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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潮 page 3 作者:罗琳·海契

  "我不记得了。"她呻吟道。最后,她终于大声说出这段日子以来的疑惧。"茉莉?我的病……是我的心智出了问题,对不对?"

  茉莉的脸色发白,没有作答。

  "我不只虚弱、生病,我……我的心智有问题,所以我才记不起你说的那些事情。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我才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得。"

  "公爵和夫人一向很少来看你,小姐。"茉莉答道,她的口气明白表示出她对怠忽双亲的观感。"我的女孩没什么机会认识他们。"

  "他们因我长年卧病而引以为耻。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生病,茉莉?一辈子都在生病?"

  保姆和往常一样在巧琪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努力去试,就可以好起来。"

  "我可以吗?"巧淇说道。

  "是的,亲爱的,你可以。"茉莉答道,随即欣然补充:"现在让我替你梳头。想不想穿一件公爵夫人送来的新衣?新娘和她的新婚夫婿第一次相见,可不是每天都会有的事。"

  费莎拉一派雍容地抬起下巴。"事实上,伯伦,小女从小便为……精神方面的疾病所苦,她从未被引入社交界。这些年来,她一直和负责照顾她的保姆住在霍克林府邸,不出大门一步,有时一连好几个月她都很正常,我们就以为……可是后来……"莎拉住口不言,瞪着自己紧握在膝头的双手。

  "什么样的精神疾病?"伯伦问道,深深皱着眉头。

  海顿拍拍他妻子的手,然后望向他的新女婿。"通常就是做做梦之类的小事。她生活在持续的茫然状态中,有时她以为自己是别人,或许也只是她在假装自己是别人;我们始终无法断定,可是……"他又望望莎拉,压低嗓门。"可是现在情况更坏了。几星期前--提醒一下,是在婚事早就安排好之后伊莲到老育儿室放火。整个东北翼,甚至整座宅邸,都可能付之一炬。幸亏我们好运,只有育儿室被焚毁。不幸有一名仆人在试着救伊莲的时候丧生。"

  "小女被一根掉下来的屋梁击中,"莎拉接口道。"差点送命。她对火灾和那个女孩之死毫无记忆,事实上,她根本完全失去了记忆。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她便卧床不起。"莎拉自胸前抽出一条精细的手绢轻拭眼睛。

  海顿默默凝视妻子一阵,随后继续说道:"伊莲得了所谓的失忆症。她的医生说这种病是无药可治的。患病的原因可能是头部受伤……也可能是她精神失常的一种症状。如果她……正常的话,就很可能某一天忽然清醒过来,记起一切。可是当然了,她并不正常。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了。我们……我们现在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都有人陪着她。这样对大家比较安全。要是我们早知道伊莲具有危险性的话,那可怜的女仆或许仍然活着,这将是我们一生无法忘怀的悲剧。"

  伯伦感到祖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也明白他的想法。洛斯曾警告他,在见到那女孩之前千万不能娶她,如今情况比他原先预料的还糟。不过他曾誓言,只要祖父能得回头衔,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绝不会让自己后悔。

  "伯伦,我的孩子,"海顿继续说道。"我们彼此开诚布公。或许这次安排对你而言并不公平,但是你必须记住,我们即将失去所有,我们必须保护自己的女儿。我们爱她,而她又相当无助。我们无法忍受想到她被关在……关在精神病院里。"

  伯伦很难让自己相信堂叔和堂婶会是如此慈爱的双亲。不过,这番话着实无可非难。伯伦起身,以严肃的语气表示:"我能谅解,海顿大人。现在,我想见见我的妻子。"

  第二章

  门开了,海顿走进去。巧琪感觉他的眼睛端详着自己好半天,才转向茉莉。“费伯伦在外面等。”

  茉莉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她说道,随即离开床边,退到房中一个阴暗的角落。

  她父亲的视线又转回来。“茉莉告诉过你是谁等着要见你吧?”

  巧琪点头。

  “那么我就带他进来。”

  她感觉胃部因害怕而紧缩。她心想自己要吐了。她祈祷不会。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的疯妻子有何预期?他会不会打她、虐待她?他为何要娶她?

  海顿转身打开门。一会儿之后,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她的视线垂到他黑亮的长靴上,这是此刻她唯一可以放心去看的地方。

  “伊莲,我亲爱的,”她父亲说道。“这是费伯伦,你的夫婿。伯伦,伊莲小姐,你的妻子。”

  她的视线缓缓沿着他的黑长裤上移,从结实的大腿到窄臀,经过裹住宽胸和宽肩的背心和外套,终于来到他脸上。

  她不知自己原本期望看到怎样的一张脸孔,但绝不是眼前这名英俊的绅士。他棕色的眼眸以令人心惊的专注审视着她。他的脸具有贵族气质,满是棱角,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吸引力。他的肌肤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他的下巴强硬,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的嘴此刻纵然抿着,但却一副注定笑口常开的样子。

  她设法找些话来说,以便打破室人的沉默。她的手伸向颈窝,以一种纯粹女性化的姿态停留在那儿。

  伯伦也同样无法言语。当海顿领他上楼,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大宅中偏远的一厢,他心中描绘出一幅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形象。结果,眼前所见竟是一名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娟秀佳人。

  她的秀发是月光下的小麦色,似黄又似银,如波浪般披在她背后的靠枕和粉红晨袍的肩头上,像云朵般拥着她。肌肤有如象牙,颧骨上有淡淡的玫瑰红晕。她的脸是鹅卵形,鼻子细巧优美,眼眸因困惑,或许还有些许恐惧而圆睁。她的眼眸是夏日晴空的蔚蓝色。唯一损及她的美丽是蓝眸下的灰影。然而它却又增添了一种令他为之心动的柔弱无助感。

  他看见她吞咽了一下,仿佛张口欲言,看见她的手伸向喉间,也看出她的恐惧和不安。

  “你出去吧!”他说道,口气坚决,带着命令的意味。

  海顿停了一会儿,才在他身后答道:“也好,我的孩子。”

  伯伦的视线倏地射向屋角,停留在头戴白帽的老妇身上。这想必是照料伊莲多年的保姆了。“我想和她独处一下。”

  老妇人僵直地起身。她的目光固定在伊莲身上,一时间他以为她会拒绝离开。他看见她脸上交战的情绪,心中明白这是个想保护伊莲的人,即使在她丈夫面前也不例外。

  “请你离开。我想单独和伊莲小姐谈谈。”这回他的口气温和了许多。

  保姆又看看他,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掩上门。

  伯伦的视线又转向他的新娘。他对她所感到的柔情,自己都觉得惊讶。这个陌生的女孩就是他的妻子。突然之间,他希望两人能够好好相处。他朝床边走了两步。

  “我可以坐下吗?”他问道。

  “请坐,大人。”她低声说道。

  他忍不住不去看她,也抑制不住想拥她入怀、保护她的感觉。她看起来好脆弱。

  “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希望你叫我伯伦。贵族的规矩对我而言还很生疏。”他对她笑笑。

  她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回他一个灿烂十倍的笑容。就像是暴风雨后,太阳忽然破云而出。此刻的她,更加美不可言。

  “我可以叫你伊莲吗?”

  她的笑容消失,她若有所思地蹙起暗金的娥眉。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抚弄胸前花边的手指,又长又翘的金棕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说错话了吗?伊莲小姐。”

  “我……”她仍然没有看他。“公爵夫人一定会大发脾气。”

  他口气硬了一些。“因为我称呼自己妻子的名字?”

  她的眼睛匆匆迎向他。“不是的,大人。她只是不……”他看得出她似乎不知如何措辞。“你知道吗,我不想当伊莲。”

  伯伦和自己的困惑奋战。他尚未考虑过这女孩对这桩婚事的感受。在见到她之前,他本以为她也和她父母一样急着攀上这门亲事,毕竟他很富有,而且不久后便可让她成为公爵夫人。等他得知她是疯子,又以为她对这件事不可能知情,所以她的想法当然也无关紧要。没想到自己面对的竟是个惊惶脆弱的小女人,她完全了解自己是他合法的妻子,而且显然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如今见到了她,他一点也不希望她因为不想嫁给他而情愿做别人。

  他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不想当伊莲?”

  “噢,不是的,大人,”她答道,摇头。“毕竟你看起来……好像很好的样子。”

  “那么是怎么回事?你喜欢当谁呢?”

  她的蓝眸忽然溢满泪水。“我……我想当巧琪。”她低语着,忍住一声啜泣。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既无助又害怕。他再度感到想要抱住她的冲动,然而因为相信这样做只会让她更害怕,他抗拒着这种冲动。

  “巧琪?巧棋是谁?”

  她迎上他的目光,试着忍住眼泪。“我想就是我,真正的我。”

  “真正的你?我不明白。”

  “真正的我,你知道,伊莲……伊莲是名门淑女,她应该漂亮而又聪明。可是我……我不……我怕……”她艰难地吞咽一下。“我就是宁愿做巧琪,大人。”

  “那么你就是巧琪了,费巧琪。”

  她可爱的唇上露出颤巍巍的笑容。“谢谢你……伯伦。”

  好一阵子之后,茉莉才回到巧琪的房间。她一探头进门,便看见巧琪的笑脸。

  “他一点也不可怕,茉莉。他非常亲切而且善体人意。嫁给一个陌生人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很高兴,小姐。”保姆脸上洋溢着释然的表情,她将晚餐盘端进房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我替你担心得要命,亲爱的。我不希望发生任何伤害到你或让你不快乐的事。”

  “你想他会常常来看我吗?你看下次他会不会待久一点?”她的眼中闪烁着新的热情,脸颊也更见红润。

  茉莉以溺爱的眼神俯视她。“我希望会,小姐,因为能让你高兴。”

  “而且我也觉得强壮了些,茉莉,真的,或许你是对的,如果我真的想,或许可以好起来。”

  茉莉轻拍巧琪的面颊,点点头。

  “明天我想下床,一会儿就好。我可以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外面的阳光,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小姐。”茉莉坐下,端起一碗热呼呼的炖菜。“现在我要你吃了这个,一口都不要剩。然后我们就让你准备就寝。如果爵士大人明天早上来看你,就可以看到你精神饱满的样子了。”

  “怎么样?伯伦。”

  “她跟我原先料想的一点也不一样,祖父。”

  两人在霍克林府邸一楼洛斯的套房中独处。自从他孙子上楼去和新娘见面以后,洛斯一直没有机会和他私下谈话。伯伦回到客厅时,正好总管来宣布晚餐准备好了,于是四个人便到餐厅用餐。洛斯发现海顿说的有关他俱乐部会员的故事简直无聊至极。经过这些年来的奋斗,他发觉自己和将近六十年前逃离英国的小伙子实在大不相同了。当初的他和海顿提及的那些人一样,整日游手好闲,只知追求享乐。

  他早已不是那样了。他会把自己的余生花在让孙子了解费家的产业和发展出适当的经营方式上。他要重建昔日的光荣,他要恢复家族的名誉,他要……

  洛斯打断遐想,回到现在。“她是什么样子?伯伦。”

  “她生病而且虚弱,不过她很可爱。她……看起来和别人不同,可是不像……”他在寻找合适的用字。

  “疯子?”洛斯提议。

  “不,她不像疯子。或许——是有一点茫然吧!”

  “我明白了。”其实他不明白。他要亲自见她一面。伯伦答应娶那女孩,并向海顿和莎拉提供慷慨的资助,以求尽快解决头衔的事情,在他看来仍然是一种罪恶。他应该坚决反对这件事的,他应该等待法庭解决。一桩没有爱的婚姻能对男人造成何种影响,他有切身体验;代价太大了。

  洛斯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他向自己承认,自己的婚姻并没有那么糟。要不是伊莎生了彼得,此刻也不会有伯伦陪在身边。他的孙子完全符合他的期望——英俊、聪明、善良、诚实、勇敢。他在纽约十分受仕女欢迎,不过并未有过心爱的女孩。假使他会坠入爱河,如今便不须面对空虚的婚姻了。

  他忽然想起蕾娜。亲爱的蕾娜,她是否可能还活着?这是大约三十年来他第一次想到她,不过在美国的这许多年,他曾梦想和她重续前缘。哦,他是多么爱他的小蕾娜。他逃离英国时她才十四岁,仍是个孩子,所以他从未有机会告诉她他爱她,从未有机会看她长大,从未有机会娶她当新娘。

  好吧,追悔无益。况且他也很累了,眼前还有难挨的一星期。

  “海顿说他和莎拉明天就出发到伦敦。我想跟他们一起去,我觉得没必要拖延程序。”

  “听起来很合理,”伯伦起身时答道。他打个呵欠,又补充一句:“虽然我不能说我急着想再忍受一次长途颠簸。”

  “你不用去,伯伦。如果你情愿留在霍克林。”

  “不去?”他的孙子不以为然地望着他。“让你单独跟那两条梭鱼在一起?绝对不行,祖父。”

  洛斯轻笑。“那好吧!我们睡觉。”

  海顿在巧琪隔壁茉莉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她。保姆自炉前的椅子上起身时,很难掩饰她对前任雇主的厌恶。

  “她怎样了?”他开门见山地询问。

  “自从你没给她下那么多药以后,她就好些了,大人。那药让她很不舒服。”

  “她记不记得火灾的事?”

  “只做噩梦。”

  海顿点头。“夫人和我明天就到伦敦去,你好好照顾那女孩,要是我听见……”他口气转硬。“留神不要出差错,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恐惧,确定了茉莉会看牢那女孩,觉得很满意。他的未来似乎已有了保障。

  “晚安,茉莉。”他说完便走出房间。

  费伯伦对特权阶级的习惯和方式不能说是不熟悉。他念过哈佛,追求过不少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他已发现英国社会和美国并无多大不同,差别在于英国人对正式头衔和阶级的重视程度,远超过社会地位和财富。

  在伦敦的第一个星期,费洛斯的故事一公开,他便发现自己成为众人好奇的对象。随后他又成为竞逐的目标,因为他是法兹渥公爵的头号继承人。虽然多年来公爵的经济情况不佳,不过大家同时也知道费洛斯和他的孙子费伯伦——新任柯佛子爵,有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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