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宏替人照相已将近十五年了。十五年间,他凭着自己的勤恳与务实,为他还有他开的这间小照相馆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然而现在他实在很怀疑他这块招牌,会砸在眼前这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却暮气沉沉的……这两小时内,她唯一做的事,就是瞪着她那双大眼,哀怨地瞅着他。
“小霏,看这边,有好可爱的芭比娃娃唷!”
“小霏,笑一个!”
小女孩的父母想尽办法欲博得女儿一笑,然而小女孩的表情始终如一。
“对不起,二位。”这样又僵持了一会儿,俞宏终于被女孩哀怨的眼光瞅得忍不下去了。“你们的女儿……”
“请你再等一等,她马上就会笑了。”小女孩母亲陡然飙高的音调吓了俞宏一跳。
“可是我已经等了两小时,底片还没有用过一张。你们是不是将就一下,就这个表情凑合着拍两张……”
“不要!”这回声音更大了些,俞宏吓得手一抖。“拜托你再等一等,我这个女儿生来似乎就比别人少了一条颜面神经,七年来一直是这个表情。眼看着快要上小学了,我们想给她照两张生动的相片留念。请你务必再等一等,在你之前,已有两家照相馆拒绝我们了。“讲到动情处,小女孩的母亲不忘拭去眼角的泪。
“唉……我明白了。”俞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同病相怜的亲切感,因为他也有个很难搞的儿子。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他就一直梦想着能有个文静甜美的女儿,但现在看来,太过文静也不是好事。
“老爸,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不知何时站在俞宏身后的小小身影突然开口了。
“啊!小杰,你怎么来了?”此时俞宏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惊恐”来形容。
“她长得真像一块煤炭。”观察了一阵,小男孩如此下定论。
“嘘!别乱说!”俞宏恨不得拿胶带封住儿子的嘴。
“拿那么丑的芭比娃娃逗她,怪不得她一脸苦瓜相。”
“你闭嘴!”俞宏端起父亲的威严,只是儿子从来不吃他这一套。
“老板,这是你儿子?”小女孩的父母注意到这小小旁观者。
“是啊。”俞宏扬起一抹很无奈的尴尬笑容。
“多大了?”
“七岁。”
“唷!他们俩同年哩!”顿时,小女孩的父母打量小男孩的眼神有如看到救星,“你看,是不是让他们一块儿玩一会?也许,和同龄孩子相处一会儿,她就比较放得开了”
“这……”俞宏刚想向他们强调儿子的危险性,小男孩却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走吧,我带你去玩小狗。”小男孩主动上前去牵小女孩的手。当两只小手牵在一块儿时,小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有效果了!”小女孩的父母欣喜若狂,“老板,你看到没?
她有一点表情了!“
“是啊!”尽管完全没看出她的变化,俞宏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玩小狗好啊!多和小动物接触,人的确会变得活泼些。”
小女孩的父母欣慰得直点头,看着两个小孩子一起牵着手走出去。
俞宏心中那不安的阴影越来越大刚才儿子说的是“玩小狗”,而不是“和小狗玩”,而附近有养狗的似乎只有斜对面那一家杂货店……
“呀—”
“汪—”
“可恶!死狗!”
就像是为了印证俞宏心中那不安的预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加上一声凄厉的狗叫,再加一声愤怒的吼叫同时响起。
“天啊!怎么了?小霏—”小女孩的父母几乎在同一时间夺门而出。
眼前的一幕足以叫每个人瞳目结舌。
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男生,整个身躯压在一头比他人还大的大狼狗小白身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揪住狼狗的嘴巴和鼻子;被揪住要害的狼狗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呜咽着;而在这一人一犬的不远处,还呆坐着一位黑黑瘦瘦的小女孩,正拼命哭叫着,看得出受了不小惊吓。
“小霏!”
“小杰!”
“小白!”
第一章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弯着腰从职员办公室的窗户下溜过,钻进了教室。
“怎么样?看见了没?”他一进教室,立刻围上来一群好奇的同学。
来者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看见了?男的女的?”
“女的。”
“啊……女的啊……”顿时好奇的人散去一半。
这是一所住宿制的私立贵族学校,极少有学生转学过来,因此这名传说中的转学生对他们而言,就如在冬天不冬眠的熊一样珍贵。
“是女生才好。”另一半没有散去的男生更好奇了。他们早就嫌班上女生不够看,该来几个养眼的了。“长什么样?漂亮吗?”
“简单两个字形容,那就是—狂野!”那位溜到职员办公室外做间谍的同学,眉飞色舞地描述起神秘转学生的外貌。“远看,高挑的身材、长长的腿、细细的腰,活脱脱就是个衣架子;近看,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红红的嘴……啊,最重要的是她有一身晒得均匀的黑皮肤。看过日本的一0九辣妹吗?她就是那样!”
“喔,狂野型的美女啊……”男生们脸上流露出神往的表情,连兴致缺缺的女生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就这样,经好事者一渲染,贺梨霏还未和全班同学见面,便已赢得他们的心了。
等到真见面了,大家终于领会“百闻不如一见”的真谛。
“好高!”
“好瘦!”
“好黑!”
“好狂野!”
“一定是个大姐大!”
贺梨霏呆呆地站在讲台上,眼光呆滞地凝视着远方,任台下同学们自顾自地议论。
每次都是这样,大家起初都会被她的外表唬弄,认为她是一个不良少女。等相处时间一长,大家逐渐发现隐藏在她狂放外表下的懦弱与胆小后,便会开始欺负她。因为同学的欺负,她已不知转了多少次学了。
不知这间学校,她又能待多久?
“那好,贺梨霏同学,你就坐到最后一排那个空位上吧。”
贺梨霏顺着老师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靠窗的座位。
她喜欢靠窗的座位,因为方便她望着远方发呆。
“那不是俞旷杰的座位吗?”一位女生提醒道,顿时令沉迷于美色中的诸人如梦初醒。
“啊?喔。原来那个位置已经有俞旷杰同学坐了呀。”台上的老师不知怎地突然紧张了起来。
“那你就坐在那个座位旁边吧!”
于是,贺梨霏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在同学们的惋惜声以及看好戏的心态下,成为了坐在俞旷杰隔壁的同学。
***
宇阳高中,著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它之所以闻名遐迩,不仅因为它升学率高、学费高,还因为该校内有一个高贵的学生帮派。
该帮派的成员上至学生会干部,下至成绩吊车尾的学生,甚至教职员,都有人加人该帮派。因此在宇阳高中,说话要格外小心,以免不小心得罪了“宇阳王”。
宇阳王是该校特色之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宇阳高中的学生便将学校帮派的老大称为宇阳王。而且历任宇阳王都以其作风凶狠胆大而声名远播。
阿健小心翼翼地避过正在巡视各班上课情况的教务主任,飞快地溜上顶楼天台。要命哦,他再继续跷课下去,没什么家庭背景的他早晚会被踢出这所学校。他的父母省吃俭用帮他挤出这点学费钱,若是换来一纸退学通知,他们非宰了他不可。
可是没办法。阿健欲哭无泪地看着手机简讯。上面只有几个字——来天台。杰。
就这么几个字,他就得又装头疼跟老师请假。唉,宇阳王的命令,谁敢不从呢?
推开天台的门,顶楼空无一人。“老大、老大你在哪里?”
阿健顾不得可能会被教务主任逮到,扯开嗓子喊。就算宇阳王存心耍他而藏了起来,他也必须在他所能忍耐的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否则他可有苦头吃了。
所幸宇阳王俞旷杰今儿个没心思跟他玩捉迷藏,听到他的呼喊便翻身从天台的水塔上跳了下来。
“你又让我等了。”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我已经尽快赶来了。”惨了!阿健开始发抖。
“就算这一点我能原谅你,你的另一项错误又怎么说?”
“我、我还犯了什么错?‘’阿健斗胆问道。
“你提供错误情报。”
“错、错误情报!?”
“那个新转来的学生,你怎么不早说她是个女生?”他锐利的眼神直射向他。
“我说了呀!”阿健喊冤。俞旷杰爱跷课,却又时时想掌握班上的风吹草动,于是便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眼线工作安排给他。
这份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只要俞旷杰心血一来潮,就算他是在如厕,也得憋着在指定的时间赶到指定的地点。“我不是发了简讯告诉你说,她是狂野型的美人吗?”虽然他平时工作难免有疏漏,但这回老大是真的错怪他了。
“白痴!是女的就要说‘美女’,是男的就要说‘美男’!说什么‘美人’,还说你不是混淆视听!”俞旷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本来就比俞旷杰矮两个头的阿健霎时双脚悬空。
“这也算我错?”阿健的哭腔隐约可闻。
“怎么没错?你害我斗志高昂地冲到教室想跟他干一架,结果发现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女的,而且……长得还不错。”说到这里,俞旷杰竟然晃神了一下。
阿健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表情。“不会吧?老大,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的确,这样的美女大概也只有俞旷杰消受得起了。
话音才落,阿健就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巴。因为俞旷杰那陡然沉下来的脸已经明白地告诉他,他又说错话了。
“阿健,我有没有教过你,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一定要挂在嘴上说?”
“老、老老、老大,我知道错了……”
“你说怎么解决?”
“我、我我、我做两百下仰卧起坐……”现任的宇阳王是一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他会给犯错的人一个选择接受何种惩罚的机会。
一、被宇阳王打一顿。
二、做两百下仰卧起坐。
三、被倒吊在顶楼一节课。
被俞旷杰打可是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的,而上次他亲眼目睹一个倒吊的人被解下来后,口中只能发出“嗯嗦哈”的声音。三项一比较,他决定选择看起来最轻松的那个。
“好。那你自己数着做吧。”丢下这句话,俞旷杰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天台。
***
贺梨霏呆呆地凝视窗外,心有余悸地回忆刚才那似曾相识的一幕。
“咦?女的?”一道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突然响起,整间教室就在那一刻反常地安静了下来。
“这女的长得真像一块煤炭。”俞旷杰盯着贺梨霏评论道。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原本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的贺梨霏,听见这句话如遭电极,她猛地回转过身。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同样高高瘦瘦的男生,所不同的是该男生皮肤白得仿佛没有注入一丝血色,只有眼睛和头发黑得发亮。
不是他!贺梨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个身材单薄的男生,绝不会是她记忆中,那个小小年纪便轻易降服猛犬的男生。
虽然她已经记不起那小男生的样貌了,但当天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小时候的她不过是没什么表情而己,而现在的她不仅有严重的恐狗症,也惧怕与人交谈、接触。她现在之所以过得这么失败,那个小男孩该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
可是,她敢叫他负责吗?当然不!人家可是在七岁之龄便徒手降服了猛犬,现在说不定连熊都能扛起,更遑论渺小的她?若真有一夭她与他遇上了。她想她大概会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吧?
“喂,你觉不觉得……气氛怪怪的?”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对啊,这两人都对视几分钟了,怎么还没点动静?”
“这你们就不懂了,他们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他们早已凭各自的眼神对战数百回合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已失了焦距,俞旷杰退出了教室。
不得了,对方是女生,而且长得还挺对他胃口,那么他事先拟定的那份挑战“野蛮人”计划不就没用了。
“看到没?只是这么一瞪,俞旷杰就不战而逃了耶!”有人惊呼。
“哇……大姐大……”大家注视着贺梨霏的眼神更添了一分敬畏。
而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一块煤……想不到事隔十年,她又从别人口里听到了如此的评价。
当年因那小男生一句也许是无心的话,她就费煞心思地做了十年美白,然而收效甚微。
不管怎么样,刚才那男生仗着自己肤白胜雪就如此恣意地批评别人,实在太过分了。
她突然回忆起,印象中,那个小男生的皮肤似乎也很白当下,贺梨霏决定,她要讨厌刚才那个单薄瘦弱的男生。
***
“不得了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在走廊上奔走呼喊:“第三公布栏有新内容贴出来了!”
“什么!?”众人皆大惊失色。谁都知道第三公布栏是宇阳王专用,在全校发号施令的公布栏,上头的内容鲜有更新,一更新就是些吓死人不偿命的内容。
记得上次的更新是要求每班在一星期内交一块校长头部浮雕上来,要求雕工精细,真实再现。
那回可真是让大家疲于奔命。倒不是因为时间紧迫、难度高,而是因为全校都知道校长是光头,又偏好戴假发,但不知宇阳王所要求的“真实再现”是否是在暗示大家要“真实再现”校长的光头?
最后结果出来,几个慧根不够,帮校长加上了发型的班级被罚跑操场十五圈;而几个浮雕做得十分“逼真”的班级,
他们的作品不知怎地落到校长手中,导致那一阵子一向和蔼的校长,看他们都是用眼角四十五度的余光在审视。
阿弥陀佛,这次宇阳王又想怎么玩他们了?
公告
宇阳高中诸位同学注意:严禁向二年C班新转来的学生——贺梨霏,泄露有关我的任何消息。即日起生效。
落款处没有人名,只画了一个类似金枪鱼的鱼骨架。但这已经足够,相信除了贺梨霏以外,每一人都知道这是宇阳王的正字标记。
于是大家陷入空前的恐慌中,没有人明白宇阳王葫芦里卖什么药。
可怜的贺梨靠,一心冀望的平静校园生活,就这么成了泡影。
***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一个头发薄薄短短,左耳穿了三个耳洞,看起来桀傲不驯的“美少年”双手环胸,皱着眉头质问俞旷杰:“怎么毫无预警就发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公告?那个叫贺梨霏的是谁啊?你都恶名远播到了什么程度,你还不清楚吗?居然还想对她封锁消息,你当人家和你一样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