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别哭了,美雅!没什么好哭的,除非你这是喜极而泣。我们发财了,你明白吗?"
"她在哪里?你伤了她没有?"
"没有,"他鄙夷地说道。"不用替她担心。"
美雅瞪着他,虽然已经用手掩住了嘴,好像还是没办法不哭。她一直到现在才开始害怕她哥哥。当她了解他做了什么事,心好像也死了一部分。不过,有部分的她仍然爱他,更有部分的她替他、替自己,更替若薇难过。
"你就是那个闯进旅馆房间的男人,"她低声说道。"你是用刀伤了他的人。直到目前为止,我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件事,但是我心里始终猜想是你。"
"我用刀是因为他要杀我。"
"那是因为你想绑架若薇!"她叫道。"为什么?"
"我认识了一些要人,"尼洛说道。"非常重要的人物,美雅……他们的势力达到海峡对岸。这件事是他们要我做的,因为他们知道我在那家旅馆的事,柏先生也住在那里。"
"为什么绑架若薇?是为了让先生伤心吗?"
"不是,不是,不是……美雅,你不知道他们俩从一开始就骗你。她不叫柏若薇,而是贝若薇。我亲眼看见过证据,一封她母亲的——"
美雅困惑地摇摇头。"她不是先生的表妹?"
"她是美男子贝于曼的私生女,全巴黎和英国大部分地方都流传着这个谣言。我不确定人家要她的原因,反正那人出了一笔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现在我们可以得到其中的大部分。"
"我不要!"美雅激烈地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我不知道你居然设法接近她……或是说,接近柏先生。你是个无价之宝,美雅。"
"你怎能做出这种事?"她质问,眼神狂野。"他们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下得了手?"
"对我们好?"尼洛咆哮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给了我们一些善意和怜悯。可是钱,美雅……钱才能喂饱我们,让我们过好日子,不用看人脸色。"
"我要回邓戈堡。"美雅激动得连讲话都发抖了。
"你不用回去。我会帮你买新的东西,不管你想要什么——"
"我要回去了,"她重复道,口气强硬。"我要等先生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去找小姐,然后一起到英国去。"
"小白痴!"尼洛啐道。"别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你不懂吗?你永远也不会去英国,永远不会找到若薇——"
"我会的!"美雅尖声嘶吼,然后绝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几分钟以后,她又开始重复那几个字:"我会的……"
"美雅,你是我仅有的,我也是你仅有的,"尼洛柔声说道。"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改变。就算你设法让柏先生相信不是你的错,他不杀你……就算奇迹出现你找到了若薇……他们也永远不会原谅你。若薇现在已经在怪你了……在回英国的旅途中只会使她的恨意更深。你对柏先生也够了解的,他绝不会原谅帮忙抢走他女人的人。"
"是的。"美雅呆滞地说道,看着自己的泪水渗入干燥的土地。她的口气忽然镇定下来。"尼洛,你能不能阻止这件事?"
"太迟了。"
"那么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她低语。
"美雅……小美雅,"他说道,笑了,等明白她是认真的以后,开始没把握了。"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你是我妹妹,我唯一心爱的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你不会想离开我的……那样你就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她走开时他开始跟上去。她停下脚步,转身狠狠地盯了尼洛一眼,使他难以置信地怔住了,恳求地呼唤她的名字。这时她又走开了,离开村子,离开他,离开她的过去。
温先生白着一张脸在门口迎接蓝道,温太太也是一脸凄然。
"怎么了?"蓝道询问,温太太搓着双手。
"柏先生,他们去了市集就没有回来。他们失踪了,三个人都不见。那天下午我就派杰洪和其他男孩出去找。杰洪找到了美雅,她给你留下一张字条。"
"美雅现在在哪里?"蓝道质问,将大厅扫视一遍。
"杰洪那个笨男孩……"温先生开口了,可怜兮兮地清清嗓子。"他说美雅不肯跟他回来,他也没有强迫她。我叫他再去找她,她已经走了。"
蓝道喃喃说了个诅咒的字眼,从温夫人颤抖的手中接过纸条。
先生: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为自己在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哭泣,我有罪,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很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但是我只知道尼洛就是在巴黎伤了你的人,有人付了一大笔钱要把贝于曼的女儿弄到手。尼洛说他们会带她横渡海峡到英国。我祈祷你会找到她,上帝宽恕我。
"天呀,美雅……"蓝道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他垂下头,转身背对温氏夫妇,手指紧紧捏住那张字条。他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收容了要偷走若薇的人,这种情况真是太讽刺了。他干笑一声。他不知若薇是否受了伤,是否害怕。"上帝明鉴,我要为此杀了你,尼洛!"他低语。"我要像猎狐一样追杀你。"蓝道从前也有过盛怒的时候,气得热血沸腾冲昏了头,不过这回已超过这个境界,他反而可以极度冷静地思考。他迅速从成打的可能方案中筛选出一个来,决定将采取的行动。"叫杰洪备马。"他对温先生说道,他古怪冰冷的眼神使后者为之瑟缩。"我要去加莱。"
夫妻俩都不敢劝他先休息一会儿再去,他离开以后,他俩几乎可说是松了口气。他冷若冰霜的态度和表情实在把他们吓坏了。
蓝道抵达加莱以后马上去找贝于曼,敲门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于是他用低沉而诚挚的声音警告说,如果不立刻请他进去,他就要破门而入。里头传来骚动的声,接着门畏畏缩缩地打开了,里克一身衣服好像是匆匆忙忙套上的,看到他惊讶得面容僵硬。
"柏爵爷,请进……有什么事吗?"
"贝于曼的女儿被绑架了,"蓝道开门见山地说道,大步走进房间。"都是因为他口风太松。要是我不能从他口中问出我必须知道的事情,我非让他这辈子没办法再开口不可。"这句话若是出于别人之口,里克会认为是夸大其辞。然而柏蓝道却是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贝于曼的男仆不由得起了戒心。
"他不是故意把这个秘密泄漏出去的,"里克说道,声音发颤。"您只要稍微对贝于曼有点认识,就可以了解他发现自己有个女儿是什么心情。一个酷似他唯一爱过的女人的女儿——"
"爱,"蓝道重复把这个字讲得一副很亵渎的样子。"把他所谓的爱拿来和真正的爱相比,就像拿一杯水和大海去比,微不足道,淡而无味而且毫无作用。我不责怪他抛弃自己所爱的女人,因为那和我没关系。可是只为了夸口便出卖自己女儿的安全-一这我非找他算帐不可,因为他的轻率使我失去了一件极其宝贵的东西。他在哪里?"
"他病得无法下床,爵爷。他就躺在隔壁房里里,快要不省人事了。"
蓝道干笑一声,听起来使人不太愉快。"是急症吧?"他问道。"五分钟以前开始发病的,是不是?"
"爵爷,请不要这样……他真的病了。你仔细看看我们的环境。我们必须倚赖好心的外国人接济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木炭来生火,没有足够的食物可吃,更别说维持人性尊严所不可或缺的东西了,譬如肥皂和新床单等等。"里克顿了一下,方才轻声补充:"这都是在他泄漏出若薇的秘密之后开始的。"从里克的态度,蓝道看得出那男仆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好事。
"我早就警告过他了。"蓝道回答,漠不关心地耸耸肩。
"他现在只是一个从前的影子了!"里克叫道。
"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他的骄傲和愚蠢的虚荣也一并消失吧!"
蓝道的冷言冷语使男仆大惊失色。"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最后他设法说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或仁慈吗?你难道没有一点同情心?
"怜悯、仁慈和同情,"蓝道慢条斯理地回答。"都是人性比较高贵的部分,是用来制衡另一半——鄙弃、残暴和无情。只是很不幸,"他突然冷笑一下。"我较好的一半已经被别人偷走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抑制我本性中卑鄙的部分。"
"你到底想怎么样?"里克低声说道,垂下头,颤抖的手指交缠。此情此景本来应该激起蓝道的恻隐之心,但是却没有,他体内某些部分已经死去了,只有等到若薇回来才会重生。
"我要两张人名表,"他郑重地说道。"一张是自从我上回来过以后,他可能会向其泄漏着藏身世秘密的访客名单。另外一张是贝于曼在伦敦所有债主的名单,不管他是欠了一大笔钱,或是一盒鼻烟,统统都要记下来。"
"好的,爵爷。"
"这两张单子我明天早上七点就要,因为我马上就要回英国。你最好现在就把他叫起来。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到地狱去把他追回来。"
"是的,爵爷。"
蓝道没告辞转身便走,紧紧地抿着嘴巴。
柏考林懒洋洋地翻着帐簿,把自己负的债用鹅毛笔划掉。他一点也不羡慕他哥哥蓝道即将负起一大堆责任。没错,权势和金钱是很诱人,但随之而来的义务可就不同了。昨晚他转运,赢了一大笔钱,于是把他积欠的债都抵得差不多了。是想到这种恶性循环又要重新开始,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已经厌倦于一再地欠债、还钱。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是否有别的转机。他难道没有别种生活方式了吗?
"考林。"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人声,他吓了一跳。
"什么?哦,天啊!蓝道,原来是你……你回来了。我并不介意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可是别这么鬼鬼祟祟的……这大概是我的良心在讲话了。"
"经过二十四年的沉默,它还会说话吗?"
考林露齿一笑。在蓝道走进房间时站起身。"哦,我的良心了不起偶尔说一、两个字,但是你的良心声音也没大到能把屋顶震掉嘛。"
蓝道微微一笑,两人握握手,他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我本来打算在他走以前回来的。"
两人专注地望着对方。
"他拖了好几个星期。"考林答道,叹口气又坐下。蓝道走到壁炉旁边,一肘撑在炉架上。"不过你最后倒提供了他不少乐趣……你扯上一桩有趣的小丑闻,对不对?"
"他生气吗?"蓝道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看了大笑,那只老鸟,你也知道他有多不喜欢笑——说那样有失尊严,想忍住不笑,结果又笑了好一阵。"
"他觉得哪里好笑?"
"他好像以为你在对付女人方面,尽得他的真传……告诉我,女人到底觉得像你这种又黑又粗鲁的恶棍有什么迷人的——还有,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扯上贝于曼的女儿?"蓝道转身走开几步,考林不再往下说了。"你要走了?"
"只是去倒杯酒而已,"蓝道冷然回答,打开白兰地酒瓶。"由于你开门见山地直问,我觉得你没有从前那么烦人了,所以谈话可以继续。"
"你喝酒?"考林说道,张着大嘴。"除非情况极坏,否则你是不喝酒的。"
"没错。"蓝道承认,喝了一口酒,然后闭上眼睛。
"你找我有事?"
蓝道的视线转向窗外,茫然瞪视。"白若薇被绑架了。"
"老天爷,干么告诉我?我又没绑架她!"考林爆发了。
"她被绑架是因为她是贝于曼的女儿。"蓝道说下去,口气强硬起来。"不过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我看不出你以为我能——"
"贝于曼以前是瓦第尔俱乐部的会员,他经常在那里赌博。你也是那里的常客,所以我想你可以替我打探点消息。"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要帮你,我就该死了,蓝道。"
蓝道不予理会,径自将一张纸塞给他,考林自动接下。
"第一张表上的人名已经查过了。你看第二张——这些人都是贝于曼的大债主。有谁可能把贝于曼的女儿弄走呢?"
考林恍然大悟地瞪着他,一脸不以为然。"嗅,我明白了……你要我指认罪犯?"
"谁有可能?"蓝道又问了一遍,表情冷硬。
"我为什么要——"
"因为一旦你不说,就休想继承到一分钱。我确定你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年金,要看我高兴。"
考林狠狠地瞪着他。"哦,这太过分了。……你拿这个来要胁我一辈子,我才不会被你的钱袋栓死呢,亲爱的大哥。"
"只要你帮我这一次,"蓝道柔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威胁你了。"
"我从来没看过你为了小玩具费这么大的心机。"考林评论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想必美得像罪恶,要不就是工夫——"
"是谁?"蓝道打断他。考林端详那份名单。
"可能是安吉海。他一直到现在还常常痛骂美男子潜逃出国。安吉海对正义的观念真是好笑得要命……我敢打赌他认为带走她是理所当然的补偿……要不就是马特弗,他债台高筑,被赶出俱乐部好几次,已经完全失去了幽默感,一副绝望的样子。也许他在情急之下跑去找她算帐——"
"那我们还不快走。其他的事你可以留到路上再讲。"蓝道猛然说道,几乎是揪着他弟弟的领口把他拖出去的。
他没有陪考林进去,怕自己在场反而会引起诸多不便。同时他也看不起这个俱乐部的人。他们比嫉妒的女人还糟,只知道在穿着打扮上较量,又喜欢钩心斗角,他们在表面上互相恭维,但却可能在背后捅人一刀。在蓝道看来,他们除了钱和卷发以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比较喜欢自己的那一群人,至少他们不是伪君子。如果他们要在背后捅人,也会先发出警告。
一小时以后,考林出来了,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他好整以暇地踱向马车,上车以后还检查自己的皮靴亮不亮。
"我打赌是马特弗,"他冷静地说道。"他已经三天没来了,昨天又忽然带着大把银子出现,像摄政王一样一掷千金,面不改色: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他以为马特弗已经破产了,你猜他怎么回答:'我在家里能够得到慰藉',马特弗说完便神气地走了。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家里有个女人在等着他,我知道他还没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