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个也一样!」见包嫣娘张口欲言,老李主动答道:「不过他还多撑了几杯,酒量算不错了!」
「李叔!」阳芝玮跺跺脚,顾不得和他多说话,拉著包嫣娘便匆匆赶往醉荫轩。
「莫怪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老李摇摇头,接著神色一喜。
「你就不同啦!」也不知他从哪儿变出一坛酒,那捧著酒瓮的手充满怜惜。「虽是差点‘嫁’出了门,可总算让我想尽办法抢了回来,唉!」他禁不住亲亲酒瓮。「我的亲亲女儿酒啊!我忍了二十多年的宝贝,我怎麽舍得让你进了别人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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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阳光斜射进屋里,偌大一间房里寂静无声,只有青石地上摇晃的树影,搭著室内隐隐的桂花香气,透出些许早秋气息……
通往内室的木门碰的一声教人撞开,三个跌跌撞撞进门的人搅乱了一室的清寂。女子奋力的想撑起肩上重担,偏那担子并不合作。
「老……老爷……」管家白晋因使力的关系,一张脸胀得通红。「你可不可以……好好走……」
「不行。」白骥舒将高壮的身躯尽数压在荷著他肩的两人身上,感觉一边硬、一边软,遂贪欢的将大部分重量压在软的那方。
这下,包嫣娘可吃不消了。
「骥舒……」她微喘息道。「你能不能……站好……」
「可以。」他点点头,接著又说:「可是我不想。」
「夫……夫人!」白晋探头对包嫣娘说:「老爷真是醉糊涂了,这麽跟他罗嗦不是办法,还是先扶他上床休息吧!」
包嫣娘点点头,和白晋搀著他往床榻走去,两人合力将他往床上一放,正要站起身、喘口气时,那白骥舒却猛力一拉,将才替他盖好被子的包嫣娘也揪上床。
「骥舒——」包嫣娘著急的喊。
白骥舒根本不让她的话说出口,他将她压进怀里,侧头对白晋道:「你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小心不让笑意浮上嘴角,白晋弯身退下。
「你——」包嫣娘好不容易从他怀里钻出。「你究竟是真醉假醉啊?」
瞧著她的脸,白骥舒的手不受控制的顺著她脸颊爬上她的眼、她的唇。
「该是醉了吧?」只是不知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情人的眼波里。
她挣扎著下了床,拨弄他微乱的发,再细瞧瞧他犹泛酒晕的脸。
「你真是醉了。」她将他拉起身,像对个孩子道:「你坐好!我帮你把衣服脱了。」
他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看著她纤细的手解著他的衣扣。今天他穿了一袭斜襟长袍,为了解那最後一颗扣子,她几乎要钻进他胳膊里,只露出一截白嫩的粉颈细看那上头的细细汗毛,鼻间嗅著那属於她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禁不住低下了头……
「你做什麽?!」她微扭了扭身子。「别闹,我替你脱了衣服,让你能好好休息。」
「我不想休息。」白骥舒抱住她,闭著眼,唇却一个劲的往她颈上钻。「我只想吻吻你、抱抱你……」
「唔……」包嫣娘躲著他的唇。「你身上都是酒味儿……」
「别躲,让我好好吻吻你……」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将最後一颗扣子解开,她嘴上不住嘀咕。「明明是吃了酒,还偏要这样瞎闹,你要好好休息嘛!」
白骥舒见妻子有些不开心,忙举起手压著头。「唉,我头好晕。」
「快躺著!」替他将袍子脱下後,包嫣娘按摩著他的肩。「好些了吗?」
「还是晕。」他闭了眼,只觉得眼前好似转了起来。
「我去替你打盆水擦擦睑,看看会不会好些?」说著她就要起身。
「别,」白骥舒伸手拉她。「我不想你离开我。」
她脸颊一红,语气微瞠道:「哪来这些肉麻话,我一会就回来。」
见他还是一副不愿放手的模样,她只得俯下身,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真的!我一会就回来了。」
白骥舒松了手,闭上眼,感觉她的吻还留在额上。不知怎的,他自顾自就笑了起来。
是啊!他怎会说出这麽肉麻的话,偏他心里不觉得肉麻……要是再多肉麻个几次,是不是能多骗几个吻呢?
想奢想著,他蒙蒙胧胧的像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他神智稍微清醒些,眼睛尚未睁开,便觉得额上一阵清凉。
眨眨眼,他才发现这会日已偏西,室内一片橙黄夕照,倒让人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头一偏,视线一触及那心中记挂的人儿,一抹浅笑便悄悄浮上唇畔。他侧过身,细瞧她的睡颜。夕阳在她颊上染上一层嫣红,那垂覆的眼睫看来如此安详,红唇微微张著,像引人采撷的鲜嫩红莓……
靠在枕上,他细数她浓密的眼睫……倏然,他额上滑下一块软巾,阻碍了他的视线。白骥舒将布巾拿起,轻轻放回架上水盆。
也不知昨晚她守了他多久,想来就令他心疼。
轻微的水声传来,浅眠的包嫣娘立时张眼醒来,一抬头就见他怔怔的望著她发愣,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麽。
「醒了?」她轻声道。「好些了吗?」
他轻轻颔首,抬手将她睡乱的发丝塞回耳後;之後,手却不忍移开,依恋不舍的抚揉著那贝壳似的耳。
「想些什麽?」包嫣娘放低了声音问。
「想……为何从前吃醉了,没有你在我身边?」他话里掺杂些许莫名的惆怅与欣慰。
「这时在,也就好了。」
「上床来。」白骥舒挪了挪位子。「我们说说话好吗?」
她听话的褪下弓鞋,坐在床侧。
白骥舒却突然使力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上,双手抱著她,下颚摩掌著她的头。
静默了好半晌,白骥舒才开口道:「我一直很怕一件事。」
「什麽?」
「我怕你想起从前的事,怕你又变回从前的模样。」他打了个寒颤。「果真如此,我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
「我从前待你不好吗?」
「从前,」他抬起她的脸。「你的眼中没有我,更遑论你的心。」
他粗茧的大拇指抚摩著她的颊。
「从前,你看不起我,对我总是扬高了下巴,好像我不是你的丈夫,是个鄙贱的下人。」
「你嫌恶我苛刻得过火,明明有傲人的财富,过的却是一般小康家庭的生活;你还怨我为何不像其他人去捐个官,好提升自己的地位,你怨我只能让你做个商人妇,却不能让你做个官家妻。」
就算有一天她离开了也永远记挂著……
「这是你说的!」突然,他翻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带些调情意味说:「说好了,永远不准忘了我俩的一切,否则就罚你……」
他热切的搜寻著她的脸,像要直直看入她心里……突然,他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狠狠埋入她颈侧。
「天哪!原谅我的自私,我真庆幸你发生了那桩意外,庆幸你忘了从前!否则,我一辈子也没法子了解爱上一个人会是怎麽样一种幸福……」
她眼里泛著隐隐泪光,她环著他的背,喃喃低诉道:「我们别想从前,别想以後,就守著这一刻吧!只要能拥有这一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八章
「入秋了。」祝念茗坐在窗旁,喃喃自语道。
浓郁的桂花香气随著凉风飘进室里,她呆看著飘落地上的细碎花瓣,嘴里不自觉喃喃:「她进府来也半年了吧……」
她肚里还没消息吗?
问题一浮上心头,那恼人的复杂思绪也一并缠上了心头。
她该为此焦急的,离明年上元大约只剩下半年时间;可不知怎的,她心上却生起一阵莫名喜悦……不是只有她不能怀孕吧!瞧,不是只有她有问题……
不!她不能这麽想,要是包嫣娘真不能生,那她何苦忍受这段时间的苦?
自从姓白的一回到家,她就像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除了许嬷嬷外,她不能让任何人见著她。
她又叹了口气,穿过隔扉走到室外。
这西厢除了许嬷嬷之外,再没有人会过来这,一整天里她多半是一个人——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说话、一个人胡思乱想。有时,她几乎觉得自己快被这无止尽的孤单生活给逼疯。於是,她只能安慰自己,想著有了孩子之後的幸福远景……
当她视线移到她原本居住的厢房,脸上便浮上一抹厌恶……
等她光明正大再踏进前头正厅时,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将房里的东西全部换掉!想想那姓白的和包嫣娘居然在她床上做那种肮脏事……真是低三下四的一对!
她抚抚胸口,止住喉中欲唔的感觉。
「小姐。」胖大的身影偷偷摸摸的钻进西厢,许嬷嬷手拿著食盒,压低声音唤道。
「瞧瞧你这什麽样!作贼似的!」祝念茗没好气道。
早习惯她难伺候的脾气,许嬷嬷陪著笑,跟在她身後走进厢房。
「小姐为何不搬回原来的房间?」许嬷嬷一面从食盒端出菜肴,一面没话找话说。「那房间起码比这大一倍——」
「你要我睡在那张床上?!」祝念茗激动得拔高嗓音。「那张他们曾办过事的床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嬷嬷真想赏自已一耳光,现下只要一不小心说话就会犯著小姐,她还是赶紧闭上嘴,乖乖做事。
冷眼看许嬷嬷端出的几盘菜,祝念茗一开口又是一顿臭骂。
「些东西是我能吃的吗?!」
「小姐……」许嬷嬷一脸为难。
小姐现在的身分可是一个惨遭祝融之祸,仅靠许嬷嬷这层远房亲戚关系,勉强入府来的奴婢。
这样的身分能要求什麽好伙食?还亏得她在厨房打点,以及包嫣娘在白管家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才能多那麽几道菜。不过,到底怎样也此不过从前当小姐、夫人时一般,以至她每回送饭菜来,多少总得受点气。
祝念茗使力的接过饭碗,闷不吭声的低头吃饭。用餐之後,看著老嬷嬷佝偻着身子收拾东西,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嬷嬷,」她软著声音道。「你生我的气啊?」
许嬷嬷一听就知道小姐心情转好。她抬起头,笑笑道:「我怎麽敢?」
她满意的点点头,又赖著许嬷嬷道:「娘嬷,你说他们是不是还那麽不知羞?」
她当然知道小姐爱听什麽话,之前,她将包嫣娘和白骥舒的恩爱情状加油添醋说了回,还说他们不知羞、不避嫌,连在佣人面前,两人的手也时常紧握著不放。
「哼!也不怕人笑。」祝念茗轻蔑的挑高了眉。
「是啊!小姐。」许嬷嬷将收好的食盒放到一旁,偎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尤其是那个包嫣娘!原以为她是为了女儿才牺牲做这事,其实不过是自个下贱淫荡,跟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也能这麽黏来搭去的,真是教人看不下去……」
「天生淫贱的女人古来就有,这包嫣娘八成就是,」祝念茗道貌岸然道。
「也幸好她是这种人……」许嬷嬷突然说了这麽句。
祝念茗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深吸口气,许嬷嬷强忍著激动道:「她有了!」
闻言,祝念茗双眼大睁。
「小姐,那包嫣娘有了!」许嬷嬷憋了许久的笑意,这会全流露在她眼角眉梢。「这几日她身体不适,今早让大夫看过之後,确定是有喜了,说是两个多月了呢!」
「两个多月……」祝念茗无意识的喃喃。
「小姐,你不高兴吗?」许嬷嬷兴奋的抓住祝念茗的手。「你盼了这麽久,忍了这许多苦,终於……」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她答得有些痴傻。「是呀!我该高兴的。我的孩子、我的权力、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就快得到了……」突然,她抬起头。「嬷嬷,我们好好庆祝吧!就这几杯残酒,我们好好庆祝庆祝……」
她笑得眼角带泪,为著她盼了、求了许久的一切,为著她心里那分又喜又怨的复杂感受,她一口饮尽了杯中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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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一件对襟蓝长袍,头戴一顶玄色小帽,包嫣娘避著众人视线,偷偷摸摸的钻进西厢房。
走进小院,看见了院中那口井,她深吸口气,让扑通通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说真的,她怕水,尤其是一大片深广得像是要吞没人的那种;不过,比起落入水中的那股恐惧感,现在的她已经好大多了,至少,她见了水不会再歇斯底里的。
她环视四周,确定没人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走到井边,顺著水井边绕行……
她知道自己的行动鬼祟—可是,再过几日,她肚里的孩子就满三个月了,到那时就来不及了……还好趁著他今日出门不在家,否则她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除了请师婆行转胎之术外,这是她唯一知道可以生男孩的方法。只要照这法子做,一定能生下男孩;但唯一的禁忌是,绝不能让人发现,所以她才会偷偷摸摸到这西厢来。
她绕著水井走三圈,内心诚挚的祈求上苍能赐给骥舒一个传宗接代的子嗣;接著她走到井边,仔细看著水中倒影……
水波荡漾,她的模样也随之漂来荡去的,看不真切;慢慢的,水面趋於平静,她戴帽、穿袍的模样也显得愈发清晰。
嗯,这就对了,接下来只要她走开,不回头,不让人发现,这一切就……
突然,平静的水面出现了另一张脸——另一张她的脸!
她倒吸口气。不!那不是她——是祝念茗,是真正的白夫人!
祝念茗是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的看著「自己」的脸,看著那眉、那眼、那红唇,她几乎要分不清哪个是她了……或许,两个都是她?
那麽为何一个有孕,一个却长达四年毫无喜讯?
一时间,她头又开始发疼,整个人又开始发晕,耳边似乎有好多人在说话……祝念茗手按著头,闭上了眼,禁不住呻吟出声。
「小姐、祝小姐,你怎麽了?」包嫣娘看她脸色发白的模样,顾不得自己身分的伸手扶她。
「凭你也敢碰我?!」她眨眨眼,一把推开她。
她的碰触就像一盆冰水,让祝念茗霎时间清醒。
「你在这干嘛?!」定定神,她冷著张脸问。
「我……」这准备许久的法子算是失败了,她有些失望的将缘由和盘托出。「我想生个男孩,骥……不!老爷他一定也想要个男孩吧……」
虽不是存心,但她的姿态话语就是狠狠刺伤了祝念茗。
这话该是由她说!要生男孩,要想法子生男孩的该是她才对!白家的孩子,该由她来生呀!
她的呼吸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急促,她的眼一瞬不瞬直盯著站在面前的女人,只见她容光焕发的脸蛋,充满了母性的眼神,那宽大的衣袍虽掩饰了她的体态,但显而易见的,那衣袍下定是愈显圆润的四肢和逐渐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