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无聊啊!”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皇城内偏殿沈澜涧的后院里,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一点也不无聊!”回答她的,是一个略带恼怒的声音。
“我只是喊喊嘛!”明显地气势差了一截,她心虚地说道。
“喜薇。”君怀忧头痛地看著她:“你难道真的要让离尘处罚了才不会觉得无聊啊?”
上回喜薇瞒著君离尘把他打扮成女人,带著他在后宫溜达的事虽然不算后果严重,却偏偏让君离尘撞到了。后来,他好说歹说,喜薇才没有被处罚。可要再来上一次,难保君离尘不会真的生气,到时想要求情也难开口了。
“所以我才只是喊喊嘛!”她也知道惹毛了可怕的君离尘大人不是闹著玩的,她也为这事担惊受怕了好久的。
“你就没别的什么事好做了?那我没来以前你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啊?我很幸福的!”喜薇大大的眼睛里闪动著泪光:“起床以后,我会去御膳房逛逛,带点食物去千岁湖那里吃,顺便喂喂小鱼什么的。下午我会到西华园的别愁亭晒晒太阳,睡个午觉。吃过晚饭以后刑求一些囚犯,半夜里出城去杀掉一些叛贼乱党。一般五更回来,一觉睡到中午……好快乐呢!”
他越听越觉得离谱,这个喜薇难道是闷到发了疯?真亏她掰得出来� �
“你以为你自己是杀手啊!”他倒是没有取笑喜薇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想像力丰富是应该的,但一个宫女把自己想象成杀手可就太扯了。
“我也想啊!当个杀手的感觉实在是太自由了。可你看看!”喜薇叹了口气:“我现在只能当个宫女而已!”
“你还是安安份份当你的宫女吧!”他没好气地说:“做个宫女也能做成这个样子,当个杀手还了得?”
“唉──!”喜薇再叹气:“不论什么也好啊!只要不无聊……”
“喜薇姑娘!”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跑进了院子。
“花荭?”喜薇眉一抬:“你进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热点心给我,不,是热点心给公子吃的吗?”
“喜薇姑娘,先别管点心了。”花荭附到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一阵。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他们候著。”
君怀忧不解地看著一边跑出去还一边回头注视自己的花荭:“怎么了?是到湖里偷莲蓬的事被发现了?还是采牡丹被抓住了?”
“不是。”喜薇一向少有正经的脸上突然严肃起来:“公子,我们有麻烦了。”
“我们?”君怀忧一时反应不过来。
“确切地说,是您有麻烦了。”喜薇走到屏风后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有什么麻烦?你说清楚啊!”君怀忧也跟著站了起来。
“太后传召,说要见您呢!”喜薇走了出来,手里拿著衣物配饰。“快点换件衣服,可不能让她等久了啊!”
“太后?”他疑惑地问:“太后为什么要见我?”
“因为她像我一样无聊。”喜薇叹了口气,动手为他解开了外袍:“只希望不是找麻烦才好。”
“太后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好了!”喜薇快手快脚地替他整装完毕,又把他拖到桌边,开始帮他梳头。
“喜薇!”
“太后的心思,我们怎么弄得明白?不过,她对君大人是十分信任的,当然不会特意为难公子,多半是想见一见您。”喜薇拿过发带,替他绑好了头发。
“那你为什么又说什么麻烦?”
“这个……我也说不好。太后一向待人温和,但你也知道,一个女人三十岁不到就守了七八年的寡,性格多少会有些改变的。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十分寂寞,加上……她年轻貌美,你英俊潇洒,万一干柴烈火……”
“喜薇!”君怀忧瞪著她:“胡说也要有分寸。”
“是啊!我只是胡说。”谁知道太后突然要见他到底有什么事。“不过,公子还是要注意应对啊!” “那……”不去当然是不行的,可要去见太后:“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头低一点,问什么答什么就行。”反正君离尘应该很快就会接到通知,他一定会赶过去的。
“万一我说错了话……”
“也没什么关系,太后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不会和公子太计较的。”太后对君大人的心思大家私底下谁不明白?她绝对不会想要惹君大人生气,怕只怕她自作聪明……
“喜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喜薇一愣,随即笑了:“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怕太后问一些刁钻的问题,令你尴尬就不太好了。”
“没关系,我不会太在意。”
“还有,公子记得要多提您和大人兄弟情深,太后一定会很高兴的。”听说太后派了不少人手调查君家的事,也不知查到了什么,和召见有什么联系没有?
君怀忧点了点头。
“当然,公子也不要想得太多,兴许太后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打扮妥当,喜薇把他推到门边:“还是快去吧!等久了她可就真的生气了。”
“你就是辅国大人的兄长?”纱帐里传来娇美的问声。
“是,草民正是君怀忧。”记著喜薇的嘱咐,他半低著头。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他一怔,却只能依言抬起了头。
纱帐虽薄,但只能朦胧地看见金色的长榻上,半倚著一个玲珑的身影。
太后显然也在打量他,许久都没有出声。
正在他感到奇怪的时候,那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赐座吧!”
“谢太后。”等靠上椅背,他才松了口气。
“听说你是南方富贾,却没料想毫无市侩商人的气息,想是与出身大有关系的缘故。”
“草民只是为了生计,才做些小买卖糊口的,全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能有些薄产,太后太过赞誉了。”
“倒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帐后传来轻微笑声,话锋却突然一转:“听说君家世代书香,算是一方望族,不愧能出你这样的大豪商贾。”
君怀忧又是一怔,不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大多重文轻商,他虽然家财丰厚,但在世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个铜臭市侩的商人。就算之前那些京官愿意和他往来,但大多心里看不起他。现在这太后先夸君家是书香门第,后句却说自己是大豪商贾,这言语之间,诸多矛盾啊� �
“听说君大人和你已经有十数载未见了?”
“正是。”君怀忧突然之间隐约明白了她的目的。
“他当年好像是被你们赶出君家的,对吧!”
“这……草民惭愧,的确是这样的没错。乡间民风愚昧,我父亲死后,叔父与表亲还有族中的一些老人认为是离尘八字太硬,刑克亲友,所以把离尘赶出了家门。”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况且这个太后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只是在探他口风而已。“我那时尚且年少,也无力阻止,心里一直十分地不安。”
“也未必啊!君大人现在功成名就,说不准也是拜君家当年所赐。现在你们又一家团聚了,想必很开心的。”
君怀忧点头称是,心中却大感尴尬。
以一个太后的立场,插足臣子的家事,虽说也无可厚非,但带著明显倾向性的激烈言辞实在令人难堪。 “君大人真是个仁人君子,非但不记恨你们。还十分地照顾你,前几日还为了帮你医病惊动了整个皇城,我最欣赏君大人的就是这一点。”
“是,离尘待我的确关怀备至,我心里也十分感激。”
“唉──!”帘帷后轻轻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能常伴他左右。”
他愕然,微微抬头,随即又低了下来。
这太后……
“启禀太后,辅国左相请求见驾。”有宫女在门口说道。
君离尘终于到了。
君怀忧的心里松了口气,面对这个太后实在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虽然她也没说什么,但总让人感觉咄咄逼人,就像是……对自己有什么敌意似的……
“快请君大人进来吧!”
眼角似乎看见那斜倚著的身影坐直了起来,声音语调听起来更是和刚才的高傲疏远判若两人。
君怀忧的眉头皱了起来。
“君离尘见过太后。”君离尘走了进来,身上还穿著深青色暗金纹的官服,显然是从前殿议事的地方赶过来的。
看他望著自己,君怀忧微微点了头,示意没什么大碍。
“左相,怎么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赶过来了?”太后像是在掩嘴而笑:“难道说是怕我为难你兄长不成?”
“当然不是,臣是怕我兄长笨嘴拙舌的,万一要是惹怒了太后,臣可担当不起。”君离尘拱著手,语气略带冷淡。
“怎么会呢!你兄长谈吐有礼,进退有度,一派大家风范,哪里笨拙了?”
“多谢太后夸奖,太后如此关心微臣的家事,令微臣十分感激,微臣……”
“君大人!”太后出声打断了他:“你不必这么客套。你是国之栋梁,我身为国母,关心你自然是应该的。”君怀忧低著头,细细品味她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
“太后。”君离尘微有些无奈地说:“臣只是受宠若惊而已,不想连自家的亲友也能承蒙太后垂青召见,实在是惶恐啊!”太后这时却不回话了,四下里跟著一片静默。
君怀忧不安起来,这个太后和君离尘讲话的时候,为什么要带著埋怨似的情绪?君离尘又为什么用这样不热络却又有些无奈的场面话敷衍太后?
她年轻貌美,你英俊潇洒,万一……
忽然间,想到了喜薇说的这句话……
离尘不会是……不,这怎么可能?对方是太后啊!是这个国家里唯一一个高高在上,不可平视的女人啊!离尘不可能会傻到……
但这种事,又有什么绝对呢?要按君离尘的性格,一定是那种不得到手,誓不罢休的人,就算是地位有多么悬殊……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君大人,你家中的桃花,已经谢了吧?”
“已近夏至,桃花自然已经谢了。”君离尘半垂著眼,面无表情地答道:“春光虽美,但却易逝。桃花多娇,花期苦短。臣虽有惜花之情,但天意又怎可违背?只望下一季,能再约于春日。”
君怀忧听了,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寒。
若是太后真的对离尘……他这样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何况,和他的性格,很矛盾啊� �
不过,要是为了……
他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却正巧看见君离尘状似无奈半低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
“算了。”太后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著有点无精打采:“我有些倦了,你们都下去吧!”
望著纱帐后颓然埋首的身影,君怀忧的心狠狠地一沉。
太后……恋著君离尘呢!
从太后居住的舞凤宫出来,君怀忧一直低著头,在君离尘一步之遥的身后慢慢走著。
“太后没有为难你吧!”走到僻静处,君离尘停了下来,回头问他。
他摇了摇头,越过君离尘,走到了前头。
“你这是怎么了?”君离尘一把拉住了他。
君怀忧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她还是为难你了,对吗?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把衣袖从君离尘手里抽了出来。
“她到底说什么了?”皱起眉,君离尘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会跟我说什么?”挣之不脱,君怀忧只能任他抓著。
“她是不是羞辱了你?”君离尘挑眉问道:“不然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不是。”君怀忧抬起头来,看进了他的双眼:“离尘,我想问你,你和太后,有没有私情?”
君离尘一震,面色变了变:“是谁说的?”
那么说,真的是有?
君怀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语气冰冷:“我看,谁见了也会这么想的。”
“我和她没有私情。”君离尘坚定地否认。
“那么,你就是在欺骗她是吗?”他紧紧地盯著君离尘的眼睛。
君离尘眸色一暗,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知道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我以为,以你的条件,的确能够很轻易地得到一个女子的青睐。要是她爱上了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可偏偏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对她若即若离。”这种坏男人用来勾引女人的招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以前有一个朋友就精于此道。“而且,从她的身份来讲,你对她的态度很难使我以为你们之间会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那又怎样?我和她没有逾越,她怎么想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君怀忧愕然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只说明,你这个人实在太差劲了!”君怀忧动了真火,他用力地甩开了君离尘的手:“欺骗那种情感,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我怕你终有一天定会后悔!”
“后悔?”君离尘冷哼了一声:“绝对不会!”
“你!”君怀忧勃然大怒:“过分!”
说完,拂袖而去。
“你懂什么?”君离尘怒极,在他身后说道:“你有什么权力质疑我?”
君怀忧不再理他,径直离去了。
被留下的君离尘,脸色青青白白的,吓人极了。
枉费他一听闻君怀忧被太后召见,就扔下满朝的国事,急急忙忙赶来舞凤宫,只是因为怕他会被太后奚落侮辱。
可这君怀忧居然敢这么对他� �
何况……再过几天……
六三天后,君怀忧搬出了沈澜涧,回到了辅国左相府。
一是因为自从被太后召见过后,他心里就不太舒服,皇宫住得绑手绑脚起来。二是由于那天以后,君离尘似乎大动肝火,再也没有踏进过沈澜涧,他也觉得这样僵持太没有意思。所以考虑过后,他还是提出要搬出来。只是君离尘派人回话来,说搬是可以,不过只能搬回他的府上。
左右权衡,他于是带著一个大大的“尾巴”,住回了君离尘的府邸。
那个“尾巴”当然是喜薇,这是君离尘的意思,说让她跟著继续伺候君怀忧。
“这间屋子好恐怖哟!”喜薇站在君怀忧房间的窗前,望著一大片的茂密竹林说:“怎么像个树林,人也见不著一个的?”
“清静啊!”君怀忧也走了过来:“离尘不喜欢吵闹,我也觉得安静很好啊!”
这辅国左相府到处树影重重,颇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
“对了,公子的家是在青田吧!我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喜薇抓起桌上的水果,啃了起来。
“青田?”君怀忧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君家人员众多,当然比这里喧闹多了。一天到晚,我那些妹妹们和家里其他的女子们吵吵闹闹的,还好我近年多半在外,不然烦都烦死了。”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