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雅双唇作出一个“喔”的形状,“露薏,你可真会演戏!明明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说他写情诗给你——”黛雅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顿时住口,一张脸涨成紫红色。“呃,一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
露薏的双唇直发抖,“早知道你是一个这么不可信赖的人——”她激动得说不下去,因而猛然站起身,“我已经吃饱了,想回房去继续写信。卫小姐、黛雅,我先告退。”
“正好相反。”琴娜以温和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你的言行很有贵族风味,和社交圈里的人是一样的。”
黛雅中不笨,当然听得出来对方是在说反话。只不过,她不像露薏那般容易冲动以及情绪化。“卫小姐,你和麦斯表哥很像,训起人来丝毫不带脏字,被训的人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被挖苦了。
琴娜放下刀叉,然后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这名少女,“黛雅小姐,如果我有失言之处,还请见谅。不过,你的个人兴趣与我无关,我也没有资格批评。”
“我知道关于你的事。”琴娜惊讶的眼令黛雅禁不住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那一对绿眸像是能着穿她的灵魂。“从我来到这里以后,露薏一直都在谈你,你认为你很了不起。”
“我认为露薏小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如果硬要说她有何缺点,只能说她太轻易称赞别人。”
“不错,而且,她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她说你鼓励她,而且你很了解她。”
“我几乎算不上认识她。”
“但是,她对你却无话不说,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黛雅,你绕了一大圈,究竟想要说什么?”
黛雅的脸颊顿时一红,但她没有退缩。相反地,她倾身向有压低嗓门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露薏有多爱史伯爵。”
这一回,轮到琴娜瞳目结舌。“你一定是弄错了。”她半晌后才总算开口说道,“露薏小姐非常敬重侯爵。”
“我们大家也都一样。”黛雅说,“麦斯——你或许留意到,我从不在他面前直呼其名——确实值得受人敬重。但是,有谁会愿意嫁给一个如此一板一眼的人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琴娜很小心地说道,心知来来去去的下人很有可能会于无意间听见她们的谈话。“侯爵不论定到哪里都受到尊敬和推崇——甚至在国会中也不例外,露薏小姐因此更有理由珍惜他们的婚约。”
黛雅微微一笑,“话是不错,但前提是她的心里没有别人。”
琴娜知道对方指的史莱利。“但是,如果这位先生也对她有意,一定会登门求亲的呀!”
“不,他没有,到如今却是为时已晚!”黛雅的语气听起来似有不屑之意,“他听见露薏订婚的消息后跑来找奇尔,我当时便告诉他,我实在很气他。他对自己和露薏的感情一直很有把握,因而以为露薏会耐心地等他。他原本打算在社交季进入尾声时,便向露薏求婚。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把心里的打算告诉露薏。男人唷,有时候就是这么死脑筋。我若是遇见心爱的对象,才不会等到他鼓足勇气来求亲。我会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着他向我爸爸提出求婚的事!”
琴娜只是笑一笑,“拥有这么两位出色的追求者,露薏小姐实在很幸运。不地,我相信,侯爵对她的爱,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真的这么认为?”黛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虽然很爱他,但却绝不会嫁给一个拥有这么多美德的人,否则,生活多乏味呀!”
“黛雅小姐,我认为我们应该赶快吃完午餐,否则饭菜都要凉了。”琴娜拿起刀又,心里却忍不住在想,露薏和黛雅都错看了麦斯;他并非一尊冰冷的雕像、或者高不可攀的圣人,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性;这一点,琴娜相当清楚。
第六章
“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那么认真呢?”午餐后,史莱利在书房里检查他的猎枪。
“不准你在我未婚妻面前再谈论这件事。”麦斯将自己的枪翻转过来以测试它的平衡度,“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很喜欢安斯白瑞伯爵这个人。”
“那个烂家伙!他打牌作弊也。”奇尔说道,他正坐在炉边一张椅子上。“就是他死之前的一个星期,我才输给他一百五十镑。这老小子居然不等到我有机会把钱赢回来之后再死。”
“我早就警告过你。”麦斯说。
“凡是你认为不对的事,你一概都会警告。”奇尔说,“幸好我还算有点脑子,多数的时候都没听你的。”
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我为自己在女士面前出言不逊而道歉。”史莱利说道,并轻轻一摇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令她们难堪。”她朝奇尔挤挤眼,“毕竟,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能参与其事。”
“对了,赌注一事是谁开的头?”麦斯以不经意的口吻问道。
“胡伯爵的表弟布柏西。”
麦斯挑起一道浓眉,“姓布的?我早该猜到才对,他一向就是跟在凌哈利身后的马屁精。”他将枪枝小心地倚放在书桌边,“你们可曾想过,布柏西这个小小的玩笑可能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们并没有意思要伤害任何人呀。”奇尔说,“我听说,那位小寡妇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根据布柏西的说法,她对任何男人都来者不拒。”
麦斯恨得直磨牙,他很想想象安斯白瑞这位小寡妇是如何的“来者不拒”。自从离开她的怀抱之后,麦斯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布柏西如何知道她真具有这种特质呢?心里想着,麦斯不知不觉地便说道,“你又怎么他所言不假?”
“大家都说,他曾经是小寡妇的入幕之宾。”史莱利以俏皮的口吻说道,完全没有留意到好友突然转为阴暗的眼神。
“她的入幕之宾为数很多吗?”侯爵低声问道。
“据说是如此。”
麦斯然然转身朝放酒的桌子走去。由于背向两人,他因而没有看见他俩面露诧异地互看一眼。麦斯为自己斟上一杯白兰地,“奇怪,”他以勉强装出来的平静口吻说道,“他们刚结婚时,大家都传说新娘子是一个在修道院里长大的孤儿,照说,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应该不至于对男女之事如此随便。”
“对呀!”莱利激动地大叫一声,“经你一提,我倒想起来确实听说过这件事。但是,伯爵死后,大家传来传去的,全是有关她如何浪荡的事。”
“也计是因为伯爵的死,令人不免对他的遗孀多有臆测。”麦斯饮下一大口白兰地,“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才新婚一星期,照理说应该醉在新娘子温柔乡里;但是,他却被人发现死在情妇的怀抱之中。”
“的确有点说不过去,”莱利说道,“尤其是在考虑过外传新娘子的风骚本事之后。”
麦斯在心中暗暗发笑,总算没有白费工夫,这两人终于开始用脑子来想这桩事。如今他只要再加把劲,便可彻底除去心头的隐忧。“这过去两年后,布柏西曾向不少有丰厚嫁妆的小姐求过亲,听说都被拒绝了,是真的吗?”
“不错。再多的钱财都不足以遮掩他的臭名。”奇尔咯咯笑着说道,“妈妈曾警告过黛雅,她若敢和布柏西跳舞——即使是只有一首也罢,便立刻会被上流社会除名。”
“一位贵为伯爵夫人的女子,怎么会甘冒身败名裂的危险,去接受像布柏西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麦斯像是自言自语,“他想必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情人。”
“安娜说他脾气暴躁、行为粗鲁,根本就像是刚出茅庐的嫩骨头。”莱利说,同时一仰头喝尽自己杯中的酒。
“你是说,你的那一位安娜?”麦斯诧异地问道。
莱利耸耸肩,“她‘本来’是我的,直到肯伯兰公爵看上她为止。抵达伦敦的一年冬天,她便结识了姓布的,但很快便发现这个人对她想要平步青云的计划没有帮助。其实很难说女人想出人头地有什么不对,头衔毕竟还是有其用处。”他朝侯爵意味深长地望一眼。
这一眼令麦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莱利的情妇被一个拥有更高爵位的人所抢去,难怪他有时显得心事重重、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在和露薏离开伦敦前,麦斯便已留意到这个现象,但一直没有表示意见。但是,此时此刻亦不是追关这件事的最好时机。
“布柏西既不是情圣,”麦斯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他向伯爵夫人求欢被拒,因而决定发动这场捉迷藏的游戏来羞辱她以为报复?”
奇尔伸长了脖子,“老天爷!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但是,听起来很有道理唷!”
“至于说老夫人那边嘛,她若不能扳倒儿媳妇,势力会损失惨重。安斯白瑞家族一向以贪婪著称,不是吗?”麦斯说。
“家父常说,他们只差没有出来又偷又抢。”莱利说道。
“莱利,我退出。”奇尔一边拍拍衣袖,一面说道,“布柏西为着保住自己的颜面,不惜牺牲一位女士的名声,我可不要做他的帮凶。一旦回到伦敦之后,我会立刻告诉大家这件事的实情。”
莱利出于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小寡妇既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又何必躲起来呢?”
麦斯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许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暂时避开伦敦的闲言闲语。”
莱利也觉得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可以解释她为何失踪,因此轻轻一点头。
“各位,计划一下明天打猎的事吧。”麦斯说道,“好久没练习射击了,明天一定会很刺激。”在他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情。自己承诺过要保护琴娜,为此他所担负的风险,不仅是困难与不方便而已,另外还得加上坠入爱河的可能性——而对象却是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 ☆ ☆
晚餐过后,麦斯拗不过表妹和露薏的坚持,因而以介绍“绞索山区”取名由来为题,说出一段小故事。话说古时候,那一带的居民多以牧羊为主,靠着天上诸神的照顾,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谁知突然冒出一名愉羊贼,每每趁月黑风高、诸神都回到天上休息的夜里,以一柄利刀割断羊只的喉咙,然后以绳索将羊只绑在背后从容逃逸。
有一天晚上,偷羊贼再度出现。这一回,他到手的羊只格外肥大,令他走上山坡时气喘不已只好在半途停下来休息。他找到一块大石,先将羊挪到石上放好,自己则靠着石块喘口气,但却于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谁知,羊儿尚未气绝,因而开始慢慢挣扎,而绳索便一寸寸地自偷羊贼的胸前往上移,最后终于环住他的颈脖,偷羊贼至此还未醒来。羊儿继续挣扎的结果,却是一下子掉到石块的另一边,偷羊贼惊醒之后拚命地想把绳索自颈子上松开,但羊儿太重,绳子愈崩愈紧。
第二天清晨,牧羊人上山工作时,发现偷羊贼早已气绝多时。有人说是他运气不好,也有人说这是诸神对他的处罚。总而言之,从此以后,人们都称那一带为“绞索山区”。
麦斯的故事说完后,露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近乎虚脱地倒回椅北上。“喔,真是好恐怖唷!”
这也算鬼故事?
听见这个声音,大伙的眼睛全朝琴娜望去。
“我……我什么也没说。”琴娜连忙说道,并回头去看究竟是谁站在她身后。然而,她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转过头来,从众人脸上的表情便可知道,他们压根儿不相信她。
“卫小姐,你若认为能说出更精采的鬼故事,不妨让我们有一饱耳福的机会。”麦斯说道。
“但是,我并没有……”琴娜又急又窘,心知再急辩也无用,“好吧,我道歉。”
“光是道歉还不够,你起码应该有点表示。”麦斯以挑战的口吻说道。
“好吧,”琴娜说,“我为大家朗诵一首诗。”说完之后,不待任何人有接腔的机会,她便开始以流利而清晰的语调念出一首古诗。
“真聪明,卫小姐,是你自己作的诗吗?”莱利问道。
“不是的,史伯爵。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皇家战士,在康氏家族当权时,他遭到被放逐的命运。”
“卫小姐,又是康氏家族?我不禁要怀疑,你是不是对历史上的那段时期有特殊偏好?”麦斯的语气虽然轻松,但双眉却纠成一个结;因为,琴娜方才朗诵的那首诗听起来好熟悉。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代的男士似乎都比较勇敢、厚道、并且具崇高的理想。”
“说得好,卫小姐!”奇尔鼓着掌说道,“但是,你还是得说一个鬼故事才行。”
琴娜一心想将大家的注意力自她身上移开,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既然大家都对灵异感到兴趣,何不召请听说住在此地的鬼魂前来一问呢?”
“你是指降神会?”奇尔问。
“不错。”
“卫小姐,你懂得如何招魂?”莱利跟着问道。
“我不懂,伯爵。”
“我懂!”黛雅自告奋勇地说道,“小时候,我在祖母家看见过一次。有一位吉普赛女人说她可以把祖父的魂招来。”
“据我猜测,他老人家恐怕是全国最不喜欢被人从坟墓叫出来的人。”麦斯以好笑的口吻说道。
“这我倒不知道。”黛雅坦白地承认,“因为,在鬼魂还没有被召唤而来之前,我的藏身点便被发现了。不过,就我所看见的部分而言,我认为一切的安排并不困难。”
“喔,好啊,我们不妨试试看嘛!”露意突然高声说道。事实上,这刚好和她的心意相反;但是,她发现自己如果依照所谓的淑女规范行事,很容易使会被这一群人所忽视。更何况,罗太太此刻正在楼上为她铺床叠被,一时之间还不会下来。“黛雅,我们应该如何进行?”
“我们需要一张桌子和六把椅子,然后,我们得把蜡烛全部熄掉。另外,我们还需要一位灵媒。”
“一位什么?”
“就是一个熟悉灵异世界的人嘛!”
“小妹,我投你一票。”奇尔站起身说道,“你对这种事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经验。”麦斯唤来仆人将桌椅搬至壁炉前放好,“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我们。”他以无比威严的口吻吩咐道。
琴娜待仆佣离去后开口说道,“也许我们应该来玩玩扑克牌。”
“卫小姐,莫非你害怕布拉德园的鬼魂?”麦斯问道,“你搬进他们的房间时,似乎还挺喜欢他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