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的功夫,进来几个男人,几个小伙子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小伙子,说说笑笑的,坐在我们的前面。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坐轮椅的小伙子,胖胖的脸,就是常在邮局旁倒卖邮票的人。他们要了许多冰激凌和汽水,又要了两个我从来没有吃过的“雪人”。都是他掏的钱,大方得很,我心想不知卖邮票赚了多少钱!真想走过去问问:“喂,还有邮票吗?再卖给我点儿!”看看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付完钱,笑笑对服务员说:“嗬!这家伙,够价儿呀!您这儿可真宰人呀!”
“你对付着吃吧!现在哪儿不宰人呀?”
服务员笑呵呵地说着,他们一伙子都止不住哈哈大笑。我拉着郝丽萍走出冷饮店,不知怎么搞的,心里特别扭。
回到家,收到丁然的信。他说那天的事请我原谅,他不该唱那么多酒。
我不怪他。
6月15日
又是星期天。我让妈妈把门反锁上。我要好好复习功课了。离高考时间不远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让所有认识我、关心我的人看看!我咒诅高考,却又不能不参加高考,又不能不依赖高考!
下午时,我忽然隐隐听见小珊珊在叫我:“天琳姑姑!”我知道小珊珊还躺在床上,腿上的石膏还没有拆除。她一定闷了,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希望我能陪她玩会儿吧?小一珊珊真可怜。可是,我得对付马上就到的可恶的高考!我只好趴着窗子冲小珊珊喊:“珊珊,姑姑正复习功课,等呆会儿我再找你玩好吗?”
“呃!”小珊珊真听话。
忽然想,我们两个都够可怜的。
6月16日
一清早,到学校就看见郭辉在练长跑,一身汗淋淋,象水洗过一样。马上就要高考了,他还坚持练!他可真行!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我脱掉外衣,也跟在他的后面跑了起来。他回过头冲我笑笑,朝前跑去。他跑得可真快,我哪里追得上他,便在后面叫他:“等等我——!”可是,他不等我,依然一个劲比地向前跑!
清晨的空气真新鲜,调皮的小鸟在树上欢蹦乱跳唱着晨歌。一切,充满着浓浓的诗情画意。我大口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或者说我大口喘着粗气,跟在郭辉后面。真有点坚持不住了。太累了!郭辉已经决要跑出了校门口,我真想停下来。就在这时候,他回过头冲我喊了一句:“加油呵,路天琳,坚持—一”说罢,他冲出校门。我一咬牙,也跟着冲了出去。
马路上,行人不多。跑步的人却不少。我发现郭辉的步子减慢,明显是在等我。我拼命追去,真想超过他,起码也要和他并驾齐驱。可是。腿不做劲,任凭怎么卖力,就是追不上他!中间总有一段距离。似乎这一段距离无法超越!真气人!真急人!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跑着。我真弄不清此刻我和郭辉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作怪?
忽然,郭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冲我大叫一声:“路天琳。注意汽车!”
这一喊,把我吓了一大跳,脚底下一软,竟然摔倒在地。从街角拐过一辆大卡车,风驰电掣从我身旁开过。不过,离我还老远,根本不会撞着我的。
郭辉见我跌倒了,跑了过来。搀我起来。我禁不住感激地抬头望望他,我看见他通红的脸庞上已经大汗淋漓。他那一双眼睛也正在望着我,微微地笑着,一定是笑我这狼狈的样子吧?
不知怎么搞的,我忽然想起上学期去六中赛足球的路上,我和他骑着自行车,不也这样遇见一辆大卡车,他突然大叫一声,我跌倒在地了吗?呵!时间过得真快!一切恍若眼前。
“你还记得上学期去六中的路上,也是……”
我还没有说完,他点点头说:“记得!”这轻轻两个字让我的心一下子颤动起来。
“到了六中赛足球,你受了伤,我替你守门,也摔了一个大跟头呢,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依然那样轻轻地回答。
我的心立刻象一只腾空而飞的小鸟。我为什么要这样激动?
我们一路往回走,久久都没有讲话。这时候,我觉得是清晨最美的时光。我的心头涌塞着说不清、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郭辉!”总得找点话说,走进校园了,我问,“你高考志愿报了吗?”
“报了。”
“哪儿?还是科大!”
“嗯!”然后,他问我:“你呢?”
我告诉他我想报告四川大学生物系。这个志愿,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讲,包括丁然,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忽然,他又问我:“你知道西铁城要报哪儿吗?”
“不知道。”
“他昨天对我说,准备报兰州大学中文系。”
“是吗?”我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个新闻。自从黄老师反复对大家讲过大城市与偏远地区人材需要对比问题之后,我知道有同学对报考“新西兰”有想法,但从来没有想到“西铁城”会如此一鸣惊人。
“昨天我们俩聊了整整一晚上.他想得挺对,也许以后他更能发挥作用,做出成绩!”郭辉又说。
真没想到,“西铁城”也有这股子劲头,想干就干出样子来。平常着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其实他有自己的抱负。我不由得佩服他!
“咱们班的同学真都是好样的!”郭辉说。
“‘西铁城’他家里会同意吗?”我问。我知道“西铁城”的父得都是区委机关干部,思想能那么开通吗?更多的家长希望孩子在自己的身边,想的是实惠些,是少干活,多拿钱。
“他正做工作呢!”
就这么边走边说,走到教学楼前的大花坛前。圆圆的花坛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听说除了“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中间立过一个高达十二米的毛主席塑像外,一直种有各种各样的花,使满校园都飘散着浓郁的花香。这地方真美!站在花坛旁,阳光正明朗地照着,月季花正姹紫嫣红地怒放。我的心头泛起从来未曾有过的对班上同学友好的感情,和对即将毕业、即将来临的新生活的憧憬。
忽然,郭辉问我;“听说你新交了一个朋友,是六中的……”
我的心蓦地一抖。我没有想到郭辉会问我这个问题。
“是真的吗?”他又一次问我。那声音充满关心。
我抬头望着他。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他没有再问,只是微微笑着望望我,走进教学楼。我弄不明白那笑意和目光是什么意思,独自站在花坛旁痴呆呆的,眼睛竟模糊起来,泪水滚满眼眶。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他依然怀有着感情!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一上午的课,我思绪纷坛。望着班上一个个同学,觉得他们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西铁城”,尤其让我刮目相看。再过一些年,等我们真正长大了,真正迈入社会了,会有更多的同学让我认不出来,让我惊讶,让我羡慕!他们一个个会做出许许多多让这个世界骄傲而震惊的事情。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没有辜负自己的中学时代!那么,我呢?我会怎么样?
呵!我现在是这样爱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同学和我们的班集体;我现在是这样渴望着爱,渴望着友情,渴望着未来;呵!你们都在哪里?我向往你们,我寻找你们,我奔向你们,我信任你们,我依靠你们,我需要你们——Love!Friendship!Future!
晚上,我给丁然写了封回信。我说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想,全力以赴投入高考。我们也不再相互写信,也不再见面,一直到高考结束。我祝他一切如愿,考出优异的成绩!我的心平静下来了。夜,真静!
6月17日
晚上,看报纸,忽然发现报上登有作家肖复兴写的长篇小说《早恋》的故事梗概和对他的介绍。他还要接着写反映我们中学生生活的小说。我真高兴,希望能看到。不过,我又怀疑现在谁又能够真正了解我们中学生吗?能够写得真实吗?真的真实了,大人们又能够容忍吗?我忍不住给肖老师写了封信。也许,很冒昧。不过,我出于能够真实写出我们中学生生活的愿望。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信。我想起自己这几年中学的生活,想把我这几本日记借给他,我想对他会有帮助的。我希望他能回信。
6月18日
天闷热起来。离三伏还有好多天,怎么突然热起来?好象要下雨,却怎么也不下雨!我真希望来一场暴雨,浇个痛快!
尾声
[作者附记]
路天琳这一本日记,到这里便结束了。我是6月20日到学校找到她的。这以后的生活,她可能记在另一本日记本里,我无法看到。那里,一切将是新的开始。
按照传统的小说习惯;在这里煞尾,似乎还欠些火候。读者朋友们总希望能够看到路天琳和她日记里提到的一些老师、同学和家长,有一个稍微明确和稳定的结局。这样不了了之,有些虎头蛇尾,似乎说不过去。而且,现在,我整理完路天琳的日记,重新抄写一遍,准备付梓出版之际,已经是年底了,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半年之中,路天琳和他们(包括路的父母、哥哥、老师以及同学丁然、郭辉、“西铁城”、郝丽萍、常鸣等)各自的故事肯定会有新的发展和变化。高考结束,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之后,路天琳曾给我来过一封短信,告诉我她考取了四川大学生物系遗传专业。郭辉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丁然考取了人大新闻系。(这都是他们的第一志愿)。同时告诉我:如果那几本日记对我还有用的话,暂时先存放我这里。放寒假或暑假时,她回家探亲时再找我取回。除此之外,别的消息,我一无所知。因此,不要说读者,就是我也很想知道她和其他人最近的情况。
于是,我给路天琳写了封信,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她,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并希望她尽可能详细点给我写封回信。以便给这篇小说添上结尾。
五天以后,我收到她寄自成都的航空信。征得她的同意,我把这封信附录于后,可能会满足于读者的一些要求——
肖老师:
您好!来信收到,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也请原谅我到成都后一直没给您写信。要说刚上大学一年级,时间并不那么紧张。可我自己觉得挺紧的。您知道,我崇拜那个“大猩猩姑娘”,也敬仰那位“挑战者”号的女英雄。因此,我想从一年级抓起,不放松。您一定会理解我的,也会支持我的。
根据您的要求,我答复如下:
先说我和丁然的关系。我们俩一直通信。虽然时间紧,写得不长.但传递信息很快,也很多。上个月,他来信告诉我他爸爸替他走的门道儿,他将自费去美国留学。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开春或秋天便能成行,我们现在的信几乎谈的都是这个问题。您让我尽可能详细点儿写。我对您不保密。不过,您一定觉得十分可笑。他信中问我:“我走后,你想我吗?”我告诉他;“想。”他问。“我给你写信,你给我回信吗?”我说:“回。”他又问:“你会用最漂亮的信封吗?”我说;“会。”于是,他最后又写道:“我们的事,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吗?以后我独自一人在国外,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是我最熟悉的人中给我射来一支箭。”
我知道他想让我讲出那句话:“我爱你!”或者“我等你!”我现在不愿意讲。我觉得我年龄还小,我刚刚十八岁,人生给予我的选择,我想不会只此一次,我想这句神圣的话别这么早就说出来,还是留在各自心底珍藏着好。
另外,说心里话,我更希望与丁然能长期保持着这种友谊关系。难道不能有着纯洁美好的友谊,而非此即彼,只能是爱或不爱吗?而且,我觉得友谊对于我和丁然来说也许更合适。我越来越觉得我的感情依然顽强地、固执地在郭辉身上。您别笑我,的确是这样的。我越来越发现在丁然身上存在与郭辉相同地方多的时候,正是说明我的心依然如指北针一样指向郭辉。我对丁然产生过的朦胧也好、似是而非也好、或者挺热烈的感情也好,其实只是我的感情的一种幻觉。我实在不能自己欺骗自己。这几天,我好象越发清醒了。当然,我知道我面临着一次挺重要的选择。我不想对他们俩人任何一个人讲。我只想默默地等待,认真渡过四年大学生活。一切,以后再说!我想命运不会亏待我的!现在,我把我这种想法和做法告诉您,不知道对不对?是不是十分幼稚可笑?肖老师,我很希望听听您的意见。
郭辉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我记得写信告诉过您。他是比我早几天离开北京到合肥报到。上火车出发那天,班里一些同学去火车站为他进行,我也去了。我很想能和他说几句。在这之前,我也曾想到他家去,去看看我曾经熟悉的小屋。但我忍住了。去干什么呢?又说什么呢?当然,要做的事,要说的话是很多的,但在分别之际又都显得轻飘飘的了。以后吧!时间老人会创造一切也会考验一切的。我们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手,就算是告别了。告别了我们难忘的中学时代!告别了我们以往的幼稚、可笑和天真!
在火车站,我见到了他母亲。她知道我考上了四川大学,向我祝贺,并说有功夫到她家去玩。我想郭辉一走,她一个人够孤单、寂寞的。要是我在北京上学,我一定常常去看她。为了儿子,她付出的心血和寄予的期望一样多。她终于如愿以偿。更主要的是她一直怀着深深的爱,无论是对丈夫的,还是对儿子的。这并不是所有人尤其是所有母亲都具有的。我看得出来,送走郭辉,表现在她脸上更多的是激动和自豪,而很少伤感。
入学以后,我和郭辉通过两封信。当然,我们什么也没谈,只是礼节性的问候,彼此讲讲各自学校的情况而已。不过,一见到他那熟悉的宇,我总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他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我想他准错不了。您说呢?我想我也只能加倍努力,四年毕业之后见面才不会比他矮一截子,才会有更大的勇气迎接新的生活。您不会笑我吧?真的呢,我可以骄傲地告诉您。我时间抓得很紧。“十·一”时,班上同学跑到青城山去玩,我都没有去。回来之后,他们故意对我说青城山怎么怎么好玩,都江堰怎么怎么雄伟,我不后悔没去玩。我想我还年轻,以后玩的机会有的是!现在,我就是一门心思好好读书!同学们笑我快读成书虫了,一年级就这样,四年级时该怎么样呀!我要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一个样!前两天家里来信说,审查一溜够,爸爸根本没什么问题,爸爸的公司又受到表扬。爸爸和妈妈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妈妈没再提过去爱过的那个人。可我想那个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忘掉一个人,同爱一个人一样难。哥哥还是那样,我到现在也弄不清,他究竟搞了多少个、多少次对象?哪一次,哪一个能成功?他对我么没实话,我也懒得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