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撒娇了,还说要照顾我呢,吃个饭都吃成了大花脸,到底是谁照顾谁呀?”望着她嘴边沾着的酱汁、肉屑,应铁衣禁不住摇头,伸了手就要替她擦去,却在离她的脸蛋还有寸许时,不自然地收回。
“还不快自己擦擦,小心吓跑了你的如意郎君。”他故意笑谑。
扮了个鬼脸,裘娃儿低下头,拿手巾将嘴跟手好好擦了一遍,抬起头来时,发现阿叔又把脸转向窗外去了。
外头的风景这么好看吗?她有些好奇地想。
拿起筷子随意夹些菜肴吃,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应铁衣的背影。
最近总是这样,阿叔仿佛很害怕碰到她似的,就因为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奶奶说她跟阿叔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多少得守男女之防,她不喜欢这样,哎,要是她是阿叔的女儿就好啦,那样她天天赖在阿叔怀里撒娇也不会有人说话。
应铁衣自然不会懂的她的想法,他理好自己的思绪后便又转过头来,瞧裘娃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菜肴吃,便开口道:“吃饱了吗?我们也该办正事了。”
“要去找锡魔老人了吗?”裘娃儿放下筷子,难掩兴奋地道。
“嗯。”应铁衣点点头,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那……”她偷瞧着楼下街道上的热闹景象。“我先到门口等你?”
知道她爱玩,看见底下有热闹事是不可能坐得住的,于是便让她先到门口去,自己再慢慢收拾起随身的杂物。
裘娃儿像阵风似的从柜台前跑过,店小二两只眼跟着她,单手撑着下颚,闲扯似的对一旁打着算盘的掌柜道:“这对客人真是漂亮。”
掌柜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店小二好奇地看着裘娃儿的背影道。
掌柜瞄了他一眼。“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是没有。”他老实道。“哎,”他又自顾自地说:“瞧他们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夫妻呢,可小姑娘梳的明明不是嫁为人妇的发式……”
“去把桌子抹一抹吧。”掌柜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一面埋首于帐册,他一面命令。
“抹过了。”他应,接着又道:“说是亲人嘛,又嫌亲昵地过分了,到底是……”他转头问掌柜的。“唉,照你看,他们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生气了。“我可不是花钱请你来聊天的,客人只要有银子就成,你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桌子抹过了不会去把地也扫一扫吗?真是——”
看着店小二匆匆跑离的背影,掌柜还余怒未消地念:“我哪有时间去管客人是什么关系,钱付了就好,谁管他们是夫妻、是父女,还是哪儿来的奸夫淫——”
那个妇字含在口里吐不出来,掌柜的看着划过他耳边、直插入身后木柱里的银剑,抖颤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顺着剑身看向持剑的人,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美的五官如冰雕似的,放着足以冻死人的寒气。
掌柜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空气绷得死紧、店小二呆呆地站在旁边,抓着扫把的手忍不住地发抖。
没人敢出一点声音,掌柜连求饶的话都没法说出口,他看着男人黑幽幽的眼,从没有一刻感觉与死亡距离的那么近。
“阿叔,还不走吗?”门外传来甜美的女声。
空气在刹那间回暖,只看到银光一闪,应铁衣的剑已经回鞘。
“怎么了?”在外头等了许久的裘娃儿,由门口探头朝里看。
“没事。”应铁衣走向她。“”走吧,我们出城。“
人已经走了,掌柜的人还贴在壁上无法动弹,他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还活着,他以为、他以为自己是非死不可了。
“掌、掌柜的——”店小二抖着声音。“那个——”
“别说!”掌柜的忙喝住他。“算我求你,什么都别说了。”
门帘一掀,掌柜的脚步不稳地往后头去,独留店小二不平地喃道:“那个奸——”话一出口忙警觉地捂住自己的嘴,他看了看四周后,才压低声音道:“啊!那四个字又不是我说的……”
※ ※ ※
跟着应铁衣往城外行去,裘娃儿一面走一面偷偷瞧着他的脸色。“阿叔,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那就奇怪了,”裘娃儿一双眼灵活地转着。“怎么大热天走在你身边却像走在雪地里似的?莫非阿叔的辟寒剑法更为精进,已经练到了不出招就能伤人的地步?”
“胡扯。”应铁衣眼里闪起笑意。
“就是在胡扯嘛,”裘娃儿挽着他的臂膀,讨好地笑说:“要是没有我在一旁胡扯,怎么能逗得阿叔开心呢?”
应铁衣看着她的笑,看着她亮闪闪的眼,忍不住叹了。
“阿叔怎么了?”裘娃儿张大眼问。
“没事,”应铁衣摇摇头,黑眸显得郁郁寡欢。“没事的。”
“你快点成亲吧,”他突如其然地说。“快点找一个好人嫁了吧,最好离阿叔愈远愈好——”
“阿叔?”裘娃儿的眼在他脸上搜寻着,看她的模样是有些被吓着了。
应铁衣倏然一惊,轻咳了咳,他强自镇定道:“省得阿叔一天到晚都得听你唠唠叨叨。”
这时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裘娃儿身子一扭,跺脚道:“哼!我就偏不嫁,偏要在你旁边叽叽喳喳一辈子,吵得你不得安宁。”
应铁衣笑了,但那笑却显得寂寞,裘娃儿看着他,眉禁不住疑惑地蹙起。“阿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阿叔会有什么心事?你别胡乱猜了。”应铁衣敲敲她的额。
“好痛。”两手压着额头,她故意哀道,着阿叔被她逗笑的样子,裘娃儿的嘴角也染了笑意。
她不爱看阿叔不开心的模样,总觉得他眉皱着,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会跟着拧起——
“是谁在这儿吵闹?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第四章
松开捂着额头的手,裘娃儿看着面前两个持剑的青衣人。“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地反问。
应铁衣望向青衣人身后的庄院。“十年不曾来到此地,没想到锡魔老人的排场也大了。”
“这儿就是锡魔老人住的地方呀?那么孙家的公子就是在这儿喽?”裘娃儿兴奋地抓着应铁衣的手。
“就算不在,至少也能从这儿得到他的消息,锡魔老人还不至于连自个儿的徒儿在哪都不知。”
两人旁若无人的态度气煞一旁的青衣人,“唰”地一声拔出剑来,青衣人朗声道:“尊驾到绿庄来惹事,莫非真不把武林盟主看在眼里吗?”
“怎么又扯上武林盟主啦?”裘娃儿眨着那双黑亮的眼问。
“锡魔老人是程难天的师父,自然得扯上他。”应铁衣淡淡地说。
“程难天?”裘娃儿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啊!”她突然双手一拍灿笑道:“我想起来了,他以一手破烂剑法威镇武林是不?”
“乖孩子,总算阿叔说的话你还多少有听进耳。”应铁衣轻松地避过青衣人朝他刺来的剑。“不过,程难天使的是破浪剑法,你别随便替人改名。”
“听起来很像嘛!”裘娃儿吐吐舌。
“喂!”险险闪过削向她门面的剑,裘娃儿嗔道:“你做什么胡乱打人呀,我又没惹你。”
“笨娃儿,你惹了他主子,他不打你行吗?”双手背在身后,应铁衣人在剑海之中宛如幽灵一般。
比起应铁衣,裘娃儿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她在树林之中闪着,圆圆的脸蛋也有些红扑扑的。“阿叔,我可以把法宝拿出来吗?”
“你要伤了人,大概就别想找到孙家少爷了。”应铁衣身法诡谲地移向她,右手袍袖一挥,将攻向裘娃儿的青衣人挡开,左手扶着裘娃儿的纤纤细腰,微一使力便将她送到了上头粗壮的树干上。
“喂、喂!”娃儿坐在树上对着两个青衣人喊:“别打啦,我们不是坏人,是有事要找锡魔老人,你们让他出来跟我们说句话,说完我们就走。”
“我们师叔祖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吗?”青衣人怒瞪着裘娃儿道。
“为什么不能见?”裘娃儿可不懂什么权势地位,在她心里最最厉害的便是她的阿叔,阿叔都能随她爱见便见,为什么锡魔老人却见不得?
两个青衣人口不出话来,围攻应铁衣又怎么攻也不攻不下,没办法只得发出啸声求援。
不久便听到远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来者何人?”人未到、声先至,那低沉的声音如钟鸣似的传来,其中蕴含的内力让树上的裘娃儿一震,差点儿便跌下树来。
应铁衣亦一改方才轻松的模样,右手轻轻扣在剑柄上,俊美的脸蛋透着寒芒。
“师、师叔祖!”青衣人没想到来的竟会是锡魔老人,两人皆惶恐地上前,恭身唤道。
坐在树上的裘娃儿好奇地往底下看,就见一个白发白胡的老者,穿一件普通布衣,手里拿根扁担,看来就像个寻常庄稼人,唯一特殊的就是他那双眼,精亮有神,教人不敢直视。
“老爷爷,”裘娃儿在上头唤。“你就是锡魔老人吗?”
锡魔老人朝树上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扎着黄丝带的小姑娘,微带娇憨地望着他,那粉嫩的脸蛋和黑亮的眼,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小姑娘,”锡魔老人不自觉地放软口气。“你做啥来我绿庄捣乱?”
“我没有啊,”裘娃儿委屈道。“我和阿叔有事来找你,话都没说到几句,你的徒子徒孙就拿刀砍人了。”
老人微皱着眉看向一旁的青衣人。
“师叔祖,”青衣人忙解释。“是这两个人一再出言侮辱师父和您老人家,弟子们气不过才——”
“胡说!”裘娃儿嚷道。“我们哪有出言侮辱啊?”
“你们称家师的剑法叫破、破那个剑法——”青衣人支吾道。
“不是破那个,是破烂剑法。”裘娃儿好心提醒。
“你还说!”青衣人拔剑指向裘娃儿。
“为什么不能说?”裘娃儿偏着头疑惑地看他。“你师父的剑法叫破浪剑法,我不小心记成了破烂,这是我的错,可你也不需发这么大的脾气呀,也不过是记错了一套剑法的名字,我背错了整部毒经时,奶奶也不过罚我抄书,她可没像你一样拿剑砍人。”
她的态度愈是天真,青衣人便愈觉她满口讥讽。“师叔祖,你瞧她——”
裘娃儿突然嘻嘻一笑,学着他的模样道:“师叔祖,你瞧他——”学了一半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捂着嘴,她笑不可抑地说:“你这样子看来好像跟人告状的小娃娃。”
“你欺人太甚!”青衣人身子一起,如箭般的朝树上的裘娃儿刺去。
“邢三,不可莽撞。”锡魔喝道。
老人的声音方落,一团水蓝影子已经旋向空中,青与蓝在空中交会,“叮”地一声,青影跌回锡魔老人身侧,蓝影则旋向树间,环着淡黄色的影儿落回地面。
老人止住青衣人朝后跌的势子,看着他手中的断剑,平和的脸不禁微现怒气。“两位真是找麻烦来着?”
应铁农松开环着裘娃儿腰间的手,语气淡然地说:“老先生不记得我了?”
老人白眉皱起,黑瞳紧盯着应铁衣,看他那宛如冰铸似的俊美五官,看他淡漠如夜湖的眼,记忆里似乎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影。
“应寒?”他惊讶道。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这人比应寒年轻多了——再说,应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但那骨子里让人想发火的冷傲,却是一模一样。
“那是家父。”应铁衣淡淡地口道。
“我想起来了,”锡魔老人摸着胡子。“好几年前你和你父亲一起来过绿庄。”他的眼神因回忆而朦胧。“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过不了几年,就接到他因病去世的消自……”
甩去心底的惆怅,锡魔老人含笑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的武功精进如此,应寒若有灵,在九泉之下也该觉得安慰了。”
应铁衣的薄唇礼貌地微微一扬,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反应。
原以为师叔祖要替他们讨回公道,怎么知道两方却是旧识,青衣人心有不甘地开口:“师叔祖,这人是——”
锡魔老人微笑道:“你们师父一定记得他,十年前他们交过手。”他突然吟道:“晨雩的剑、武扬的刀、蝎子的毒、华陀的手,你们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青衣人怎会不知?晨雩谷、武扬院、蝎子门、华陀居,这乃是武林中四个行事神秘的组织,眼前这冷漠高傲的男子,莫非就隶属于这四个组织之一?
“败在晨雩谷主手下,应该不算是太丢脸的事才对。锡魔老人笑道。
“晨雩谷主?”就凭这个年轻人?
“想试试吗?”应铁衣淡淡道,他可没忘记青衣人方才朝裘娃儿刺去的杀招。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唯一处在状况外的裘娃儿,张着那双圆圆的眼瞧着应铁衣腰间的银剑。“老爷爷,”她突然小声地问锡魔老人:“晨雩的剑很有名吗?”
青衣人与应铁衣虽然双眼对视着,却也忍不住拉长耳朵听那一老一小的对话。
锡魔老人的注意力全在防止眼前可能发生的争斗上,他不太专心地点点头后口道:“当然。”
“阿叔怎么没跟我说呢?”她喃道。“我要知道,就不会拿那把剑去挖蚯蚓了……”
空气在刹那间冻结,除了裘娃儿外,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你拿我的剑去挖蚯蚓?”应铁衣转过头看她,平缓的嗓音危险地扬高。
“呃……”裘娃儿为时已晚地捂住自己的嘴,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着。
“你——”
“对不起啦!”裘娃儿躲到锡魔老人身后,哀声求饶道:“人家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以为那只是一把寻常兵刃——”
“就跟你以为佛天回命露只是普通糖水一样?”他开始折起衣袖。
“佛天回命露?”青衣人惊叫。“那可是足以起死回生的圣药——”
“有这么厉害吗?我连喝了两瓶也不见它有什么功效……”裘娃儿喃喃。
“那是因为你还没死。应铁衣冷冷道。
“我也还不想死啊。”看着应铁衣边挽着衣袖边走向她的模样,裘娃儿急拉着锡魔老人道:“老爷爷,你救救我——”
与应铁衣那双写满决心的眸子相触,锡魔老人识相地让到一边。“小姑娘,我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啊。”
“老——”声音嘎然而止,随后响起的尖叫惊飞了满林子的归鸟。
※ ※※
“呜……呜呜……”
绿庄里,锡魔老人与应铁衣等人坐在会客大厅,硬是忽视耳边的杂音,锡魔老人对着应铁衣道:“不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
“呜……呜……呜……”
“原是为了找人。”应铁衣像完全没听到扰人的魔音,低头轻啜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