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少呵呵地笑道:“姜蝶,这名字真美。你们瞧,”他看向身旁的喽啰们。“老子今天运气真好,不但找到朵艳媚的牡丹,还有一朵清新可人的小白花呢!”那眼意有所指地朝裘娃儿一横。
“胡说八道的家伙!”裘娃儿撩起袖子。“我非好好——”话说了一半,她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双圆圆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应铁衣。
应铁衣薄唇上的笑冷得吓人,他手一动,众人连影儿都瞧不着,那史大少已经跌下马来,噘着屁股呜呜地趴在地上哀鸣。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喽啰将人扶起一看,才发现史大少一双厚实的唇瓣让一对银针给穿过了,痛得他想骂又骂不出、想哭亦无法开口,只能从唇缝中挤出无法分辨的杂音。
“哪儿来的家伙,居然敢伤我们少爷?”喽啰群仗着人多势众,齐声放话。“还不自行了断,难不成真要爷们动手吗?”
“你们动得了手吗?”应铁衣的声音幽幽地在他们耳边响起,还来不及反应,带头几个已经让他踹向一旁,和他们主子作伴去了。
阿叔都已经动“脚”,裘娃儿自然不会客气,她兴奋地一手一个,随地乱抛,恰好将两个叠在一块,让她脑中灵光一闪,手上动作更勤。
“阿叔,”没一会儿就听她嚷道。“不用等回到谷里,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看乌龟叠塔啦!”
应铁衣偏头一看,果然见到七个被抛叠在一块的家伙,瞧他们不断挣扎的样子,与那七只伸颈讨赏的乌龟,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裘娃儿功力还不到家,那七个人叠的有些歪斜,几个人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就全倒了。
看娃儿有点儿泄气,应铁衣潇洒一笑,袍袖频挥,喽啰们的哀叫也跟着频响。“乖娃儿,阿叔叠个十四层的高楼让你瞧瞧。”
应铁衣出手自然不同,这十四个人叠得又快又好,让躲在一旁的民众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还是阿叔厉害。”裘娃儿拍拍手奔到他身边。
满地倒着哀叫的喽啰,应铁衣与裘娃儿却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他激了下她的额,像在自家院里似的道:“谁叫你练功时不多用点心,否则叠这个几个家伙算得了什么?”
裘娃儿吐吐舌,正要开口,眼角却瞄见那像颗肉球的史大少,正拉着不断挣扎的姜蝶想趁乱走人,她身子一起,特意显了显轻功,人像纸糊似的飘落在史大少跟前。
前头突然出现一个人,虽然那小脸上的笑甜得似蜜,对史大少来说却比见了鬼还恐怖。
“你要上哪儿去啊?”裘娃儿笑语如花。
唇肉给针穿住了,史大少勉强从缝里挤出。“没、没、没……”
“谁说你可以把这位姑娘带走的?”她看向史大少那只还抓着姜蝶不放的手。
猛地放开双手,史大少不断朝后退。“姑、姑、姑——”
“姑什么呀?”他愈往后退,裘娃儿愈觉有趣,顺着他后退的步子往前走,她含笑道。
“姑……姑奶奶……”史大少拱手朝她直拜,冷汗顺着宽额朝下流,看他那模样,哪还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气焰。
想他史大少仗着丰厚的家业,又蓄养了一堆街头流氓,在荆城里谁敢不卖他面子,不想这回真栽了筋斗,现下嘴上还穿着银针,底下人又至躺平了,他哪还敢威风,只求能脱得了身,就算背脊弯的贴了地,他也认了。
裘娃儿“咭”地一声笑出,她掩着嘴回头对应铁衣道:“阿叔,你瞧瞧,我做了人家姑奶奶呢!”
应铁衣薄唇微现笑意。“好了,别玩啦。”
调皮的朝应铁衣鞠个躬后,她转过身对史大少道:“这回就饶了你,下回再让我遇见,可没那么简单了。”
不待说第二句,史大少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广场,直到觉得跑得够远了,才慢慢地喃道:“哼,你们给我记着,待我回去——”
他的声音全挤在唇缝,模糊得让人以为只是毫无意义的鸣叫,没想到还是有人听得懂。
“待你回去又如何?”如鬼魅般的声音冷冷地响在他耳际。
他惊得抬头四望,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要是想尝尝这针插在心窝上的滋味,你就来吧。”应铁衣那张脸突然间就蹦在他眼前,吓得的他朝后一跳,整个人跌进沟里。
手一扬,史大少嘴上的银针已让应铁衣收回,看他连叫都来不及叫就昏过去的样,他撇撇嘴,身子一动,人又飘回了广场。
裘娃儿可高兴了,她奔到他身边,兴奋地挥舞着拳脚。“阿叔,你瞧我刚刚那样子,像不像济弱扶倾的女侠?”
“女侠?”应铁衣又戳她额。“哪有你这种娃娃女侠?”
裘娃儿嚷着嘴正要回话,却被朝他们走近的人群勾起了注意。
她拱了拱手。“大伙别客气,我们只是——”她还以为人家是道谢来着。
“客气?”带头的那个气呼呼地道:“你们给史大少一次教训当然是好的,可我们吃饭的家伙也全给你们砸了,这。这叫我们以后怎么过活?”
“呃……”裘娃儿朝四周一看,果然广场上的摊子几乎全让那几个混混给压垮了,而把混混四处乱抛的,自然是——
她心虚地低下头。
应铁衣不爱惹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交给带头的人,他淡淡地说:“这些够了吧?”
有银子好办事,一群人一改方才凶狠的模样,全笑得眯起眼,胡乱道声谢后,便到一旁分银子去了。
“倒是我们姜蝶姑娘,两位预备怎么着?”带头那个忽然换了口气道。
“姜蝶?”裘娃儿着向那站在一旁,一脸哀怨的姑娘。
“方才那戏班子趁乱全跑了,这姑娘原是他们的养女,如今无依无靠,你叫她一个人要上哪儿去呢?”
姜蝶一双美国直直地望向应铁衣,那秋水也似的眸子盛着多少委屈,让人恨不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安慰。
应铁衣的眼却穿过了她,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阿叔……”倒是裘娃儿心疼地拉着他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算转开眼,裘娃儿那张央求的小脸还是浮在他脑海,他拍拍额叹道:“罢了,随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谢谢阿叔!”裘娃儿兴奋地抱住他臂膀,应铁衣在将她拉离自己的同时;嘴角也禁不住藏了朵笑,而这一切,全落入了姜蝶的眼中。
第六章
“应爷似乎很讨厌我。”
午后,柳树下,女声幽幽地传出。
正将冰凉的爱玉送进口,裘娃儿闻言,嘴含着杨匙,双眼惊讶地看着她。“蝶姐姐怎会这么想?”
“自我同你们进了绿庄,应爷从不曾拿正眼瞧过我,他一定是嫌我累赘,给你们添麻烦。”姜蝶郁郁道。
“蝶姐姐,你误会我阿叔了。”阳光透过叶缝,将娃儿的脸晒得红通通的,她拍拍她的手,含笑解释:“阿叔就是这样的人,你没见他对锡魔老爷爷也有些冷淡吗?除非他把你当自己人,否则性子一起,是连话也懒得跟人说一句的。”
“但——”凭着自己外貌,她可从不曾被人这么待过,心里难免有点不甘。
“蝶姐姐,”裘娃儿脑中灵光一闪,她贼笑着说:“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叔?”
“你别胡说。”她脸蛋一红。
“你别不好意思,”裘娃儿趴到她身旁,颊贴着石桌,一双圆眼亮闪闪地瞅着她。“像我阿叔这样的人物,哪个姑娘家不喜欢?上回你在广场也见过了,我阿叔那手功夫啊……”她啧啧出声。
“裘姑娘——”姜蝶试着开口。
“我跟着他学了这么久功夫,却连一点皮毛都没学到。”她继续大吹特吹。“轻功算是我较有自信的,可仍然没办法近得了他的身,顶多离他三十步远,就——”
“裘姑娘!”姜蝶略略放大了音量。
“啊?”娃儿抬头看她,那模样有些呆呆的。
掩嘴一笑,她轻声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不是我家阿叔唷?”她有些失望。
姜蝶摇摇头。“不是应爷不好。”略迟疑了下。“你不觉得他冷冷的有些吓人吗?”
“他很少这么待我,除非我真的惹他生气。”裘娃儿老实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她又笑容粲粲地开口。“我阿叔很疼我的,从这点就可以知道,他一定也会很疼未来阿婶,说不定会比疼我还——”她话语突落,心头不知怎的有些闷闷的。
瞧她这模样。姜蝶衣试探地问:“裘姑娘,我听说应爷和你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是吗?”
将心中陌生的情感推离,她偏头看她。“没错。”
“那么难道你和应爷之间,不会产生男女之情吗?”
裘娃儿怔了下,随后一掌拍向她的肩。“怎么可能?”她像听到什么荒谬事似的频笑。“他是我阿叔呀。”
姜蝶咬咬唇,换个方向道:“他既是你阿叔,那你的亲事也是他订的?”
“亲事?”裘娃儿惊讶地张大眼,随后一想便点了点头。“唔,是该如此。
“你怎能放心呢?”姜蝶在她耳边道。“谁知道与你订亲的是什么样的人——”
虽觉谈这样的事还太早,裘娃儿仍充满信任地笑说:“阿叔不会害我,他这么疼我,凡事都是为了我好,他替我挑的丈夫,自然不会差。”
“不过,”她有些好笑地说。“这事——”还久得很呢!
姜蝶没让她说完。“裘姑娘,难道你从不会想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这……”她连爱情是什么都还懵懵懂懂呢。“无所谓的,全看阿叔怎么决定。”甜笑里是全然的信任。
“倒是蝶姐姐你,”没让姜蝶有继续问下去的机会,她好奇道:“你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那个人呢?是不是你未来的夫君?”
姜蝶脸色略显暗沉,她摇摇头。“那人已经有个自小订下的妻子,为着这事,他说什么也不愿接受我的感情。”
娃儿微皱起眉。“怎么你们喜欢的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别人了呢?陆叔叔如此,你也如此。啊!”她一拍手,天真地说:“倒不如你们两个在一起,把那两个心里有人的都忘了,这不是很好吗?”
姜蝶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哪能这么做呀!”
“不行吗?”裘娃儿不解地偏着头。
虽不该喜欢这个人,却也忍不住觉得她天真得有趣,拍拍她的头,姜蝶轻声道:“感情的事哪能这么瞎弄。”
知道又被人当成孩子看,裘娃儿噘着嘴道:“那要怎么办呢?难不成你也要跟陆叔叔一样,傻傻地守着吗?”
姜蝶笑着没说话,只是头轻摇着。
“好姐姐,你跟我说吧,”裘娃儿央求道:“这法子要可行,我也好教给陆叔叔,省得他苦哈哈地等。”
“我是不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姜蝶捻着大红丝巾,衬着她的脸愈显娇艳,甚至艳得有些教人害怕。“他今天不喜欢我,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他还能不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媚意,像她说的只是口头上的撒娇任性。
裘娃儿自然不会去深究她话中的深意,她呵呵笑道:“蝶姐姐,那你可辛苦了,全天下的女人怎么杀得完呢?何况你又不懂武功。”
“是呀,”她垂下长睫。“所以只好盼他快快把心思转到我身上,别再惦记着那未过门的妻子了。”
“唔,”裘娃儿沉思地抓着长发。“不过阿叔说人要重信诺,他既已答应了别人的亲事,要是转而喜欢上蝶姐姐,那他那已订亲的妻子怎么办呢?”
“不如——”她像想到什么妙点子似的笑道:“你们三个人在一起吧,那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吗?”
“胡闹,”姜蝶皱起眉。“我可不想跟别人分一个丈夫。”
“三个人在一起不好吗?朋友不也是愈多愈好,只有夫妻两个在一块,多无趣呀。”她裙下的小脚轻晃着。
“你当夫妻在一起是为了玩耍吗?”姜蝶失笑。
“嗯。”裘娃儿大力地点头,很理所当然地说:“要是我未来的丈夫不能陪我玩,那我就不嫁他了。”
“小孩子,你真是小孩子。”姜蝶禁不住叹道,而她居然得跟这样的小孩子争?
“就是小孩子又如何?”她深感不服。“总之我就是觉得,与其守着不喜欢你的人,倒不如寻一个真的喜欢你的人。我阿叔的条件,绝对比你心里那个人强,你还不如去喜欢我阿叔,至少他还没跟人订亲。”
话说出口,她突然觉得这主意挺不错的,阿叔与蝶姐姐外貌上很是匹配,蝶姐姐待她又好,当了她阿婶应该不会欺负她……
望着裘娃儿那笑看着她的眼,姜蝶衣不觉背脊发毛,她……该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 ※ ※
离她们有段距离的亭子里,应铁衣不知怎的亦冒起凉意。
“怎么了?”锡魔老人问。
应铁衣摇摇头。“没事。”
嘴里这么说,眼却不自觉地望向柳树下的影子。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锡魔老人哺哺道:“我想不到你会带一个身份不明的卖唱女回来。”
不想解释什么,他淡淡道:“那是娃儿的意思。”
“她们处得倒好,”锡魔老人依旧望着树下的影。“看来就像一对姐妹。”
“娃儿跟谁都处得好。”他啜口酒。
“这倒也是。”锡魔老人像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复杂。“我要有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就好了,到老一个人孤伶伶的,实在有些不好受……”
应铁衣没有接话。
“我本不该如此的,如果……”锡魔老人神情抑郁地喃喃自语。“罢了、罢了,”他甩甩头。“提这些做啥,我们下棋吧。”
像不曾见到他难得的失态,应铁衣维持着一贯冷淡。
“请。”他说。
※ ※ ※
想是寻到有趣的游戏,裘娃儿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撮合应铁衣与姜蝶上。
惹得应铁衣这几日心情一天差过一天,那浑身放出的寒气,让经过他身边的人全像走在薄冰上似的,一不小心让他冷眸一扫,三伏天里马上就成了隆冬时节。
那始作俑者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阿叔是脸皮薄,于是益发在两人身上下工夫,就差没把两个人捆上被子丢上床。
这天,应铁衣一个人躲在园里僻静之处,他倚着凉亭,单手持着酒杯,长睫微垂,像在正想着心事。
突然,他抬手啜口酒,声音冷冷的自嘴里滑出。“有事吗?”
“是、是,”几个在园子口推挤的仆佣忙躬身道:“有几个人说是应爷的朋友,现正在庄口等着——”
不待他们说完,应铁衣已经身子一起,几个起落便到了庄口。
照他心里所想,最好来的是仇家,正好让他动动筋骨、发泄一下这几日闷在胸口的浊气,没想到事与愿违,来的人偏是他视为手足的朋友——陆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