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乔蒂安注意到,她看上去依然不很热情。他想试试接吻能否使她产生一些闪光,他将她拉向自己,将嘴歪着扣在她的嘴上。
斯波兰达明白他的意图,然而他的吻所给予她的力量并不会改变这一事实:她不久将被迫离开他,而且还要带走他的儿子。
"你没有发光。"乔蒂安生硬地说。
"发光?"
"当我吻你的时候,你总会微微闪光的。"
天哪,那人怎么没完没了地向她发问?"我是--"
"累了。"
"嗯。"她使出很大的劲向他微笑着。
他一眼看出她是在强作笑颜,但又想不出办法让她说出令她心烦的事情。她对他隐瞒了什么事情,这使他感到心灰意冷。
他护着她下楼,期望她那头新得的母马能使她快活。"瞧,斯波兰达,下雪了。"他说。当他们走出屋子时,看到天空中飘下雪片来。"圣诞节里下起今年的第一场雪。它使人想笑,你说呢?"
"嗯。"她擦着鞭梢上的雪花。
"那么你为什么不笑?"
再一次地,她装出欢乐的笑容。
再一次地,他看出她在假装。"我想你喜爱大自然。"
"我喜欢。"
她老是死气沉沉的样子使他开始失去耐心,他感到一阵恼怒。他带着她走向马厩,不再多说一句话。"赫伯金斯,给公爵夫人的母马装鞍,一定要用我先前送来的马鞍和马勒。"
"是,老爷。"赫伯金斯应道,他的声音粗嘎刺耳。他很快将那匹漂亮的栗色母马牵出马厩。"那是匹好马,年壮而又有灵气,而且温顺得连小孩也能骑。我已经伺候了它一上午。"他笑着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拥有新玩具的小伙子一样。"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母马油亮的颈毛,想知道公爵和公爵夫人是否会注意到他的口吃病没了。"我想老爷和夫人能够不费事地听我说话了,今天早上我的喉咙有些嘶哑,昨晚麦伦克劳富特子夜的钟声将我敲醒,我躺在床上埋怨所有的声音,余下的时间主少我的狗交谈。如此好几小时单方面的谈话使我的嗓子哑了,就是这样弄成的。"
乔蒂安从来没有听过赫伯金斯如此侃侃而谈。他的口吃病经常令他缄口不语。
他的口吃病……什么口吃病?
又一个心愿成为现实。桦诗庄园的精灵的回报。他思索着。"我想,任何一个人,只要没了口吃病,就会沉溺于滔滔不绝的言谈之中。"
赫伯金斯咧着嘴笑道。"病没了,尊敬的主人,自从我孩提时学说话开始我就口吃。我得了这毛病而现在没了。真是个从天而降的奇迹。"他哼着曲子,将母马牵到牲口棚的一端,和三位装鞍的小伙子一起,手脚利索地为母马装上鞍座,套上笼头。
"施鲁斯伯里牧师。"乔蒂安仍然注视着赫伯金斯,低声说道,"今天早上牧师说话结结巴巴,斯波兰达,是你将赫伯斯金的口吃病转到了他的身上?"
"嗯,那是我干的。"
"把痛苦转移到庆受惩罚的另一个人身上,这就是精灵们如何帮助人类摆脱生理疾病的办法吗?"
"嗯,那就是我们的做法。"
乔蒂安起初点点头,但又停住,"你是说你也将弗劳利先生衰竭的心脏给了什么人?"
"不,虚弱的心脏会要了那个接受者的命。我决不会做这种事。弗劳利先生可以通过另一种力量得到医治。一种能够听见弗劳利太太祈祷的万能的力量。"
"那么厄尔姆斯特德的头发呢?还有你把泰西脸上的胎记也带走了么?"
"我还没有找到应该承受泰西红色胎记的什么人,不过,厄尔姆斯特德的秃头现在属于--"
"马来了,公爵夫人。"赫伯金斯牵着马走过来说道。他将缰绳交给夫人后,又去为马纳斯忙活了。
"你那母马的名字叫秋火。"乔蒂安说,"那恰好是它的外套和你的头发的颜色,斯波兰达。我想你会喜欢它的,可是你看着它时连笑都不笑。"
"和它在一起我很愉快。"
他看不见她双眼中有一丁点的闪光,也没有热情的冲动。
这使他恼火。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提起她消沉的精神,可她仍然没有反应。好!好!如果她继续为了那些她拒绝让他知道的原因而生闷气,那对他真是没说的了。
他转过身去,走出牲口棚,"祝你骑游快乐。"
"你不骑吗,乔蒂安?"
"我想两人在一起我不会快活。"
他向庄园的府邸迈步走去,走一步,火气大一步。昨夜和今晨之间,斯波兰达见了什么鬼了?
他咒骂这女人不信任他,不给他帮助她减轻忧愁的机会,她的悲伤,她的恐惧,还有不管什么样的该死事情。她也强迫过他谈论他的烦恼,不是吗?是的,她这么做过,而现在则是她透露令她忧伤的原因的时候了,但她却拒绝遵从。
他回到府邸,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决心不再去想斯波兰达。他往办公桌前的椅子里一坐,开始整理一大堆商务报告,其中一封加有封缄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随即认出信件封口上盖的是珀西瓦尔·布拉克特的饰章。凶恶的预兆游遍了他的全身,他撕开来信,看到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就是昨天。
读着下列文字的每一行,他的心窝里揪起一阵狂怒。
乔蒂安:
我曾想对你的婚礼表达我最美好的祝愿。不过我想现在这种良好的祝贺已无必要。显然,你是如此纵情地享受着你所选择的婚姻生活,花费更多的时间陪伴你的新娘,而不是用于投资。要不是这样,我对格洛珊斯特果园的拥有权不会唾手而得。
祝你和安伯维尔太太圣诞快乐。
您的真诚的
珀西瓦尔·布拉克特
好像能从信纸里挤出血来,乔蒂安慢慢地将信捏成一个紧紧的纸团。"他得到了果园,"他想气冲冲地大声说道,"就从我的鼻子底下,他得到了它们"他把手指用力插入头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穿过屋子,将面前一只脚凳一脚踢开。站在窗边,他真想一拳击穿窗玻璃。
珀西瓦尔没有正当的理由获得那座赚钱的果园。
没有,只有一条。
乔蒂安紧紧地咬住牙根,以致整只脑袋突突作痛起来。自从娶了斯波兰达,他扮演了一个傻瓜的角色。不,在这之前,他就变了,从在牧场和她相遇开始。是的,从他张着四肢躺在荒芜的地上凝视着她的眼睛时开始,他的心思只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巴林顿对伊莎贝尔的爱。
"爱。"乔蒂安嘟哝着,这字眼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吱吱嘎嘎作响,使他重新决定将这破坏性的情感围困起来。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后耸耸肩膀。情况就要变了,他发誓,大大地改变。他不再会疏于工作,疏于他作为桦诗庄园公爵的责任,他将为挽回由于父亲对伊莎贝尔的迷恋而造成的安伯维尔家族名望和财产的损失而劳作不息。如果他允许另一个女人再对它们作出危害,他将遭受谴责。
一旦斯波兰达骑游归来,他将公然向她声明,她不能再以任何方法、形态、形式来打搅他。他不需要她的甜甜微笑、她的朗朗大笑、她的亲密陪伴以及他过去极为愚蠢地享受的任何其它东西。
他只需要从她那里得到一样东西。
一个继承人。
斯波兰达在一条清冷的、泛着水泡的小河旁将秋火勒住,小河穿过环绕着桦诗庄园的树林。下马以后,她轻轻地抚摸母马光滑柔软的耳朵,让它饮上一口清纯而晶莹的河水。
她在思考她的骑游。赫伯金斯曾经告诉她,只要乔蒂安生气或者发火时,他就会牵出马纳斯,穿过乡村疾驰一阵,野外的骑游常常可以消除乔蒂安的火气。期望这样的游骑能给她带来一样的效果,斯波兰达骑着秋火跑遍了整个安伯维尔领地。
然而,她还是陷于深深的苦恼之中。
她放下缰绳,轻步走向一棵粗壮的栎树,当她正要在白雪覆盖的地上坐下时,她看到湍急的河水上面出现了一个火环。
"哈莫妮。"当她的妹妹从火环中显现时,她小声叫道。
哈莫妮身穿埃米尔送给她的镶着宝石的缎子披风,走近栗色母马,很快地用它的鬃毛打出无数个精灵模样的结来,"哦,那太好了,"她惊叫道,"我从未对……闹过一点点恶作剧,甚至一点都不记得!"
她等待着斯波兰达责骂她,但她姐姐却一声不吭。这时,哈莫妮看到了斯波兰达脸上的泪珠,钻石泪珠在令人目眩的白雪映照下,耀眼地闪着光。
"怎么啦?"斯波兰达用鼻子吸了口气说道,"妹妹,你为什么不笑,不跳舞,不歌唱?当你看见我悲伤时,你总是这么做的。"
在善良与罪恶之间,哈莫妮苦恼不堪。出于她的本性,她将快乐寄托在斯波兰达的痛苦之上。但是她的另一方面--她还刚刚开始意识到它的存在--又引起她的一阵同情。
"你为什么要哭?"她强迫自己用冷漠的声音问道。
一种吐露内心悲戚的深切需要使斯波兰达道出了她的不幸,"我已经怀上了乔蒂安的儿子,而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我必须离开他,并从他身边将孩子带走!"
"你怀孕了?那太好了,斯波兰达!孩子将为霹雳卫郡带来力量,我得赶快去告诉父亲!"
"等等!"斯波兰达大声叫道,从她坐的地方飞了起来,在潺潺流动的小河上面追上哈莫妮。"不要告诉他,哈莫妮,我在人间还得呆上一个月时间,如果你将小孩一事告诉父亲,他会强迫我立刻返回到精灵国去!他告诉我,我将嫁给乔蒂安那天,你听到过他说了些什么?你听见他说过,如果没有必要,他不会让我在人间多呆一刻。"
哈莫妮盯着她的姐姐,她从未看到过斯波兰达如此激动不已,"你是说你不想回到霹雳卫郡去?"
"嗯,这正是我想说的。"
"但是为什么呢?那是你的家,姐姐,你属于那里!"
斯波兰达转过脸去。
"斯波兰达?"
"我……我爱乔蒂安,哈莫妮,我无法想象要永远和他分离。"
这时,哈莫妮重新燃起火来,她剧烈地燃烧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将火焰闷灭。"一切都不可更改了吗?"她大声嚷道,"你能永远成为第一个,斯波兰达?去做、去参与、去理解每一件需要去做、去参与、去理解的事情的、第一个精灵?"
斯波兰达在空中旋转着,她再次面对她的妹妹,"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做懂得什么是爱的第一个精灵!"
妹妹的嫉妒和恼怒刺痛了斯波兰达心中最后一处尚未动情的地方。一股势不可挡的情感激流破坏了她体内所有的力量,她感到自己在缩小,从空中跌入了冰冷的小河深处。
"斯波兰达!"哈莫妮尖叫道。阴寒的恐惧感几乎将她冻成固体,但是随之作出的决定使她纵身跳入凛冽的河水中。一旦觉得寒冷的河水吞没了她时,她的魔术又将她转换成液态,使她可以毫不费力地随着奔腾的水流漂动。
在水下,她拼命寻找着斯波兰达。她顺着河水向下漂去,漂过河床,漂过堆堆卵石,漂过串串水草。
分分连着秒秒,没完没了。她依然不见姐姐的踪影。她眼泪汪汪,打着旋涡的流水立刻将她双颊上的钻石泪珠夺走。
希望消失了,就像一颗露珠受到灼热的太阳光线的拷打。斯波兰达走了,这时,失去姐姐的痛切之感紧紧揪着哈莫妮的心脏,几乎使它停止跳动。
"斯波兰达。"她轻声呼唤,她的呼唤将水泡送到了河水的表面。她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她开始浮出水面。
然而,一群彩虹色的鱼儿马上围住了她,咬住她的液态形状不放,然后又从她身边急游而去。哈莫妮被它们奇怪的举动搞糊涂了,她看着它们游向一堆掺着些许卵石的沙丘,在那里它们用嘴和尾巴掀动起沙粒来。
哈莫妮立即意识到,鱼儿们是在告诉她,斯波兰达被埋在了湿沉的沙子里。她加入到鱼儿当中,将姐姐从咕噜作响的游沙中用力拉出,动作比湍急的河水还要书刊号。她将斯波兰达护在胸口,洲出了飞溅的流水。
哈莫妮将她安放在河岸上,把自己变换成另外一种火球,伸出火焰,舐着仰卧的斯波兰达。
灼热很快拯救了斯波兰达,她喘息着坐起身来,拂去粘在脸上的湿淋淋的头发。
"你这个愚蠢、古怪、荒唐可笑而又丧失理性的家伙,比一群下贱的笨蛋还要傻!"哈莫妮怒气冲天地叫嚷道。"你好大的胆,竟敢这样吓我!为了设法救你我差点儿被淹死,斯波兰达!如果我稍微有点知觉的话,我会把你留在水下的坟墓里的!"
斯波兰达很快恢复了意识到记忆,"我--"
"你竟然会去死!"哈莫妮讨厌她摇晃着的头,"而且全是为了一个人,一个人!"
"乔蒂安。"斯波兰达轻声说道,"我爱他,哈莫妮,然而我又得离开他!"
"你仍然能够经常见到他,斯波兰达!在你和他相遇之前,你总是一直注视着他,你不记得了吗?"
"那不是一回事。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而我非常清楚地知道,父亲决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斯波兰达眼中的钻石泪珠夺眶而出,哈莫妮抡起手来,打了她姐姐一大巴掌。"快不要再哭哭啼啼说这件事了,斯波兰达,听着我说!"
斯波兰达从忧伤中震惊过来,她停止了哭泣,用一种困惑和希冀的神情注视着她妹妹。
"像你这样个傻瓜,叫你一声'姐姐',我真感到难为情,"哈莫妮厉声说道,"假如解决你的难题的办法是一条吞火吐焰的龙,它会跳将出来,将你烧死!"
"办法?"斯波兰达问。
现在少许平静了些的哈莫妮,躺在沙地上,望着带霜的树枝在她的上方摇曳。当她拿定主意让斯波兰达自己去猜测解决办法时,嘴唇上出现了调皮的微笑。"埃米尔和我相爱了,"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道,"这就是今天早上我要来告诉你的消息。昨天晚上,我们离开桦诗庄园,乘坐一艘漂亮的帆船在地中海上游览。晚风阵阵地吹来,饱满的风帆将我们带向大海的远处。在甲板上,埃米尔将我搂在怀中,亲吻着我,告诉我他爱我。你一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懂吗,斯波兰达?"
斯波兰达痛苦地点点头,"它意味着你能够永远留在人世间。埃米尔的爱将使你生气勃勃,安危无恙,因为人类之爱是最有效的魔术……最有效……"她从河畔腾空而起,飞回寒冷的天空。"哈莫妮!天哪,我怎么会这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