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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潮 page 24 作者:罗琳·海契

  她又做了一个梦。这些梦总是在她清醒以后还纠缠不放,似乎是发自过去的呼唤。这些梦如此真实,让她觉得仿佛可以一脚踏进去,就此在其中生活。

  这回是覆满长春藤的红砖屋。早先在驿马车中睡着的时候,她梦见的是金发男人和小屋。那个男人是爸爸?这个女人是姨婆?他们究竟是何许人?她心中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的长相。她为何会梦见他们?为何总是他们?

  她听见门闩轻响,望向门口。她看见门把移动,听见有人推门的嘎吱声,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等待那扇门在压力下让步。

  “门锁住了。”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低语。

  巧琪跌跌撞撞地下床,紧贴远处的墙壁而站。

  “别挡着我,我来开门。”这声音较大、较低沉。

  这次她看见门被撞得变形了,她可以想见另一边有人用肩膀在撞。她喉间梗着无声的尖叫。

  她四下环顾,惊慌更甚。她该如何是好?她不能呆站在这里,静待他们进来拿她取乐,她必须设法自保。

  她的手落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水瓶!她拎起水瓶,把水倒进大碗里,迅速吹熄了灯,踮脚走到门边。她背脊紧贴着墙壁,将瓶子高举过头,耳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这次成了,老兄。”

  正当她听见这话时,门闩四周的木头也被撞裂了。门猛地打开,椅子滑到一边。

  “好了,我的美人。老席比来看你了。”

  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走进房间。巧琪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瓶子在他脑袋上砸个粉碎。那人转了个圈,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走廊的灯光映出他脸上诧异的表情。

  他的同伴举步上前,这回巧琪没有忍住尖叫。那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看他的朋友,便一溜烟跑走了。不出数秒,她隔壁房间的住客全跑到走廊上。第一个过来的是驿马车上那名绅士。

  “怎么——”他把灯举得高高的,低头看看脚边的男人,又回头看看巧琪。“你没事吧?小姐。”

  她点点头,但无法回答。她突然无法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舒开眉头。“是啊!看得出来你没事。”他转向走廊。“把这废物弄出小姐房间。”

  “谢——谢谢你,先生。”她结巴地说道,眼看那人被拖了出去。

  那位绅士扶起地上的椅子。“你最好先坐下。”

  她觉得他是对的。

  “我叫韦瑞顿。”

  “幸会,韦先生。”

  他露齿而笑。“我是否可以请教芳名?”

  “巧琪。费巧琪。”

  瑞顿鞠躬为礼。“很高兴认识你,费小姐。你要到伦敦去吗?”

  她点点头。

  “费小姐,请容我把房间让给你睡。我的房间有锁,今晚我就睡这儿好了。”

  “噢,我不能——”

  “可是我坚持。”

  “嗯,我——”

  “请接受,费小姐。”

  这不能不纠正。“韦先生,我是费太太。”

  瑞顿只顿了一会儿,便轻声说道:“费先生真是幸运。”接着他将手伸向她。“你的房间在等着你呢!”

  伯伦挥拳擂门。“里面的人给我起来!”他叫道。

  片刻之后,门下泻出一线微光。

  “谁?”

  “费伯伦。”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孔瞪着他。“三更半夜的你想干什么?好人家早就都睡觉了。”

  罗斯利往伯伦身侧一站。“文先生,是我,请开门。”

  “爵爷?”门又开了一些。“您半夜来有何贵干?”

  “我们要找柯佛夫人,我们想她可能跟莱儿回到这里来了。”罗斯利瞥了伯伦一眼,又望向文欧林。“莱儿在吧?”

  “是啊,她在家。”莱儿的父亲回头大吼。“莱儿,快过来!”

  莱儿身穿高领长袖白睡袍,畏畏缩缩地光脚走进小玄关。等她看见来者何人之后,脸都白了。“罗斯利爵爷。”她低语。

  “爵爷想知道你服侍的夫人到哪儿去了。你做了什么事?女孩。”

  罗斯利搭住欧林的手臂,走进屋里。“莱儿,巧琪呢?她不在小屋里。”

  “是的,爵爷。”她摇摇头,答道。“她今早搭上往伦敦的驿马车。”

  “为什么?”伯伦问道。

  “你可是她丈夫,爵爷?”

  “是的。”

  莱儿迅速瞥了他一眼,把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和粗犷英俊的长相看在眼里。“我想也是。”她喃喃说道,仍然望着他。

  “她为什么要去伦敦?”伯伦又问了一次。

  “她没有告诉我,爵爷。她只说一定要去。她说要去弄清楚一件事。”

  罗斯利和伯伦交换了目光。

  “我把您留下的钱给她了,罗斯利爵爷。她还跟我借了一些衣服穿,因为她只有身上那套漂亮的骑装。我——我真的没办法阻止她,大人。”

  “这我们知道,”罗斯利劝慰道。“谢谢你帮她的忙。”他转身。“来吧,伯伦。我们最好先睡一会儿,明天可是漫长的一天。”

  晚上虽然受了惊吓,巧琪还是设法入睡了。她醒来以后,尽可能地梳洗一番,便和其他旅客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然后上车。

  韦瑞顿坐在她对面。她明白表示自己是个已婚妇人,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影响。他眼中仍然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唇边微带旁若无人的笑容。他对她很亲切,但是和他在一起她依旧不太安心。今天早上,昨夜的不安感并未减少。事实上,他们越接近伦敦,这种感觉反而益发强烈。

  瑞顿往前倾身。“费先生会不会到邮政总局来接你?”

  “到哪里?”

  “邮政总局。驿马车的终点站。”

  “哦,不会。他——他目前在乡间。”

  “那么请让我租车送你到家。”

  出租马车,她还没考虑要怎么到费家的伦敦宅邸去呢!她连怎么走都不知道。她对伦敦的街道不熟,万一迷路……她的口袋里只剩下几个零钱了。

  “我想不——”她开口了。

  “我坚持,我不接受拒绝。”

  “韦先生——”看见他顽固的神情,她累得没力气争辩。“好吧,先生。你可以送我回家。”她希望自己的决定到头来不要是个错误。

  媚兰僵硬地坐在驶离玫瑰庄的马车里,她的脸仍因愤怒而紧绷。昨天那男人怎敢那样对她说话?他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他不知道她提供了他什么吗?他难道不明白他能够多么轻易地摆脱他娶的那个白痴?

  是的,他将付出代价。巧琪也一样。康媚兰要让全伦敦的人都晓得那女孩的事。她怀疑一定是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费海顿夫妻才会把自己的独生女软禁起来。媚兰已从仆人口中得知巧琪幼时不太正常,她在狩猎那天的表现证明了她现在仍然有问题。但是举止怪异在上流社会中并不算少见。她必须知道更多,她决心今天就要知道,然后再将之公诸大众。巧琪和伯伦会被摒除于社交界。哦,她还可以加油添醋一番。只要谣言一传开,谁会费力去打听真相?

  媚兰用阳伞尖顶顶车厢前方。“快点,车夫!”她叫道。

  她要在日落以前见到费海顿。

  出租马车的车夫在费家门外勒住马匹,瑞顿开门探头张望。他转向巧琪时,双目圆睁。

  “你在这里工作?”

  “不,韦先生。这是我家。”

  “可是我以为……”他的视线飘向她朴素的衣着。

  “外子的祖父是法兹渥公爵费洛斯,外子是柯佛子爵费伯伦。”

  她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欣然打量他愕然的神色。她果然没料错他的企图;他想施惠于她,然后要求报答。

  “法兹渥公爵。”瑞顿困难地吞咽一下。“公爵人在伦敦吗?”

  “不,他和外子都在乡间。”她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她不想泄漏自己只身在伦敦,于是很快又补充一句:“他们今晚会来这里和我会合。”她作势下车。

  瑞顿立刻跳下去,将手伸给她。

  “谢谢你,先生。”她说着步下马车。她的视线越过他,打量眼前高大的屋宇,很庆幸自己终于平安抵达。这时她记起了礼貌,再次转向他。“韦先生,很谢谢你昨晚和今天都慨然伸出援手。你对我太好了,而且始终保持绅士风度。”

  “在你这样的人面前如此表现,并非难事,柯佛夫人。”

  “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没问你到伦敦来有什么事呢?”

  “我来工作。我从林登来我叔叔的银行当职员。”

  “我是否可以酬谢你呢?”

  瑞顿将她的手举至唇边。“有你一路同行就已经足够了。”他轻吻她的指节。“再会,柯佛夫人。”

  “再会,韦先生。”她转身登上门前的台阶。

  一定是命运的巧妙安排,让媚兰叫车夫走这条街到费海顿夫妇的住处。媚兰从车窗口探头张望,正好看见一名高大男子在出租马车旁亲吻巧琪的手。

  原来她弟弟把巧琪送到了这里。原来这就是巧琪打发时间的方法,和野男人厮混。

  媚兰没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不过她并不觉得认识他。从他身上衣服的剪裁看来,应该只是个小职员。真是了不得的丑闻,这比海顿可能告诉她的事情精彩太多了。

  她打开车厢前方的小窗户。“车夫,掉个头再回到那条路上。”

  她决心查明亲吻巧琪的人到底是谁。

  巧琪浸入热气蒸腾的浴盆中,闭上眼睛。搭乘公共马车震得她全身酸痛——更别提满身的灰尘了。热水澡和好好睡一觉是她目前的全部所需。

  明天再去拜访她父母还不迟。

  巧琪闭着眼睛,好好伸了个懒腰。她本能地知道已经日上三竿了。她酸痛的肌肉呼喊说还需要更多休息,但是她不予理会。巧琪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她呻吟一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醒醒,懒虫。”她责备自己。

  至少她的房间很温暖。有仆人进来添过柴火,热气从砖石壁炉扑向她。

  她站着又伸了一次懒腰,然后用水瓶的水梳洗一番。她很快便洗去了睡眠的痕迹,伸手到衣橱里拉出一件衣服。她现在已完全清醒,急着赶快进行手上的工作。

  她正在扣胸前最后一颗扣子,卧室门开了,年轻的女仆芝纯端着盘子走进来。

  “我替您端来了茶和蜂蜜面包,夫人。”

  “谢谢你,芝纯,可是我什么也吃不下。”

  这是真的。她肚子里仿佛涨满了鼓翅寻找出路的蝴蝶。

  “请你叫人备车。”

  “是的,夫人。”芝纯屈膝为礼,随即退出房间。

  总管不怀好意地瞪着她。“有事吗?”

  “我想见费爵士和夫人,去告诉他们说他们的女儿来了。”

  “女儿?”门打开了。

  巧琪经过他身边,目光已在打量宽敞的门厅。墙上挂着精美的织锦,头顶是一座巨大的水晶灯架,早晨的阳光照在水晶珠上,在地板上映出虹彩。大厅尽头处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帷,两旁的墙边是两张桃花心木长桌,桌面满是雕塑作品,其中有一些还是镀金的。

  如果她所知没错,她的父母在公爵从美国回来之前已濒临破产。如今显然大有不同了。

  他们从女儿这桩婚事上,着实捞了不少油水。

  首先下楼的是海顿。“巧琪?你怎么会到伦敦来?”

  “嗯……”下面这两个字她总是难以启齿。“父亲。”她迎上他的视线。她忆起两人上次见面的情形,忍不住一阵哆嗦。要是当初他成功地把她送去关起来,今天又如何?

  “到客厅里来,莎拉马上就下楼。你这时候来实在早了些,我们——”他话说了一半便打住,又盯着她。“出了什么差错?”

  “没有,我——我只是必须找你和——母亲谈谈。”巧琪在一张锦缎双人座的边缘坐下,她拘谨地将两手叠放在膝头。

  海顿在她对面坐下。“米尔,”他对总管说道。“替我们端些咖啡来。”

  “是的,爵爷。”

  她父亲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沉默充满了房间。巧琪如坐针毡,不过没有作声。她希望等双亲都在场之后,再说明自己的来意。

  等莎拉终于出现在客厅门口,似乎已过了永恒之久。她身穿一袭鲜黄色晨袍,一对豪乳露出大半,同时也强调了她的纤腰。她眼中警戒的神色和丈夫如出一辙。

  “我亲爱的,真是个惊喜。”她说着亲吻了巧琪的脸庞一下。她转身,裙摆扫过巧琪鞋尖,在海顿身旁坐下。

  米尔端着一盘咖啡随后而至。他把盘子放在莎拉右手边的茶几上,又和来时一样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海顿清清嗓子。“好了,巧琪,我们夫妻俩都在这里。告诉我们你的来意。”

  她纳闷双亲的口气中,为何从未显露出丝毫亲情。他们厌恶她至此?她这个做女儿的难道就一无是处?

  “我来是因为伯伦。他想和我离婚。”

  “离婚?”莎拉脸都白了。

  “你做了什么?”她父亲质问道。

  “请让我解释。”她等到他俩做出在听的样子。“我们还没有谈过这件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那好,你不该让他要离就离。”海顿口沫横飞地说道。

  “我不想让他跟我离婚,我爱他。”

  莎拉讶然瞪大双眼。她的手紧握住海顿,仿佛是要阻止他再开口。

  巧琪急忙又往下说:“为了挽救我的婚姻,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会帮我吗?”

  “当然了。我们一定会尽力,我亲爱的。”莎拉柔声说道。

  巧琪的视线转向别处。把这件事拿来大声讨论已经够困难了,尤其她觉得他俩对自己根本没有真感情。她对他们也是一样。他们非但不如她所希望的,是慈祥的双亲,反而比较像是怀有敌意的陌生人。

  她看到地毯上一条松开的线头,眼睛便一直盯着它。“我相信伯伦喜欢我,至少有一点。我想如果我能对他证明,我没有——我不会——”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地。“不会突然发疯,他可能会学着像我爱他一样爱我。可是我无法向他证明,因为——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真是太滑稽了!”海顿叫道。“你是费伊莲,虽然你一直坚持要别人用别的名字叫你。你是我们的女儿,伯伦的妻子。你还要知道什么?”

  她抬眼正视她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觉得好困惑、好迷惘。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病,我也不觉得自己是疯子。可是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几个月以前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我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想知道为什么潘小姐死于大火而我却逃过一劫。我想知道我常常做的梦有什么意义。”

  海顿眼光一闪,低声问道:“你做了些什么梦?巧棋。”

  “有时我会梦到霍克林府邸的火灾。我知道纵火的人应该是我,但是——但是我并不觉得那是我做的。而且,我的梦里还有一个人。我想大概是潘小姐,不过我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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