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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生的日记 page 22 作者:肖复兴

  谁知,就在这时候,校长出现在教室的后面。这是校长的一贯做法。他讲完话,总要到各班教室走走,检查检查。我们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这功夫,我和别的同学还在其次,倒霉的一个是郝丽萍,她正看一本琼瑶良小说《在水一方》,一个是郭辉,居然和几个男同学打起桥牌。

  校长从他们手中抄过扑克牌和那本《在水一方》,真火了,他先冲着黄老师生气:“你看看你们班上同学都干什么呢?你怎么不管呢?”

  黄老师无话可说,仿佛人赃俱在,无地自容。

  校长挥着扑克牌和书又冲同学们发火:“你们就是以这样的实际行动,纪念五四青年节吗?啊?打桥牌!居然打起桥牌来了,郭辉,你站起来……”

  郭辉站起来说:“桥牌也是一项运动嘛!易卜生桥牌比赛,全世界就有十万人参加呢……”

  黄老师打断了他的话:“郭辉,怎么这样对校长讲话!再是什么运动,也不能打到教室里来呀!”

  郭辉不服气:“五四搞搞桥牌比赛不行吗?”

  那潜台词,同学们都知道,非得搞这种老一套的纪念活动吗?

  校长讲:“你们这些高三同学,应该给全校低年级同学做个榜样才是呀!不接受批评,还顶嘴!还有你郝丽萍,看什么书?琼瑶,又是琼瑶!”校长说到这儿,从他西服兜里又掏出四、五本书,“看看,都是琼瑶的书,都在这时候看琼瑶的小说就这么吸引人?琼瑶都写了些汁么?不外乎是客厅、餐厅、舞厅这‘三厅文学’,不外乎是你爱他,他不爱你的三角恋爱。有什么看头?还一本接一本地看个没完?都高三了,有闲心看这类无聊低级趣味的书?我看出版这类的书。纯粹是为了赚你们中学生的钱……”

  赚中学生的钱确实不假,可话说回来了,谁让描写中学生生活的小说没有呢?中学生没小说可看!看什么?电影?《少年犯》?电视?《寻找回来的世界》?都是挽救失足学生的事,我们正常学生的事怎么没有?看杂志?有什么?《东方少年》?《儿童文学》?谁看?太浅!看《父母必读》?又是给父母看的。赖谁?

  我并不象郝丽萍那样欣赏琼瑶的小说,但校长把琼瑶的小说贬为无聊低级趣味,也欠公平。不管怎么说,人家琼瑶的文笔不错、感情也真,尤其适合中学生看,你说怎么办?再说琼好以艰苦的毅力写作,丈夫赌博,孩子又小,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笔写;以后环境好了、不愁吃不愁守,依然把文学当成事业、就这一点说,怎么能说人家是低级趣味呢?校长根本不清楚琼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校长批评完了之后,又说:“你们班的系列主题班会搞得还是不错的嘛!黄老师,要坚持搞下下去,加强对毕业班同学的思想工作!”

  黄老师没有讲话,仿佛犯错误的小孩挨大人没头没脑的“斥儿”。那样子,好可怜。

  散会后,校长又来了,依然没有饶了黄老师,挺严肃地把黄老师叫走了。同学们全想象得到,黄老师一定要替我们受训了!

  黄老师跟着校长走了。教室里,好多同学不走。大家的心还是向着黄老师的,不愿意她为我们挨批评。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大家面面相觑。难道‘五四’青年节就这样过去了吗?这到底是我们自己的节日呀!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郭辉站起来对大家说:“咱们干点儿实事纪念五四青年节怎么样?也让学校看看咱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学生!我看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事干,咱们索性全班总动员,给校园来个大清扫,尤其是厕所、食堂、后勤仓库、校办厂那些死角!”

  “行呀!”

  大家纷纷响应,一直干到天落黑,晚霞在校园上空飘散。厕所、食堂、仓库、校办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待校长和黄老师闻讯赶来看我们时,我们一个个模样十分可笑,被尘土泥水弄得浑身一道一道的。校长似乎不认识我们一样,格外睁大了眼睛。

  “西铁城”冲校长喊:“校长,来和我们一起纪念五四青年节怎么着?”

  校长笑了,一直绷紧的脸舒展开了。他尤其拍拍郭辉的肩膀。郭辉没讲话,头也没抬,抱着一大筐废纸烂布走向垃圾箱。我看见,这一瞬间,黄老师的目光一直紧跟随着郭辉远去的身影。黄老帅的眼睛湿润了。

  5月5日

  真高兴,今天一下子接到两封信。一封是姑妈来的,一封是丁然来的。这二位呀,终于都来信了。

  姑妈的信是早就写来的,因为信封上的字没有写清楚,辗转了这么长时间,我才见到。我真替姑妈担心,她连笔都拿不稳了吗?她的身体这么差吗?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带她妈妈检查一下?我还没有考上大学,还没有工作,我真担心姑妈的身体等不到那一天。我越发后悔放寒假时没有看看她老人家。姑妈,我对不起您!您一定要等着我!

  丁然的信没说别的,只是再一次提出希望见面。他说:“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回信,你不能责怪我没有给你写信。我依然象以往一样很想和你见面。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想忘,都忘不了。这一次,你约个地点和时间吧!我们该见面好好谈谈了。高考迫在眉睫,以后时间更紧了。在等你信的时间,我读了一本有意思的书,见面可以和你好好谈谈……”

  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我给他回了一封信。平时时间确实紧张,还是星期天好,上午九点,依然在美术馆门口。

  5月6日

  今天立夏,夏天来了。这个夏天对于我来说是严峻的。夏天,将决定我一生的命运,也将和难忘的中学时代告别。一想到这儿,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和紧张。不管怎么说,中学生活是美好的,未来迎接我们的社会却是严峻的。它不再象校园那样纯洁,而充满人生的复杂和人世的艰险。我会适应这未来的生活吗?象船一样,我终究要驶出港湾,到大海上去航行。所有的船都会在海上重逢!大海敞开它宽阔的胸膛,在等待着我们!我会坚强地往前走,我不会象爸爸那样轻易地改变自己的性格,而向社会妥协,受世俗污染。我也不会象妈妈那样顾影自怜,成为社会前进的落伍者。我会象谁?象阿蒙森?象斯科特?象尧茂书?象麦考利夫?不,我就象我自己!

  5月7日

  丁然来信,他将如约前往。

  我知道,我也想见他了。我也渴望着这次重逢。离那次十渡之游,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5月8日

  今天,我们给学校又露了一次脸,再一次转变了校长对我们班的看法。黄老师也挺高兴。这次澳大利亚社会代表团来学校访问,提出和学生开个小小座谈会的要求。校长担心我们班的同学见到人家会胡说八道。这个座谈会,是黄老师争取来的。她说她相信自己学生的觉悟和水平,而且竭力为我们的知识面和口才鼓吹。校长虽然不大放心,大概一想到五四青年节我们全班同学居然能自动自觉地组织起来打扫全校卫生的事儿,便勉强同意。不过,我想,校长恐怕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能和老外打交道,我挺乐意的,这也是一个了解世界的机会,同时也练练我的英文听、说能力。

  我、郭辉、“西铁城”、班长和另外两名同学,跟着黄老师来到会议室。澳大利亚客人早已坐在那里,一共有八、九人,除一、两个白头发的老年人外,大多是年轻人。

  他们提的问题挺有趣。第一个问题:“你们对澳大利亚了解吗?”

  我说:“对澳大利亚,我们知道最多的是袋鼠和树熊。”

  “西铁城”说:“还知道那里有一种名贵的羊种,叫美利奴羊。”

  他们感到很吃惊,认为我们知道得挺多。

  郭辉反问他们。“你们对我们中国有些什么了解?”

  他们回答,“知道你们的长城、熊猫,瓷器和四川的菜,很好吃!”

  大家都笑了。我感到一阵可悲,难道我们中国,除了长城、熊猫、瓷器和很好吃的四川菜,就没有其他别的吗?

  紧接着,他们的提问不那么轻松了。他们突然转了话已:“谈谈你们对核武器的看法?”

  郭辉先答。“我本人反对核武器,因为它给全人类带来了灾难。我们不会忘记日本广岛的悲剧。”

  “西铁城”补充:“搞核武器要分清目的,有的是为了侵略,为了战争,当然要反对;有的是为了防御,为了反侵略,是可以搞的。”

  我说:“还应该区分核武器和核能的不同。核武器对人类有危险,而核能却能为人类造福!”

  他们又问:“你们对美国怎么看?”

  我们回答:“美国科学比我们发达,技术比我们先进。我们愿意亲自去看看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你们对苏联的看法?”

  我们回答;“苏联,对我们是个谜。我们两个国家以前关系不错,以后不好了。对于我们来说,两国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并不影响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

  “你们对日本的看法?”

  这一回,我们几乎一致谴责日本:“日本是全球性的经济动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日本对我国的侵略。当然,现在他们对我们真地友好,我们也不会忘记的。”

  他们又问:“你们敢不敢为中国献身?”

  郭辉先答:“当然敢!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为自己的祖国献身,这是对一个中国人起码的要求!”

  “那么,你们对澳大利亚青年不愿意为祖国献身,是否感到奇怪?”

  “西铁城”说:“不奇怪!社会制度不同嘛!”

  郭辉却说:“我相信并不是所有澳大利亚青年都不愿意为祖国献身。我们中国,也有不愿意为祖国献身的,这不奇怪!”

  我说:“献身是一种精神,是一种理想追求的闪光。一个人没有理想,便谈不上献身,就我个人来讲,我有献身精神,因为我有理想。”

  “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那位白头发的老太太问我。

  我告诉她:“为人类造福!”

  他们又提了许多问题,什么吸毒呀,宗教呀,学生间友谊呀、恋爱呀……我们一一对答。我们都以为回答得不错。他们也都很满意,啪!啪!闪光灯乱闪,劈哩叭啦地照相,合影留念。嘴里还连连说:“Very  Good!”“Wonderful”!

  校长也很满意,事后特意把我们都叫到他的办公室,表扬了一番。

  走出校长室,黄老师对我们说:“校长对你们缺乏了解,你们对校长也缺乏了解。别的不说,他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甚至十四个小时。他工资不高,要负担一家六口人。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捆粉丝,那是他中午从学校食堂买的处理品。那里面有耗子屎,是被耗子咬过的……”

  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捆粉丝。

  我忽然想起那年检查教室卫生时,校长露出的那只破了后跟的袜子。

  校长!

  5月9日

  今天,风可真大!漫天沙土,把天都给搅黄了。是不是让哈雷彗星给闹的?

  上午上学来时,在路上正见郭辉穿着短裤、背心,汗水淋淋地跑步。他可真行!风雨无阻!又见到校长,他正费力地蹬着一辆破车往学校奔去。那车破得使我想起侯宝林说的相声《夜行记》里那辆破车。我好象从来没有注意过校长骑的是这样一辆破车。人的眼睛有时候很奇怪,当你想着一个人时,在大街上便总能看到你想到的类似那种人。有一次,还是和常鸣不错的时候,他的腿打篮球摔坏了,打着绷带,一瘸一拐的,在大街上,我好象一连见着好几个这样一瘸一拐的人。就是这样的怪!校长的破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不由又想起他办公岑堆放的那捆粉丝。

  今天,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们班,他说我们同澳大利亚社会代表团的座谈。充分责现了中国中学生的思想、政治和文化知识水平。当然,我们听了都美滋滋的。最后,他又说:“高三1班的系列主题班会搞得也是很有特色,对于树立远大理想是很有帮助的!希望高三1班继续搞下去,给全校其他各班级树立个榜样……”这,我们听了都撇嘴了。

  会后,我悄悄地问黄老师:“黄老师,您看咱们的主题班会还系列下去吗?”

  黄老师摇摇头,说:“暂时先不搞了!”

  我说:“那校长……”

  黄老师说:“我还得跟校长再研究一下!”

  谢天谢地!这主题班会千万别再系列下去了。

  5月10日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晨起来,空气格外清新。和昨天风沙弥漫一对比,老天爷完全变换出另一幅动人的面孔。

  下午.全体高三毕业班学生到人大会堂,参加应届高中毕业生报考师范院校的动员大会。我希望能在会场上见到丁然。没有找到。人大会堂太大了,上哪儿去找?要见到他,得到明天!别着急!明天,一会儿就到了。

  刚刚开了一会儿的会,我就发现郭辉、郝丽萍几个人溜了。我也装做去厕所,溜出了大门。刚下台阶,正好又碰见了“西铁城”,人走了不少,黄老师准得气坏不可。

  “一道儿走吧!”他说。

  我们一道骑车爷家里走。雨后的北京,显得明丽,天空上的大气污染似乎被雨水荡涤了许多。

  “最近……见到过丁然吗?”忽然,“西铁城”问。那话酸溜溜的。

  “没有”

  “他人挺不错的,读的书多,学习拔尖……”他倒特意夸起丁然来了,“西铁城”这人,说到底,心眼不错。

  临分手时,我问他:“准备第一志愿报哪儿?”

  “还没拿定主意?”

  “还没拿定主意?都什么时候了?”

  他反问我:“你呢?”

  我冲他一笑:“保密!”

  回家看晚报,知道明天是美国人的母亲节。这一节目是在1906年美国人安娜·贾维丝的母亲死后,为了纪念母亲,首先提出建立母亲节的。以后,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便定为母亲节,人们要给还活着的或死去的母亲献上石竹花,象征着对母亲的爱。

  中国为什么没有母亲节?有儿童节、青年节、端午节、中秋节……唯独没有母亲节。

  我的妈妈辛苦,但姑妈更辛苦。我一直把姑妈当做我的母亲。明天,我要给她寄点东西去,我送姑妈什么礼物好呢?

  5月11日

  我跳下三103路无轨电车,往美术馆门口走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丁然。他早在那里了。我的心一阵紧缩。虽然,这样的约会,对于我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但和丁然到底还是第一次。我还有些激动。我想克制自己。不行,克制不了。看样子,我还是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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