语气激动之点,事实上我的立场却是很恳切的……”他道。“希望你别再拖下去了,去看看你的妻子吧!”
书白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妻子……
“秋寻……”哺哺念着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法主般,叫人涌起强烈的相见欲望!
夏磊看着书白的表情,嘴角微微一牵,然后径自由椅子上站起身。“话到此为止了,我还有事,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希望下次的见面,是在姚家。”还未待书自答话,他便转身离去,但才没走两步,他却又回过头来,神情若有所思,掏出张小纸条丢到桌上。“对了,如果你是这这两天要去,便帮秋寻去办点事吧。”
“办事?”书白下意识拿起小纸条看着,待得一字一句看清楚,只见那上头写着几味中药材,一个不祥的预感霎时在他心中如警钟般敲起!
“她生了什么……?!”“病”字未出口,猛地回头想问分明,却见夏磊早去的远了,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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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寻近几天身体不舒服极了,姚师甫延医为她诊治,这会儿大夫刚走,四弟冬煦便敲了门走进来。
“三姐可好些了?”冬煦关心地问,难得不淘气。
坐在床上的秋寻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下课了?”
“对啊!”这时阿思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
“四少爷,喝茶。”
冬煦接过手,便走到床边,坐在方才大夫看诊的椅子上,看着面色不佳的秋寻。“到底是什么病?”他见大夫来了几次。三姐哪儿不舒服?染上风寒了?还是……”正要往下猜,秋寻还没回答,倒是阿思反应很快。
“还不是姑爷害的……”
什么?跟姐夫有什么关系啊?冬煦年纪尚轻,对这些复杂的事总不大明白。
“没那回事。”秋寻开了口。示意阿思住嘴。
“只是精神有点差而已。”
“姐夫怎么一直不来?”冬煦提到书白就兴致勃勃,对书白一副由衷佩服的模样。
“他忙。”秋寻轻描淡写带了过去,她回到姚家的真相只有夏磊晓得,连父母都只听到夏磊过滤之后的消息。
“再忙也该有限度吧?”冬胸的话里不见责怪,倒是含着几分失落感。“我一直想跟他多聊聊。”
秋寻笑笑,不以为意。
在这个时候,来了名家仆,说是老爷要找冬煦,冬煦应言而去,一下子房内又回复至方才的安静,阿思送冬煦出门,见他们去得远了,才反回房中,边收拾着茶碗边道。“小姐,你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姑爷一点动静也没有,你不怕吗?”
秋寻原本微闭着眼睛,闻言才缓缓张开。“怕什么?”
“当然是怕……怕他写休书来啊!”阿思忙道,她搞不清楚什么叫“新式离婚”,不过反正就是两个人不在一起就是了。
“休书……”秋寻靠在床上,双眼动也不动地瞧着前方,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次。
她会被书白“休掉”吗?那么立场岂不是又掉换了?明明是她自己走出刘家大门,却在此刻变成弃妇?
和书白共同生活的这几个月,她已了解他的心意其实再单纯不过,他明明是对自己有情的,却因为反抗体制婚姻而对她的态度时有反覆。没去触碰到谈话间的禁忌之时,他是一个十分让人信赖且好相处的人……
轻叹了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都没有用了
打从她回到娘家的第五天起,她就死了心。
那是极限不是吗?书自看真有心,不会这么久不来,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秋寻试着不去在乎,但是隐忧重重。
她的公婆尚不知她已离开书白住处,但这事总不会永远都蒙在鼓里,到时该怎么办?
更糟的是……她已经……
她已经将书白刻划在心版上,再无法抹灭了,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
思绪未完,突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冲涌上喉头,她低哼一声,便立即坐起身,对着床下放置的痰盂不住地干呕起来。
多么可悲又多么教人高兴啊?她不知如何整理情绪,紊乱地想着,扶着床柱不知该哭抑或该笑。
大夫说她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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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白此时此刻,是再也忍不住想探知秋寻近况的急迫,他手中紧握着夏磊给他的那张小纸条便急忙往药铺里跑。
“掌柜的呢?”偏巧里头竟是空无一人,书白快速地在店中巡了一圈,便索性大声喊道。“掌柜的!”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由里头走出来。“唉!年轻人,我们打烊啦!明儿个请早!”话声甫落,还不待书白开口,他又转过身去唤人。
“小六子!叫你关大门,你溜哪儿去躲懒啦!”
“老板!”书白绕到他身前。“很抱歉你们休息了还来打搅,可是我真的必须抓到药才行,你好心点帮个忙吧!”
店家也不是不通情理,只是后头正在吃晚饭,看书白的表情迫切,不禁皱起了眉头。“要抓什么药?”
书白闻言大喜,忙将纸条拿出来送给老板。
“请看这个。”
那掌柜将纸条接过,由怀里摸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头,细细地看了没一会儿,便瞄了身旁的书白一眼。
“是尊夫人吃的?”
书白点点头。“正是内人。”他急忙又道。“老板,您是否能从这几味药看出来她得了什么病?”
“病?”老板重复了一次,又扫了纸条上内容一眼,后便将它揣人袖中,走到药柜前,闷不吭声地便开始取药罐抓药材。
“老板?”书自觉得奇怪。
岂知对方仍是不说一句,甚至连看都没看书白一眼。只见掌柜手脚俐落地连续拿了几味药之后,分成好几份包起来,再用草绳绑住,放到书白面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恭喜啦!”
“恭喜?”书白一头雾水。“什么恭喜?”
那老板咳了两声才说话,声音语调里还带着
一种怎么连这回事都不知道的调侃意味。
“恭喜尊夫人身怀有孕,有喜啦!这几味药都是安胎养神、滋补身体用的,可不是生什么病。”
书白脑中轰然一响!
“……有……有喜?!”仿佛还不太能接受似地又哺哺问了一次。
只见掌柜点点头。
书自接过那包沉甸甸的药包,瞬时间了然过来。
夏磊的心意,确实化成一种浓重的期盼,尽在不言中。
不知该作何表情,喜悦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他要做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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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书白已在姚家门前徘徊许久,最早出来开门洒扫的家仆,一见到他不免大为吃惊。
“姑……姑爷?!”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您这么早就来了?!怎不叫门,好让小的给您开门?”
书白无声地笑了笑,神情紧张又带着点喜悦。
“不忙……我也才刚来。”
刚来?!那人错愕至极地看着他,夜晚寒凉,家家户户少不得一盆炉火,若是方才出门,手脚应该都还暖呼呼着,怎可能嘴也干了,脸也白惨惨的一点血色也没?他明明是站了很久嘛!
这厢兀自猜想,那厢书白却已有些沉不住气,明知看不见什么。仍向那家仆身后探了探。
“那……”不知如何开口,求人这档事,他向来不拿手。
倒是做下人的眼尖,一下子便意会过来,急忙便让开身子。“唉!瞧我这脑袋不中用了!光顾着发愣,居然还教您在外头冻着!快请进来!小的马上去通报老爷夫人!”他将书白迎进大门里,忙唤道。“阿思!阿思!”
不一会儿阿思由廊下小跑步而出,才见到书白,便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姑爷!”
书白一见到她,霎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去便抓去阿思的手臂。“阿思!你小姐人在哪里?”
阿思没料到姑爷居然会这么失控,吓得哀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大大的呵欠。
“唉唉唉!七早八早就大声小声,怎么回事……咦?姐夫?!”来人正是冬煦,一向晚睡的他最经不得一点细微声响,本来正睡得香甜的他,却叫几声鸡猫子鬼叫给打断了美梦,不由得有些悻悻然,但没想到出来一探究竟的结果却叫他欣喜异常。
“姐夫,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聊天?”
书白转身见是冬煦,表情不由舒缓几分,但仍抓住他便道:“我不是来聊天的,冬煦。”
“这么早来找我,我也只能跟你谈周公啦!”冬煦呵呵一笑,眉间颇多稚气,转头了正要前去叫人的那男仆一眼,唤住了他。
“你要去哪?”
“去把老爷夫人叫起来啊!”那男仆一脸理所当然。
冬煦闻言摇了摇头。“过半个时辰再叫。”
“四少爷……”’
“贵叔,我说真的,有什么错就赖到我身上好了,就是半个时辰之后再去通报爹和娘。”
“冬煦?!”书白又惊又喜地看着冬煦,冬煦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吗?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对付别人了,他只想见秋寻,只要见秋寻……冬煦竟然懂得他的心事?
只见冬煦用手揉了揉脸,一副还没睡饱的德行,对着阿思便道:“你带姑爷到三姐的房间去,一样是半个时辰,时间到之后再通知他们出来到大厅,听见了没有。”
阿思隐隐约约好像懂得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对着书白恭恭敬敬地道:“姑爷这边请。”
书白只觉自己犹在梦中。
他原以为会受到的刁难、斥骂,竟全都不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是秋寻的意思,还是这不过是序幕,真正叫他要受到报应的还在后头?
心跳如擂鼓,但仍是得去。
去面对他的妻。
想到秋寻,心情竟又不自觉欢快了起来,他再无暇细想之后会发生的任何可能,只有感激地对冬煦报以无声的一笑。
冬煦也回应他扯了扯快被冻僵的嘴角,见他和阿思消失在视线之内时,才又打了个大呵欠,旋身要回自己的房间,才一转弯,就差点撞上人。
“哇!二哥!你一直持在这里啊!”猛顿了一下,瞌睡虫全部掉光光!
“你做得很不错。”夏磊看着弟弟,话语之中颇为嘉许。
冬煦白了他一眼。“下次别等我被吵醒,麻烦你动作快一点好吗?”居然不出面就躲在这里偷看,小偷啊?!
夏磊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揉乱了弟弟的头发。
“不会再有下次了。”
书白和秋寻,不管和好与否,这种事,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他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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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房间就在这儿。”阿思领着书白走到秋寻房前说道。
书白望着这扇房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阿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来陪着小姐同姑爷“谈判”,想了一下便讷讷地道:“姑爷。这样好了,我先进去通报小姐一声……”话还没说完,书白已然摇头。
“阿思,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好不容易来了,我不能让她避不见我,你若进去告诉了她,只怕她会这么做。”
“那……”阿思仍在犹豫。“那该怎么办?”
“让我单独跟她谈。”书白道。“不会太久的,像你四少爷说的一样,就半个时辰,到时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出来,决计不教你为难。”
听他这么说,阿思也只能答应了。“那……好吧,我先去厨房帮忙了。”她说完,便替书自启了房门,让他进去之后,又轻轻带上,单纯的心在想着,怎样才算帮了小姐?
左右为难,但她终究还是帮了姑爷。
只因觉得该帮。
书白一踏入室内,首先映人眼帘的便是桌上的一只小竹篮。
往篮里看,是再普通不过的针线女红,但里头缝制了一半的东西,明显是娃娃的衣裳。
心刺痛了下。
秋寻怀着他俩的孩子,却也怀抱着伤病住在这里。
书白知道自己错了,他该更明确些,更果断些,要秋寻!要秋寻留在他身边,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