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干什么?吃东西也要有个限度,你这样吃法会吃死人的,胀死也就算了,偏偏这些全都是油炸的,会吃掉你的健康,到老还一身的老毛病……”海宁面对她亲生妹妹的健康,不免耳提面命,大大训诫一番。
“够了!我真的是败给你了,你就不能活得潇洒、随性一点吗?凡事都要那么计较,那么小心谨慎,你累不累啊?吃东西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件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扫兴?行不行啊?”倩伦被搞得食欲大减,凤梨派一抽出来又塞了回去,猛力往桌上一丢。
“我是为你好,你就算要吃也要适量。你难道不怕又胖回去以前的样子吗?”海宁吓阻着。
这一招果真对倩伦有喝阻的作用,她正了身子,把搁在桌上的纤纤玉腿放了下来,以嗫嚅的口气说道:“我……我在发泄。
“伦伦,我绝不是故意要抢你的卓哥哥,实在是因为他开口告诉我他喜欢我,也就是喜欢你嘛,我当然不能拒绝他,因为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拒绝他了你就再也没机会了。”海宁冠冕堂皇地说着,心却在颤抖,不明白这番话是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她。
倩伦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字型,不大置信地望着海宁,这有可能吗!?她追了二十多年的白马王子都不曾对她回眸一笑过,怎么她一离开事情就有这么大的转机了?她把脸贴近海宁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一模一样的长相,痣没有多一颗,睫毛没少一根,卓哥哥应该不会认错了人才对。
“你说他说喜欢我,可是他是对你说的啊,我又没听到。而且是你在跟他谈恋爱,那我算什么?说来说去你还是把我的卓哥哥给抢走了。”倩伦愈想愈不对,很多事或许她都少根筋,但是这档事,她可是精明得很。
“不,我会把他还给你的,我们之间互换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如同当初,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各回原位,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你接我的棒继续和他谈恋爱,你不说破,他不会察觉,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唆。”海宁沉稳地说着,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她的心却在滴血。
“那……你都不露面吗?”
“在他的面前不会,直到……你们走进结婚礼堂为止。”
倩伦听到“结婚”这两个字,整个人飘飘然起来了,幻想着高贵的白纱礼服、一堆可爱的花童、大利车、美妙的结婚进行曲,还有那帅帅的新郎,简直幸福透了!一想到这,她又绽放那如花似靥的笑容,生了一整天的闷气都如泡沫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宁,我想问你,当卓哥哥说他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啊?很兴奋,还是很害羞?那你喜不喜欢他?”倩伦紧挨着她,硬做亲见状,像个幸福小女人般问道。
“我爱他。”海宁直言她对少卓的感情。
“什么?!”倩伦闻言,受到无比的震憾。
“我真的爱他,我不会隐瞒你什么,那是没有意义的;你放心,我决定要退让,所以你大可不必防着我。”海宁冷静的态度令人害怕,说得像是把心爱的玩具让给妹妹那样的简单。
倩伦看了她一下、想不通其中的原委,她支支吾吾地问:“那……又是为了什么?你要是……要是来跟我抢的话,我一定抢不过你的,你为什么不跟我抢呢?”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很小人的行为,毕竟我是以你的身份跟他在一起的;其实,他到底真正爱的是谁我也没有把握,或许……我只是你的影子。”说到这里,她突然惆怅了起来,她害怕去面对自己是失败者的事实溉然这样,就及早抽身,也可以以正义凛然的姿态下台。“你跟他本来就认识在先,你们若有机会在一起,说什么我都不该卡在你们中间,我诚心诚意退让。”
“海宁……”倩伦感动得快跪地膜拜了。
海宁的内心沉痛无比,毕竟这一段感情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对待过,只是时不我予,现在的情况已不容许她再眷恋这分虚幻的爱情了,该放的就放吧,所有值得回忆的曾经,就当是人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次意外吧。
“我想我们该终止这项游戏了。明后天刚好是周休二日,我趁这两天重新调整一下心情,下个星期一我就回佳捷上班;而你呢?我们另外找个时间,正式和妈妈。弟弟见面,让他们知道有你的存在。”
“啊!不要,我还不要换回来,再过一阵子好不好?”倩伦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为什么?你还没有玩够吗?我可是累了;况且,你还能忍受我和你卓哥哥继续在一起吗?难不成你是有事瞒着我?”海宁觉得事有蹊跷,一双大眼逼视着她。
“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倩伦立即跳了起来,逃避她犀利的目光。一下子跑去关窗户,一下子去喂金鱼,一下子又去清桌上的垃圾,把自己忙得团团转,只求不要有空闲来面对她的拷问就好。
此时倩伦又拿着鸡毛掸子擦拭着电视,海宁悄声站到她后面,问道:“你今天休假吗?”
“没有。”
“你今天有去上班吗?”
“有啊。”
“那你下午跷班了?”
倩伦不答话,背对着她继续挥动着手上的鸡毛掸子。
“你做事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呢?出社会不比在学校,你是拿人家薪水的,不能这么任性妄为,你这么搞法、下星期一我去上班怎么面对刘总?他最重纪律的,又爱大呼小叫,一件小事就叫嚣个半天,看来我得自求多福了。”
“你……你放心好了,”倩伦怯怯地转过头来。“你不用再面对他了。”
“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他我不于了,也就是说你的工作没啦。”倩伦把头缩得像只鸵鸟一样,如果能够,她大概希望她的脖子永远没有伸直的一天。
“什么?!你把我的工作辞了!”海宁大叫着,摇晃着倩伦的肩膀,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老是给我出难题呢?当初我放心把工作交给你,心想你就算再怎么没有能力,也不致于搞到被公司开除的地步,我万万没想到你大小姐居然擅自主动离职!天哪,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啊!”
“我又不是故意,我一时心情不好嘛;再说那个薪水这么少,不上也罢。”倩伦急于为自己辩解,搬出自认为合理的理由。
“你心情不好就辞掉我的工作,还嫌薪水少?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们一家三口赖以维生的生计?为什么你每次做事情都不用大脑,都不考虑一下后果?”
“不上班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有钱啊,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凶巴巴的吗?”
“你的钱我不会用,而且这是两码子事。你知道我经过多少的努力才爬上创意总监这个位置的吗?你居然说辞就辞,你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你太过分了!”
“你还说我,你还不是自作主张把刘妈、黄妈给辞了,我还没有找你算帐,你就先骂起我来了,哼!”倩伦不甘示弱顶了回去。
“我是替你们家开源节流,你知道养四个佣人一个月多少钱吗?一年下来又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吗?你又不工作赚钱,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的。”海宁气愤难平,语气不降反升,有一发不可收拾的现象。
“才不会,你不知道我们家多有钱,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吃好几辈子,你想太多了。”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事生产、任意挥霍!伦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懂事?你可不可以表现得像个大人一点?都几岁了?还整天追着偶像跑,你羞不羞啊!陈晓东能当饭吃吗?你真的是幼稚加白痴,简直无药可救了!”海宁不知不觉口出恶言批评;刚刚才把心所爱的人出让出去,这下又面临了失业的噩耗,难免心情恶劣,很多话没有考虑周详就说出口。
倩伦愣住了,她瞪大眼睛,哀怨地看着海宁,她不相信这是从她口中所说的话。以前,她也常常被人骂,什么笨蛋、猪头、胖妞之类的,可是那都是别人啊!
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海宁不同,她是她的亲人,她的亲生姊姊啊!她怎么可以这样骂她呢?倩伦的心都碎了。
妹妹俩互不说话,对峙了好一阵子,直到电视新闻插话了一项新闻快报,两人同时把注意力转到电视上去,两颗心同一时间有了相同的震惊。
新闻快报是一则空难的消息,一架由香港飞日本的班机坠毁在日本境内的某处山区,机上一百多名的旅客全数罹难,公布的名单当中,赫然见到倩伦父母的大名名列其中。
“我……我要回家了,我……我的皮包呢?我的外套呢?”倩伦失神得慌了手脚,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伦伦,不要这样,我送你回去。”海宁扶着她,深怕她倒了下去。
“不要,我要自己回去,你不要管我!”倩伦甩开海宁的手,径自往门口走去。
当她打开门之后,突然又转了个身,看着在她前面正呆立的海宁;此时,她的泪水已无法克制得夺眶而出,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喜欢陈晓东又有什么不对?”
“啊?”海宁不懂为何在这个时候她还有兴致提她的偶像。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天只会工作、上班,烦恼这担心那的,一点娱乐都没有,就算你现在代替了我,你还是不肯放松自己,学一堆东西、上一些有用没有用课,你这么要求自己,你快乐吗?骂我喜欢陈晓东,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他上电视就很快乐?买到他的CD就很快乐?你可以像我这样吗?你可以做得到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连开心都不会,笑也不知道怎么笑,你可以像我活得这么简单、这么快乐、这么容易满足吗?你永远都不可能!一件事你做得再好,还是会嫌自己做得不够,从来没有满足、真正开心的时候,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这么再简单不过的事你都做不到,你凭什么骂我!和我比,你还差远了呢!”倩伦哽咽地说了这一段话后,便大力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宁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倩伦的话一字一字地敲在她的心坎上,真实、贴切,而又命中要害。她没有想到倩伦这样天真烂漫,看来没有什么思考逻辑的人,也能把她看得如此透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毫无保留地赤裸着身子在倩他的面前,那样的难堪而又无可奈何。
是的,她又有什么了不起,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充其量只不过是比一般人聪明一点、有智慧一点罢了。而这种人却满街都是,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又有什么好来说嘴的呢?但可悲的是,她却是不懂得笑,不知道快乐为何物的人,天可怜见,这不是她所选择的啊!
若说是先天的个性使然也不全然是,后天的环境成就了她今天这样的性格,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哪。如果说当初倩伦没有送给别人,两姊妹在同一个处境下长大,共同去面对家境的困难,互相扶持、甘苦与共,那么今天她也不会是这般的压抑自己,而她和倩伦之间的差距更不会大到无法跨越。
海宁果坐在地上许久,突然,她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她伸手触碰,泪?她居然哭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指间的水渍。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不曾哭过了,就连父亲上吊自杀的时候,她也倔强得不肯掉一滴眼泪;如今,她却哭了!这代表什么呢?一个人若会流泪是不是表示她也会笑呢?她苦笑着,真的是很苦、很苦的笑着,笑容是苦的,但起码笑了,这对自己是不是有交代了呢?她径自点了个头,算是回答了。
海宁回到已久违的家里。
客厅里,明武正看着电视捧腹大笑,这笑声是那么的刺耳;她现在才发现,原来明武也会笑,印像中却没有滑过他开怀大笑的轨迹,是为什么呢?是她忽略了吗?还是她总是板着一张长姊如母的面孔对他,其实他是懂得笑的,只不过在她的背后罢了。
“嗨!老姊,你回来了?”明武总算注意到她了海宁没有答腔,直往房间走去,曼娟正好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海宁看了母亲一眼,便往房间走去。
“姊今天怪怪的,看起来不太高兴,大概被男朋友甩了。”明武幸灾乐祸地说道。
“看你的电视,别去烦你姊了,她累了。”曼娟看着海宁合上的房门,本想举步前去问个清楚,想想,还是蜇了回来。她心里纳闷着:这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呢?怎么又不见了?
海宁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连大脑都停止了思考运作。
突然,她猛一抬头,桌上的闹钟明确地指着十二点二十分,又过了一天了。
今天下午她打电话到杨家,但是没人接。她知道两天前老王夫妇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乡下去了,而倩伦大概赶到日本去了,家里目前应该是空无一人。
突然,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划过天际,夹带着冷冽的气势降临大地,下雨了吗?海宁茫然地看着窗外,看着它由点点滴滴的小雨逐渐转换成倾盆大雨,有点冷,她下床披了件外套,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乱而狂奔的景像,抚摸着窗沿上偶尔渗进来的水珠,心想这个窗户还真糟糕,窗户关得紧紧的,雨水还是飘了进来,改天该请人来修修了。
窗户?倩伦房间的那扇窗户可比这个大了有七、八倍左右,她会不会忘了关?山上的风雨一定比平地猛烈得多,她如果忘了关,那肆虐的雨水不就溅湿了她一地的毛绒娃娃了吗?搞不好床铺、音响也一并遭殃,还有……家里的瓦斯有没有关好?大门有没有锁好?那可怜的鱼缸里的鱼大概饿坏了吧。
海宁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拿起钥匙、雨伞,在三更半夜冒着大雨搭程计程车,就这么直冲上阳明山。
一进到杨家客厅,满室的黑暗,只有搂梯的壁灯微微亮着。海宁也不打开大灯,摸黑上楼梯,直往倩伦的房间走去。
她一打开房间,还未来得及伸手按房间电灯的开关,骤然雷声大响,一道闪电迅速光芒万丈地照亮整个房间,只两秒钟,室内又恢复黑暗,时间虽短促,但也够她清楚看见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她反射性地拔腿就跑,毕竟她不是这里的主人,她心虚得想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