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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生的日记 page 21 作者:肖复兴

  下面,同学的发言简直是应付差事。与其说他的讲演,不如说他们在背书!

  最后,轮到我了。黄老师点了我的名,我知道是逃脱不过了。我只好站起来说;“说实话,我没准备讲演稿。非得让我说,我说什么呢?我忽然想起刚上高一那年,学校第一次组织讲演活动。那一次,选拔出来优秀的同学到区里,然后到市里,最后到电视台进行全国中学生演讲比赛。说心里话,那时候,我真想去。可是,老师偏偏没让我去。我心里还别扭好几天呢!可是,这样的活动搞了多次,我觉得纯粹流于形式,而且,学校为了赢得荣誉,夺个奖状回来,大家挺光荣的。校长特意把奖状放进镜框里,摆在会议室里,哪次来人到学校参观,都得让人家看看!仿佛那就象从洛杉砚奥运会上捧回来的金牌。这种荣誉究竞有几分价值呢?那些演讲稿,都是事先写好,老师修改,然后背后,上台照本宣科,不带打一点儿嗑巴的,别人鼓掌。我觉得挺别扭的。可是,后来,让我也去演讲了。我想我一定不事先写,我一定自然,我一定讲讲心里话……说了好些个一定,一上台,我依然和其他一样,照本宣科,夹进一段段名人名言、把句子修饰得慷慨激昂……那一次,我还真地得了奖。回家,我就哭了……”

  同学们听得挺入神。黄老师莫名其妙。我抬起头望望她:“黄老师,我还接着讲吗?”

  “讲—一”同学们起哄似的喊。

  “讲吧!”黄老师说。这是她的优点,不管我们有什么话,她都允许我们讲完。

  “那我接着讲。一个人的理想和志向,靠什么培养?我不否认班会的作用。但我对这种越来越流于形式的主题班会太不感兴趣。同学们也是这样。一个人的理想和志向,并不是能靠演讲来完成的,也不是靠……怎么说呢?我觉得这象人走路,是要一步步走过来,不可能不过西山晴雪,一下子就爬到香山的鬼见愁!可以说,到了高三,就要毕业了,同学们的理想恐怕已经定了,要改也难了。老师的工作更不能乞求一次两次班会未奏效了!就这些,完了!”

  我刚坐下,班里有的同学问我:“说半天,没说你的理想!”接着是大家起哄:“对!说说你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我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的理想,靠我以后的行动说明,而不是今天的语言!”

  班会结束,我很想找黄老师谈谈。我看她情绪不高,便没找她。我听见“西铁城”同几个男同学议论:“黄老师开那两次男子汉和女生形象的班会开上瘾了……”我很替黄老师难过。“西铁城”话说得尖刻,却也尖锐。

  五点钟,我没有去美术馆。我也没给丁然回信。我不是想得过多。我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感情再一次控制不住。一个人,应该有自制力。彼此通信,不是挺畅快的吗?我愿意这种友谊地久天长!

  此刻,他会不会正在美术馆门口等我?

  4月29日

  我以为今天一定会收到丁然的信。没有。

  黄老师找我。我们沿着校园而道一直走到黄昏,一直谈到黄昏。她又讲起昨天的主题班会。她说:“你们的意见有对的地方,也有偏激的地方。”我说:“究竟是对的地方比重大?还是偏激的地方比重大?”她说:“各占一半。”我又说:“主题班会到底应不应该否定?”她说:“不是否定,而是改进。”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一刻,我象老师,她又象同学。我们平等地谈话。我愿意老师都能象黄老师这样。

  突然,黄老师对我说:“现在,当老师真难!老一套的教育方法行不通,新的一时又弄不出来……”我不由得格外理解黄老师起来。她是竭力想找到这新的教育方法。我想起上一次在班上搞男子汉和女生形象的讨论,有的老师还说她是“净想搞新花样儿,独出心裁,想出个名儿”呢!难保这次系列主题班会,没人议论黄老师。当老师,可真是难!

  4月30日

  今天,丁然还没有来信。

  明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了。北京城的街道上象变戏法一阵,一下子涌出了成千上万盆鲜花。北京的节日还是格外漂亮约。

  下午,没有课。照例,又是大扫除。怎么那么巧,我搬桌椅扫地,搬着,搬着,我和郭辉竟同时搬起同一张桌子,一时特别尴尬。我们都想极力避开对方的视线,但彼此的目光却时不时总要相撞,桌子放下时,没有一起松手,桌腿砸了我的脚……

  我觉得我们俩人都特别好笑。干嘛不能自然些?还象以往一样?想到这儿,我先对他说,打破这种尴尬:“五一节准备到哪儿去?”

  他平淡地回答:“哪儿也不去!”

  “在家温习功课?”

  他点点头。

  沉默了。又无语了。

  这一次,他先讲话:“怎么好长时间放学在路上没见你了?”

  我说:“我这些天走得晚!”

  他说:“我说呢!”

  我又问:“你妈妈好吗?”

  “还好!她有时还提你。”

  “是吗?”

  “我妈是个好人,其实,她岁数还不大。我总劝她再结婚!她说非等我考上大学再说……”

  我没想到他能对我讲这番话。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我特别高兴。当感情的风暴平息过后,这种交流给人带来快乐。

  扫除完后,我们一起骑车回家。再是好长时间,我们没有一起骑车,沿着这条路回家了。一路顺风,春天的气息扑面,让人觉得清新、惬意。我们都想再找些话说,却一时什么也说不上来。就这样默默地蹬着车,默默地骑着走,也是快乐的。我只看他的那双蹬车的脚,还穿着那双奈克旅游鞋……

  分手时,他照样象以前一样向我挥挥手.虽然,那挥手的姿态一样,却意义完全不同。但,我依然高兴,并且久久难忘。我觉得这是我高中一段最难忘的友谊。谁说男女同学之间只有爱情,没有友谊呢?

  晚上,又来了两拨人找爸爸。爸爸没在家,这些人便把礼物放在家里,妈妈照例收下了。这种情况,我已经见多不怪了。爸爸的汽车修配公司办得挺红火,有求他的人挺多。我心里挺纳闷,大街上跑的汽车一辆辆不都挺好的吗?怎么会有那么多汽车需要修理呢?起初对爸爸的愤怒,现在越来越淡了。我觉得这大概才是爸爸真实的本人,以往不过是报上宣传和我自己的幻觉罢了。

  爸爸回家,挺高兴,问我:“今儿给你带来一件好东西,你猜是对么?

  我猜不出来。我已经过了对猜谜感兴趣的年龄。

  爸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袖珍收录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SONY牌。这种微型收录机比一般的还小一半,市场上要卖400多元。班上,除了班长有一台,其他同学都还没有呢。

  “你不老早就吵吵要这玩艺儿嘛!好好学外语吧!”

  说着,爸爸又从书包掏出来一盒挺漂亮的美容器,香港货,递给妈妈:“给你!”

  妈妈说。“这玩艺儿,我哪儿还能用上?都多大年纪了!”

  最后,爸爸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电动剃须刀,给哥哥。哥哥一撇嘴:“到我这儿,就拿这玩艺儿对付了!”

  “庆祆五一节,一人一件礼物!”爸爸高兴地喝上两盅。他现在财大气粗起来。书包象只宝盆了,能够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猜想这SONY收录机一定又是谁送的礼。一定!爸爸这几天不仅帮助人家修理车,而且用零件帮助人家弄出一辆车来,这可不简单,又帮助人家起出一个牌照来。这在北京交通紧张,车辆缺乏的情况下,可解决了人家的大问题。我真不想使用这种带着污染的东西。

  大概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你别以为这又是人家送的礼。不是!你放心用吧!这是我花钱买的,人家内部处理品!”

  这套把戏,我就不清楚了吗?名曰处理品,实际上等于白送,不过是象征性交几个钱,遮人眼目罢了。

  爸爸,爸爸,您欺骗了这个社会,还要欺骗我吗?

  5月1日

  一清早,郝丽萍就来找我。她今儿穿得真漂亮,一件柠檬黄的连衣裙,煞是爽心悦目。她是全班今年第一个穿裙子的同学。

  “怎么样?还可以吧?就是咱们一起在百货大楼买的那块布做的。”

  “不错!你领导咱们班服装新潮流了!”

  “为了穿它,差点儿和我妈干一架!”

  “这我猜得到!”

  “可我还是穿了!都多大了,穿个衣服还受限制!”

  我想笑,总想起那个专供郝丽萍换衣服的公共厕所。

  “走!陪姐到东风市场买点东西去!”

  我没有陪她去。我在等丁然的信。我想他该来封信了呀!

  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了,送晚报的邮递员都来过了,信还没有来。我的心一下子骚动不安起来。等待,最挠人不过的了。为什么他不来信呢?生气?是不是我做的过分了?我想得太多了?我去美术馆见见他,又有什么呢?我忽然发现,没有他的信,在我的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邻居的小珊珊又哇哇地哭起来。今天白天,她妈妈带她去公园,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哪个不愿意玩,非让她照着那新摆出来的鲜花写生,写得了吗?小珊珊不干,要玩,已经哭了一顿鼻子。当着公园里那么多人的面,她妈妈一把就拽过孩子,打孩子。现在,不知又因为什么,肯定又让小珊珊学这学那。小珊珊真够辛苦的。大五一节,也不能消停,总要象上满弦的表。她爸爸说什么了,听,她妈妈又在和她爸吵。……

  我听不进去!真烦!我真想冲着他们大喊几声:饶了我行不行?……”

  5月2日

  今天,我不再等丁然的信了。我忽然想,也许,他不来信,是要到家里来找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牢牢的扎在心里,越发使我坚信不疑。于是,一上午.我都处于为自己这一念头而兴奋的状态,妈妈要去姥姥家,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我要等待!妈妈临走时嘱咐我;“要是有人来,你就说我上班去了!”我挺奇怪,妈妈这是怎么了?也有人来找她?平时,是很少有人来找他的。

  我等呵,等呵,为自己心造的幻影激动了一上午。我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还整理了一番。又特意到院门口张望了几次。可是,他并没有来。

  他在干什么?温书?还是去公园玩?找同学聊天?……我的脑子里,怎么光出现他的影子?

  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中午饭都没吃,就躺下,想睡午觉,却又怎么也睡不着。真可气!我骂自己,恨自己。同时,也骂丁然,恨丁然。我这是怎么啦?

  正迷迷糊糊睡着,门,响了。有人敲门。我赶紧跳下床,走出里屋。打开门一看,我愣住了。不是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静敏住在这儿吧?”

  哦,他是来找妈妈的。

  “不在,我妈去我姥姥……不是,去上班了!”

  那人仔细端详了我一番,竟叫出找的名字;“你就是天琳吧!”

  我傻兮兮地说:“是呵!”

  “都长这么大了!”

  好象小时候,他见过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他。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晚上,妈妈、爸爸都回来了。我告诉妈妈:“有人来找过你!”

  妈妈没说什么。

  爸爸正跟妈妈说哥哥的事:“天鹏这小子这几天晚上回来的晚,净忙乎什么呢?听说他那个对象又吹了……”

  我心想:吹了好!他那对象我看看就够了,以后让我管她叫“嫂子”,可怎么个叫法!

  5月3日

  今天上学来看见郭辉,不知怎么的,使我又想起来丁然。他们俩人真的有哪一点儿那么相象吗?为什么我总把他们两人连在一起?我说不清我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因素在作怪。

  郭辉来得挺早,我又是在校门旁的车棚前见到他的。想想半年前在这里见他的情景就好象昨天的事,真好笑!他见到我,很平淡地问了句:“又背外语呢?”我点点头,刚要和他讲话,他推车进了车棚、然后开始他的雷打不动的长跑!

  我的心里是悠悠的,象天上的薄云彩。想起丁然空空地在美术馆前等我,一定生气了!他那样子一定会象现在郭辉一样,不愿意理我,而独自一人长跑去了!男子汉给女同学写一封约会的信,也不那么容易呢!我却轻易地伤害了人家的心。是我不对!我干嘛这么顾虑重重?难道这就算是有了前车之鉴?

  我的心为什么这些天变得象搬空的教室,一下子空空荡荡,没着没落起来?而且,越发思念这个丁然,推也推不开?莫非我已经平静多日的心,再一次被搅乱了?还是一颗爱过,又曾经失去过的心,的确需要去填充?……哎呀!我简直糊涂了。

  上午第一书数学课,老师大概看我走神儿了,故意提问,我连题都没听见,惹得全班大笑。我看见郭辉回过头来望望我,目光格外异样,似乎很奇怪,我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那目光真刺激人!

  下午,我怎么也憋不住了,给丁然写了封信。我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信?把信投进信筒,心里才畅快了。

  5月4日

  五四青年节,照例是下午全校开校会,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听广播。我发现,学校有着惊人的重复能力,简直就象被惰性的风吹着的一支风车,转动着单调、一个样的圆圈。从初一到高三,六年的五四青年节,六年一个形式,一个内容,一样坐在教室里听广播。校长发完言,请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老师发言。这是我们学校唯—一名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老师,已经退休,还是每年被请回学校,做着内容一样甚至是一个字不差的报告,我几乎都知道他一定在讲到哪儿时要咳嗽一声,咕咚咚喝一口水,漱漱喉咙。纯粹是只管耕耘,不管收获,一点效果没有,紧接着是学生会、团委会、各年级同学代表发言、教师代表发言。会议安排得紧凑而冗长。我看得出,连我们黄老师都不大满意,她只是从来不说学校的坏话罢了。她坐在教室前捧着一本书在看,根本没听广播。

  同学们也都各想各的心事,各干各的事情。有人看新来的一期体育杂志,下个月初,在墨西哥举行的13届世界杯足球赛,早就吸引住了这帮球迷的心呢。有人在默默地背外语单词,有人在悄悄地演算数学习题……我闲着无事,在本上瞎画,也不知画的是什么名堂,连我自己也看不懂的抽象派图案……  风隐扫校 浪漫★小说制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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