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秋寻细细地就着木桶里头的热水,洗涤自己的身躯,慢慢而轻缓的,将浸水湿透的白色巾帕在自己手臂上擦拭。
母亲说,女儿家的身体最是宝贵,柔嫩又坚强,将来若是过了门,得一肩扛起一家大小的生活起居,而且要以自身的肚腹,孕育出健康的一代,想到这里,她霍然起身,随手捞起挂在椅子上的一条毛巾裹住自个儿,跨出浴盆,也不管身上还滴着水珠儿,便走到镜子前头,那是一座长方形的连身镜,望见了映进镜子里的自己,她将毛巾解开,凝视着镜中课程的身躯。
镜子里的她,是一副已然含苞待放的身子,浑圆的胸昂然挺立着,粉色的乳蕾像结实的熟梅,再往下是纤细而不盈一握的腰身,平坦的小腹,修长洁白的长腿及那女性的象征……
秋寻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突而脸上一阵烧灼。
再要不了多久,这身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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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夏磊急急忙忙走进后院的回廊里头,一不注意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丫头。
“啊!”那丫头吓了一跳,眼看手上端的热水险些泼上夏磊的身,赶紧将脸盆抬高,并慌急地道。“二少爷!你有没有事?!
“没关系,是我走得太赶,吓着你了?”姚夏磊忙停住脚步。在看清来人后,他又问了句。“阿思,你知不知道三小姐在哪?”
那名唤阿思的小丫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三小姐正等我捧热水给她送去。”
“热水……”姚夏磊领会过来。“那好,你去通知她一声,梳理好了,就到书房来一趟,我和爹都在那里。”
“是的。”阿思点点头,衔命而去,同时姚夏磊也返身回书房。才一走进去便被里头的人给叫住了。
“怎么,寻儿没来?”开口的正是姚家的主人——姚师甫。
姚夏磊不疾不徐地走到父亲桌工前方。“她待会儿就到,我已经吩咐阿思去通知她了。”
姚师甫闻言点了下头。“好吧,咱们先谈也无妨,你去刘家,可有提到婚期的事?”
“当然有。”姚夏磊答道。“不过刘家给我的答覆是,日子大约还要再等上半年。”
“这样啊……”父子俩又谈了一会儿,话题总绕在婚事上打转儿,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打搅了。”秋寻出现在书房门口,梳着两条齐整乌溜的辫子,一身素朴的粉嫩鹅黄色彩裙,显得淡雅可人。“爹爹唤我?”
“嗯,你来。”姚师甫是深深以这个女儿为傲的,她承继了妻子的温婉恭俭和好相貌,聪慧更有十成九来自他这个父亲的遗传。尤其在大女儿春风出嫁之后,家中就只剩秋寻一个女孩儿家,因此,姚氏夫妇是更加疼惜这贴心的女儿,不光如此,就连秋寻唯一的兄长夏磊和胞弟冬煦也十分爱怜这目前家中唯一的女孩,秋寻在姚家,可说是倍受呵护的。
只是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将她留着一辈子。近几年来她年岁益发地大了,姚师甫再三考虑,决为她择定刘家这门亲事,对象是姚夏磊亲自替妹妹物色的。
据说刘家亦是世代书香,家风俭朴,在当地又颇有名望,而刘家长子书白更非泛泛之辈,他市自东京帝大学成归国,是个受过新式教育、思想新潮的男子,想来定能为秋寻带来完美和谐的下半生。姚夏磊在经打听之后,便忙不迭地亲赴刘家向刘剑塘提出婚事,刘剑塘没有太多客套话,一口便答允了,是以夏磊才会连夜兼程的赶回家中,与家人商量此事。
先前,姚秋寻已从母亲那儿听到了些风声,知道父亲这次是认真打算的了,所以心头也悬了起来,面容也常因想起这事而不时晕着一抹嫣红,即便还不知道未来夫婿究竟是怎生的相貌,却也够叫人七上八下了。瞧,这会儿她才光跨进书房里头,二哥就马上笑了开,颇有几分椰榆的意味。
“妹妹大喜啦!”姚夏磊笑道,果不其然,秋寻的颊上一下子便如白色绢布吃进红色染料般,迅速晕染开来。
姚师甫咳了两声。“我说磊儿,你这喜,未免也贺得太早啦!”日子都还没订呢!
“二哥就爱拿我寻开心。”秋寻有些待嫁女儿的娇羞嗔叱道,然而夏磊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你是我们家里的宝贝啊!”他上前两步,玩笑地捏了捏妹子丰润的脸蛋,颇为开怀。“如今你二哥我好不容易经过千挑万选,才帮你找到一个好夫婿,怎不叫我得意?”
秋寻笑着退开两步,抚着面颊。“二哥就爱欺负人”
“好了,还玩,长得这么大了,也该有一点分寸、”姚师甫说道,语气却不见责怪。在姚家,面对长辈是无须太过严肃的,姚师甫自己也不爱老是板着脸孔训人。
“那就来谈谈正经事吧!”姚夏磊由怀中掏出一只小盒,递给秋寻。“打开看看。”
秋寻顺手接过打开。“这个是什么?”
“这是你未婚夫,刘书白的相片。”
“什么?”
秋寻闻言微愣,下意识便又将盒子一下给合了上,夏磊见状,觉得好笑,便道:“这么快就看完了?是圆是扁?”
“磊儿,你少说两句。”姚师甫遏止儿子的打趣,然后对女儿说道:“寻儿,你瞧仔细些。”
“呢……是……,’
秋寻一颗心仿佛要跳到喉咙口来,她紧张极了,却又十分期待着,虽然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跑回房间,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再慎重其事地端详,但父兄还等着她作决定呢!
不得已,她只好再将装着相片的小银盒打开,里头镶着一帧两寸多的正面半身照;照片上的男子,一眼望去,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那双炯亮有神的黑色眸瞳。
这盾如剑虹、眼若鹜鸳鹰的男子就是她姚秋寻未来的夫婿?真是不可思议极了!就在她心生惊叹时,姚夏磊也没闲着,忙着在—旁补充一些资料。
“这个刘书白今年二十一岁,他十几岁从杭州府中毕业以后,就被刘家老爷,也就是你未来的公公刘剑塘送到日本去继续深造,迟迟未娶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弟弟刘书弘已先成亲生子,刘家后继有人,所以他借此推拖,不过现在既然他已经完成了学业,就再也没理由不成亲了。你二哥我是今年春天在朋友的画廊与他认识的,观察了一段时日以后,看他为人稳重,又十分有才学,几经考虑才决定了这门亲事。”
姚师甫闻言点点头,听得十分人神。“看来这年轻人还挺有主见,他会不会也来你们年轻人那一套,搞什么新式恋爱?”在外头放过洋的,观念总是叫人担心。
姚夏磊呵呵笑了两声,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不会,我们家的妹妹嫁出门做人家媳妇,若不能叫夫婿和公婆喜欢,恐怕天下间再难有任何女子够得上他的眼。”
姚师甫听见夏磊的话,当下便笑起来。“我知道你向来爱护寻儿,可没想到你将她捧的这般高。”
“实话嘛!”姚夏磊一点也不觉得言过其实。
一旁的秋寻悄悄地合上盖子,心中胀满了对未来无限的企盼与喜悦,只是在下一秒,她的喜悦马上被一个现实的认知给冲散得无影无踪。
“刘家说婚期订在半年后,是为了什么缘故?”姚师甫又刻意问了一次,他是想让女儿了解情况。
“因为刘书自去做了一趟旅行,他人大概还要等几个月才会回来,其实咱们两家都并非小户,真要谈起婚事,半年也是个很好的准备期。”
“嗯。”姚师甫咳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半年……看来是不够寻儿把女子学院的书给念完了……”
秋寻闻言一愣,待得回过神来后,她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不舍。
“爹!”
姚师甫看着女儿的表情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婚姻毕竟是一个女人终生的依归,如果你嫁得了个好夫家,就算学校未念毕业又如何?”其实也只有他们这种人家才能供应女子上学,一般的家庭别说是上学了,连不缠脚也够标新立异了呢!
如果有时间,姚师市自然希望女儿能完成女子师院的学业,但,再怎么说,她还是得嫁人的。十七岁成亲委实已经太晚,他的妻子在十六岁便生了大女儿春凤呢!就连春凤,也是十五岁便成了亲,目前业已有儿有女,就只这个小女儿,再不嫁人。年岁越大就越难生养了。
夏磊虽然没父亲想得这么多,但他显然也是站在父亲那边的。_
“秋寻,你在女子学校的最后—年不就是实习吗?那对你日后的生活其实真正的用处也不大。你的夫家并非小门小户、生活窘迫,怎会要你出去外头抛头露面的工作呢?所以实不实习对你来说,其实是没有什么损失的,所差的也不过就张文凭罢了,听听二哥的劝,把心胸放开点,你的幸福跟一张纸比较起来,孰轻孰重?”
秋寻明知他说的有理,却还是忍不住满脸愁容。
“我以为……”她有些喃喃的,试图做些努力。“我以为他……”说到那未来的夫婿,还是教她因有些不习惯而红了脸。“我以为他会比较喜欢跟他一样受过教育的女子……”
“如果他的眼界只局限在一纸文凭,那我就看走眼了。”姚夏磊大笑两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秋寻,放心吧!二哥向你保证!”他最引以自傲的妹妹,岂会输给任何女子?!长相不消说,生情柔顺慧黠,从小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背诗颂司;娘领她人厨洗手做羹汤,爹教她懂得体谅他人的家训,四弟冬煦的活泼让她笑颜常开,春凤大姐更将自个儿最擅长的针线活矩细靡造的全数倾囊相受,这些都是秋寻难得的优点,所以,夏磊可以那么自傲地向她保证。谁能不喜欢她呢?!
秋寻安慰地笑了笑,从小她就是在家人的肯定中长大的,对家人的信赖使得她的心头舒缓了不少,就连不能再去上学的抑郁,似乎也被二哥的一句话冲淡了许多。
休学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但愿她的牺牲是值得的,她愿意相信照片中那未曾谋面的夫婿,能让她了解这世上更多比书本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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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寻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里头有个人,正是四弟冬煦。
“下课了?”她走进房中,顺口问道。
姚冬煦目前还是府中的学生,生性好动而顽皮,是家中排行最小的么弟,秋寻十分疼爱这个性爽朗的弟弟。
“嗯,我问阿思,她说爹把你叫到书房去了?!”冬煦一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糕饼便吃了起来。
“是啊。”大概冬煦还不晓得这事吧,秋寻心想,边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水递到冬煦面前,然后坐下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吃快点儿才会觉得香啊!我啊!正饿着呢!”冬煦笑道。“爹为了什么事叫你?”
秋寻正想轻描淡写带过去,却听见后头传来了夏磊的声音。
“什么事?!还不就是终身大事!你三姐要出阁啦!”你声叫道,嘴里的一口糕点因而突地噎在喉头,而呛咳个不停,秋寻一看急忙站起身来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同时埋怨地看了夏磊一眼。
“二哥!”
“这本是喜事,迟早也该让冬煦知道。”夏磊笑道。“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受惊吓。”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冬煦忙开口,还不忘白了夏磊一眼。“什么受惊吓?!我差点没断了气呢!这未免太突然了吧?怎么回事?三姐要嫁给谁?对方人品家世怎么样?三姐有没有见过那人?对他印象如何?还有,会不会嫁太远啊?她以后回娘家方不方便?”
见他想都不想,一连串就爆出一堆问题,夏磊听完之后便是笑不可遏。
“小鬼,这些事儿轮不到你担心,你就专心念你的书便是了,婚事有我和爹娘呢!”
冬煦有些不悦又被当成小孩子,转头看向秋寻。“二姐…”
秋寻知道他是舍不得,使体贴地道:“你放心吧,也不是今天说要成亲,还有半年呢!”
“半年很快啊!”冬煦道。“三姐成了亲之后要常回来啊”
“出嫁的女儿哪能常回娘家!”夏磊道。“她不回来.我们才替她高兴呢!”
“高兴什么?”冬煦显然还不太了解这层意思。
“高兴你那未来的姐夫对你三姐很好,好到让她乐不思蜀啊!”
秋寻一听,脸上又红了起来。“二哥就爱拿我寻开心。”
“好好好,不说不说,今天被你恼了不知几回,只怕我再说下去,你就真不理二哥了。”夏磊笑道,上前拉住冬煦。“我来是找你的,陪我去趟大姐家里一趟。”
“怎么了?”冬煦显然不太想离开。
“顺便请她有空回来帮忙打点秋寻婚事的东西,不然光靠娘大概也忙不过来。”
“你刚刚不是才说,出嫁的女儿不要常回娘家比较好吗?”冬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夏磊一眼。
“这是例外,家里有喜事啊!再说大姐夫一向通情达理,他不会见怪的。”夏磊见再扯下去真会没完没了,便道:“快走吧!再拖下去太阳就下山啦!”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弟弟就往外走,两人身形逐渐远去。
秋寻在他们走后将门闩了上。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可以将那期盼又失落的心情再次理清咀嚼那是怎样的个中滋味。
失学令她痛心莫名,然不可预见的未来却又叫她惴惴不安,说不上是欢喜抑或恐惧,只有一种还未接近前的猜想和臆测。
听二哥对刘书白的形容,似乎对他赞赏有佳,她自然情知家人的眼光不会有任何委屈她的可能,但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毕竟是自己啊!
不由自主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她再度掏出了那只小银盒子,纤白的手指掀启盒盖,只见那年轻而叫人心动的面容端正其中。
这张相片里的他,看起来好生严肃呵!这么严肃的人,会懂得鸳鸯二字怎生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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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朴风堂。
刘家的当家主,也就是刘书白的父亲刘剑塘正与家中老仆阿忠谈着长子的亲事,面色显得凝重。
“你去找过大少爷了?他怎么说?”刘剑塘问道。当初答允亲事的时候,他们以书白出门远游之故,而将婚期延着到半年之后,殊不知这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书白打从一开始便反对由父母作主的亲事,也由于书白十分不赞成这种婚姻,所以这些年来才会一再回绝所有婚事。但这口可不成刘剑塘深知姚家这门亲事是打着灯笼也难我的好姻缘,早些年也就是书白出国留学之前,他本就想向姚家提亲,只不过时想娶的对象是姚家长女春凤,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竟会着落在次女秋寻的身上,虽然意外,却也不得不说是顺遂了当初的心愿,就不知道书白的反应是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