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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来过了?”下课后回到家里的书白,才回到书房摆东西,便见到秋寻走到他的书房口。
“嗯。”秋寻点点头,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爹说我们若有空,找个时间回家去一趟……”
书白闻言,心下已了然,却不直视秋寻的目光,径自走了出来。
“吃饭吧。”他低声说道,语调平板。
秋寻转头看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走到桌前坐下,两人各据一方,默声地吃着饭。
比起只当“朋友”的那一段日子来,现在的书白与秋寻之间。总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原本有说有笑的晚餐时间,现在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声响而已。
秋寻送了一口饭到口中,无滋无味地咀嚼着,抬头瞄了书白一眼。
他很专心用着晚餐,没察觉到她的注视。
“书白。”她唤了一声。
刘书自听见她的声音,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唔?”
“我想知道一件事。”她鼓起了勇气说道。“你愿意听我说吗?”
“问吧。”书白也想打断这沉默。
“……”秋寻沈吟了一会儿。“我现在想知道一件事,当初你那么反对这桩婚事,是为了争取自主,那么,如果你事前认识了我,你是否还会反对?”
书白愕然,没想到秋寻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正视着她的眼,无语地看着她半晌。
“很难回答吗?”秋寻道。
书白无声地牵动了动嘴角,最后只道了一句。
“吃饭吧。”他不想谈这些。
“你不能总是不跟我说话。”秋寻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我以为你要我留下来,是想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懂,为什么这样反而使情况变得更尴尬?明明……”语塞地看了书白一眼,只觉难堪。“我很尽力在做了,你必须回应我。”
书由听她的话,知道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抛却了自尊与颜面,这样低声下气的,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条隐形的线,像界线般将他们横隔了开,仅止一条线,力量却像一堵墙。他放下碗筷站起了身,俯视着凝望他的秋寻。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开了口。“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丈夫”吗?”
秋寻闻言,霎时红了双颊。
她没想那么多,只是知道,夫妻不该相敬如“冰”,不该心底有话却只能闷着,什么都不说,但她真没想到那么多,书白话中明显的暗示,教人不自觉手足无措起来。
书白是故意的,因为不想面对问题,所以就存心让她难堪。
秋寻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自己房里,书白还未揣测出她的意向时,她旋即又出了房们,走到他身旁,将一本书放到他面前。
书白瞥看一眼,变了脸色。
“你翻我房间?”
秋寻力持声调平稳。
“平常都是我在整理的不是吗?”她盯着书白的侧脸瞧着。“这跟港飞送我那本书是一一样的。”顿了顿,复又道,“爹走后,我收拾你书桌时看见了它……”还没说完,书白忽地遏止她。
“够了。”
“……”秋寻无声地看着他。
书自突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与秋寻互视,刻意忽略情感的脸,是没有表情的无比冷硬。
“一本书并不代表什么,你如果要胡乱揣测,便是自作多情。”他丢下这句话,便打算回房,但才走了两、三步,便听到她的声音。
淡淡地,却夹杂着洞悉与叹息。
“你心虚了。”
书白猛然煞住脚步回头,秋寻不知何时已转身,脸上仍是平静,却微微蹙着眉,像极纵容孩子的母亲。
“你说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秋寻表情未变。
“你心虚了。”秋寻走近他,坦然的眼神似要望进书白的心湖去。“我知道那本书是给我的。”将一切串连起来是多么的简单啊!否则他为什么那天会没来、由地发脾气呢?!秋寻忽地能洞悉这一切了,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浩飞扶她一把,而是一种被比较的难堪。他或许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才将难以言明的怒气全部借题发挥到她头上来.如果她能判别那是怎样的情绪,那么,她绝对会解读为……嫉妒。
是这样的。不会错。
书白没来由地一阵心颤。
她看穿他了,看穿他的心事,也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此时此刻,书白内心所想的一切,全像个形迹败露的偷儿,拙劣的手法只能叫这逮住他想法的女子片片剖析出真相。
秋寻更走近他一步,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书白胸膛上,书白直觉便想向后闪躲,却在下一秒想起这么做会让她摔倒,莫名的情绪使他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便直挺挺地站着,任由秋寻依靠。
“谢谢你。”秋寻忽道。
“……”书自动了动唇,却仍保持缄默。
秋寻静听他胸腔的心跳声,她只想得出谢谢这句话了。
其他的,多说无益。
“你要一直这么下去吗?”半晌,原本静默的书白开口说了句。
秋寻不语,却抬头看向书白。
书白仍看着她,一瞬不瞬。
灯火辉照下的她,脸庞是光洁而粉湘得教人想一亲芳泽,细致如云的发,随时都有一股香气晕惑着他的神经,视线浏览过她不点而丹的嘴唇,不意会想起那回心荡神驰的深吻。
书白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把持不住,现下秋寻的所有举动,在他耳中听来均成了邀请。
正如同她现在,那样地看着他,无声而静默的。
“换你不说话了。”书白道。
秋寻紧张地咽了咽喉。“我……我只是……”
见她话说的断断续续,没个章法,书白突将手伸到她面前,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秋寻会意过来,不再开口,却不解地看着他。
“我也想改变这种关系。”书白道。“不能总是让你主动。”某些方面,他仍是传统的,就像……示爱。
如果要改变一切,必须完全的颠覆……他们不可能只是恢复以前的关系,而是让这个婚姻落实,真真正正将彼此烙印……
秋寻和书自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心有灵犀下的无言,更挑动了两人间的心绪。
伸出手,书白第一次,将手掌覆上秋寻的面颊。“你知道你很让人倾心……”
秋寻凝望着他,不语。
书白似还想说些什么,良久。“但你呢?”
“什么?”秋寻迷惘地看他。
书白缩回手。“你又为什么想成为我的妻子?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媒妁之言?只是命运使然?之前成亲的对象若换作家世亦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于浩飞,想必姚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吧?!
她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吗?究竟是什么力量,教她可以完全放心地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男子的掌中?
秋寻坦然地看着他,半晌。“你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
书白一窒。“……”
“你希望我回答什么?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同意这桩婚事,那是因为我从小受的教育告诉我相信父母,相信兄长,也许你认为我是盲从,没有主见。可是在当时,我没有理由不接受这婚事,他们爱我,自然不会舍得委屈我,在这种前提之下,我能不相信他们的眼光吗?”秋寻缓缓地道。“不要拿我无法改变的事情和过去来质疑我、苛责我,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错。”
“你认为自己没有错,果真问心无愧……”书白讶异于她表现的平静。“那么现在呢?”
秋寻看着他。“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从不后悔。”
从不后悔,这是出嫁前,她谨记在心的一句话。
“寻儿,你要记住,不要后悔,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你成了亲之后,就是个大人了,所有的事你都得用自个儿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自己作下的决定,就不要后悔,就算有朝一日,你发觉这婚姻使你痛苦,使你无法坚忍下去时,那就要毅然地离开,不要后悔,后悔表示你轻视了你自己,将自己深陷在他人的蜚短流长里,千万不要轻言放弃,懂吗?”
这是母亲告诉她的。初时她听不真切,但经过这段日子,她忽能明白了。母亲像预知婚姻的路上会有许多小石子,所以这般殷殷告诫着。
秋寻懂得,任何事情在做最坏的打算之前,都要先经过一番努力,所以至今,她仍不肯放弃。
“不后侮,也是你姚家庭训?”
秋寻不点头、不摇头,站起身来,若说这不过是理智督促着她,那是不正确的,她的情感,早在见到他时的第一眼就被完全慑服了不是吗?早就在那个时候……
换作今天成亲的对象是别人,她还会有这种反应吗?
秋寻不晓得,也不想作这种揣测。
没有用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书白,能不能不要再说了……”她仰首望他,他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她怎样的孤单,怎样的需要他的认同吗?
.怎么可以这样?只有她不断、不断地对他坦白,他却一点也不肯走人情网中央?怎么可以这样?
书白读到她眼中的求索,忽地一颤,不自觉伸出双手,将她揽人怀中。
秋寻再想不到,她会得到一个如此结实的拥抱。
真的就像丈夫和妻子。
书白抱着她,紧紧的。
如果今天他放任自己的心绪随着情欲起舞,明天呢?明天又该怎么办?
但秋寻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就算她没说出口,书白也已经了然,她要他的,一直都是要的……是他在摇摆不定。
书白轻轻扫过秋寻的双眸,神色是迷惑、但却温柔的,他俯首吻她,将她抱起带往房间。
烛火灭了,虽然还不是该就寝的时候,月色近照,暗渡来一室银辉。
“你也……不会后悔吗?”秋寻躺在床上,睁睁地望着上方的书白,忽地轻声问道。
书白听见她的话,却没有停止动作,黑暗中只有他炯烁的眼神,附着有温度而教人颤抖的烙印,无言地袭上秋寻的身……
不会后悔吗?
不……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如果真是上天开他的一场玩笑,那么就让他深
陷于囹圄之中吧,现在的他,已经停不住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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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是书白先醒,他缓缓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房间摆设,忽而不是睡了几个月的书房景象。
然后,他没转过头,想起来了,昨夜的事。
女子的温暖与体香,从床内侧若有似无地传递到他身上,书白听见她平稳而幽长的鼻息。
这证明她睡得很深。
小心翻了个身,书白将她的睡姿映人了眼帘。
撩人心弦。
这是他第一个想法。
她就和书白同枕一个枕头,长长的发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服贴在颈间,乌黑的发色衬得肌理更加皙白,厚实被褥下若隐若现着两丘隆起,随着呼吸而有韵律地起伏着。
她真成了他的妻。
书白有些发怔地看着枕边人,只觉不可思议。
一切情况都幡然改观了。
他度量一下时间,不该再继续延迟下去,否则真会误了上课时间,只好动作尽量放轻的起身,试图不要吵醒她。
他是希望秋寻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毕竟一时间,他仍旧不太习惯,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书白静静地穿着衣服的同时,仍不时注视着床上那幅极美的图画。
海棠春睡,犹自未醒。
秋寻醒来已是近中午
情知自己睡得晚了,所以床畔是空的,她抓着被子盖着自个儿的身子,听到外头有人在敲房门。
“小姐,你醒了吗?”是阿思的声音。
“嗯。”秋寻轻应了声。“你来啦?”
“是啊,我送菜来……小姐,要不要我帮你打盆热水洗脸?”阿思仍站在门边,有些奇怪地问道。
小姐一向不晏起的……
还在东想西猜,只听得秋寻一声极细微的回答。“麻烦你了。”
半晌,阿思将一只盛着热水的洗脸盆端进房中,只见秋寻本人却还倚在床上,床幔也放了下来,情况看来怪怪的,她上前两步,想要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在此刻,秋寻出了声。
“阿思吗?热水放着就好,你去忙吧。”
“小姐……”阿思的疑惑已变成担心。“你身体不舒服么?”
“没事……”秋寻的声音由里头传出。“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等一下就出来。”
阿思闻言,只好依言而行了,秋寻听见木门关上的声响后,这才下了床。
她站在镜前,凝视着自身,只觉眼底看来,这副身体已不是昨天的身体……轻抚着颈间的烙印,她的面上亦是排红。
母亲说,女儿家的身体最是宝贵,她现在已然体会,自身的柔软在迎合男子的笃实那瞬间,便是奉献彼此的铁证。
秋寻将毛巾浸湿后拧干,往自己身上轻轻地擦拭着,每抚过一处便像抚过书白般,他碰触过的余温还在,像层膜一样地包覆着她。
将衣服穿上后,她试着将领子拉高些,想这去昨夜留下的证据,走出房间之前,给了镜中的自己一个微笑,不要流露出任何沉醉其中的痕迹。
“呀!小姐,你出来啦!”阿思原本在准备午饭,见到她走了出来,便立刻上前。“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秋寻神秘地笑了笑。“我没事。”
“真的?”阿思总觉得今天的小姐有说不上来的奇怪。“可是你今天那么晚起……”
“只是偶尔睡晚了,没什么。”秋寻仍只是笑。“你替我煮好了午饭吗?看起来好像好好吃呢!”刻意地避开话题,缓步走到桌前,两菜一汤,都是她喜欢的。
“小姐……”阿思闻言不禁又要替她委屈起来。“要是你现住在刘家,也不用天天自个儿下厨煮东西了。”
秋寻没回头,只装作没听到阿思的话。“嗯,好香,阿思,去拿碗筷来吧.咱们一起吃饭。”
阿思见她不理会,又道:“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嘛?”
秋寻这才回过头来。“谁说我在这委屈了?你姑爷也是住在这,我不跟着他,难道回刘家去丰衣足食吗?”
阿思呆了呆。“可……可是……”
“好了,别再说了。”秋寻知道再继续讲下去不过是老调重弹,便阻止了阿思。“吃饭吧!”
“好。”阿思见她一副不要再提的表情,只好也住了口,然而心底的不平却未随着消失。
出于一片护主之心,她只知道不能让小姐再受什么委屈了,或者……或者她该违背主子的三申五令、谆谆告诫,或许她真该将这一切统统告诉夏磊少爷才对……
秋寻见阿思拿着碗筷,却面有优色地逞自站在她身后,便催促了一声。“怎么了,快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