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太喜欢你的大嗓门，不过你还是适合这样。”
听到他的话，于俐洁一愣，没有马上反应。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卫擎宇，其实你人还不错……”
“你现在才知道。”他斜睨她一眼。
于俐洁没再开口，面露微笑。
真是奇妙的感觉。卫擎宇想着，和她这样肩并肩地坐在地下道，来往的行人偶尔对他们投以同情、鄙视或好奇的眼光，但他却不想离去，反而觉得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如此安详、宁静的时刻。甚至……
他希望这一刻能持续着。为什么？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卫擎宇，”于俐洁打破沉默，“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两个可怜的乞丐？”
“乞丐？”卫擎宇懒懒地眨眼，“有像我这么帅的乞丐？”
“自恋狂，”她笑着打他一掌。“自己往脸上贴金！”
看她心情似乎已舒坦不少，他犹豫地开口，“去跟沈扬道歉吧。”
于俐洁忽地变脸，顽强地回绝：“不要，我不想再看见他。”
“这件事是你的错──”
“哼，别说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你安慰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的事你别插手！”她倏地站起身，一副不想他管闲事的模样。
卫擎宇仰头看她，冷冷说道：“我还以为你真心想开间咖啡店，原来不过如此。”
“你──”她低头瞪他，“你什么意思？”
“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还夸什么那个老板多棒，结果你的决心不过尔尔。”他撇过头，冷哼一声。
“卫擎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又恢复大嗓门的本性，“你不过是个半桶水。”
“你──”卫擎宇迅速站起，与其相对，愤怒之情不言可喻。
“我有说错吗？装好孩子乖乖念医科，又偷偷画漫画，其实你根本不敢赌，非得抓住医生当浮板、当退路。哼，你对漫画的感情根本是假的，你根本不敢也不想投注你全部的心力。”
卫擎宇无法反驳，双眼燃起愤怒的火种。
“哼，那你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自己不过半斤八两！”
“你说什么？！”于俐洁喊道，“卫擎宇，我不像你，我赌下一切──”
“是，”他打断她的话，“你是赌下一切，你咖啡泡得很好喝、点心也做得很棒，可是你的热情又能持续多久？你逃避自己的错误，根本不敢面对，你又多勇敢？”
于俐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像要杀人似的。她重重哼口气，不顾自己赤着脚，转身离去。
这次，卫擎宇没有再追她。
见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无力地坐回地上。瞥了眼那罐未开的可乐，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是来安慰她、劝她的，怎么最后两个人竟吵了起来？
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就按捺不住真心话，他不是一向最能隐藏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章
时序已进入十月中，然而台湾岛上的气候却仍显燥热。
卫擎宇的目光从书上转到窗外，椰林大道上两三人骑着自行车，整排的杜鹃花正值休眠期，未如花季时争奇斗艳。
想到自己今天早上的缺课，他就萌生罪恶感。其实他并非刻意想翘课，而是因为一个最平常不过的理由──
他睡晚了。
自从那晚和于俐洁吵过一架，两人就陷入冷战。于俐洁连句话都没跟他说，当他是透明人。不再泡咖啡，也不再做点心。
卫擎宇可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错，也是两个人都有分，他绝不先道歉，要比倔他不会输。
只是，他很惭愧自己竟然开始依赖她叫他起床。
于俐洁不像过去那样把他吼到醒，总是梳理好便自行离去，不顾他的生死。他昨晚熬夜念书，又画了几张稿，更惨的是，他忘了调闹钟。可想而知，早上八点的课他别想上了。
想了想，他乾脆窝到学校的图书馆……
“学长。”
有人轻拍他的肩拉回他的思绪。回过头，看见于俐巧娇美的身影。
“好凑巧，”她笑着说，“竟然能遇到学长。”
“嗯，”没想到能遇见于俐巧，他心情顿时愉快不少。“来图书馆念书？”
“一半一半，我喜欢在图书馆的感觉，有人却安静。”她轻笑。
他喜欢她的气息，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人愉悦的感受。
“学长，”她关怀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咦？真的有那么糟吗？竟连于俐巧也觉得他脸色不好。“不，没什么，可能是最近熬夜的关系……”话这么说，仍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
“是不是跟你的室友有关系？”
“咦？我的室友？”他心一惊。
糟了，她该不会知道他的室友是个女的？她怎么想的，是不是认为他很龌龊？
“是白弘智岸长跟我说的，他还说你的室友是个大美人呢。”她扬起双眉。
“不是，她不是什么大美人，你比她美多了。”卫擎宇冲口而出，话一出口他马上后悔。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冒昧？于俐巧是天使、是女神，他怎么可以说这种花言巧语？
怎么办？她会不会认为他是个好色的登徒子，只会以貌取人？
正当卫擎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于俐巧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她的眼里闪过一抹难解的波动，缓缓地，她垂下眼睑，转过身背对他。
“这么说，真的是个女人？”她淡淡地说。
“呃……嗯。”卫擎宇无法否认，“不过，她是个很吵的女人，个性像男人、嗓门超大、总是大声嚷嚷、生活习惯很差、鞋子爱乱丢、衣服乱扔……总之，没有一样优点。”
“好奇怪，”于俐巧露出诡异的神情，“怎么学长形容的人跟我二姐好像。”
卫擎宇一听，愣住了。他想起以前听她描述她二姐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学长，你的室友是不是很会泡咖啡，点心也做得不错？”她问道。
“你该不会有个喜欢早起的爷爷吧？”他问。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过似乎也不用回答了。
“你二姐的名字该不会是……”他缓缓开口。
“于俐洁。”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于俐巧唇角扬起笑容，像碰到什么有趣的事。不过，卫擎宇却是一肚子无明火，他有种受骗的感觉。
如果于俐洁是于俐巧的二姐，那不就表示……她是升龙集团的继承人之一？！明明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为什么要跑去咖啡店当店员？为什么要和他挤一个房间？她是什么心态？为何要瞒着他？难道有意耍他？
“学长，你怎么了？”于俐巧见他脸色愈见阴鸷，不禁出口问道，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糟糕！卫擎宇倏地回神，于俐巧还在身边。一想到于俐洁，他不觉忘了她的存在，以前他从未如此失态。
一定是气疯了。
“没事，我只是太惊讶。”他勉强笑笑。
“说得也对，真的好巧。”她点点头。“不过，辛苦学长了。”
“咦？辛苦？”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对于俐洁的抱怨，卫擎宇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他竟那样批评她二姐……
“学长，你别紧张，我很清楚我二姐的个性，”她露齿一笑，“她的确很粗鲁、神经很大条，不过其实她人很好……”
卫擎宇无意反驳，坦承这句话部分属实。
“好棒，没想到学长和二姐住在一起……学长，哪天有空，可不可以让我参观你的住处？”她问道。
“嗯。”他怎么可能拒绝了看来和于俐洁同住还是有点好处，也许他和于俐巧的距离可以因此拉近不少。
※ ※ ※
“哈啾！”沈崇摸摸鼻子，双眼呈现呆滞状态。
“崇崇乖啊，”于俐洁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再等一下就轮到崇崇。看过医生，感冒就会好了。”真可怜，每到这种季节交替时节，小孩子就特别容易生病。
此刻两人正在国安医院的小儿科候诊室，由于店长沈扬正好要忙进货的事，只好麻烦她带儿子来看病。
想到沈扬，她不自觉想到卫擎宇。那一次二弟于人俊到店里搅局，导致她和沈扬起冲突，隔天她还是去上班，也认真地道了歉。不过她和卫擎宇却开始冷战。她仍无法原谅他，一想到他竟瞧不起她付出的一切，自以为早看透她，她就无法忍受。即使他有一点点对，也应该是他先道歉，毕竟是他先开口教训她的。
哼！她干嘛那么在意啊？于俐洁撇撇嘴，她现在都没吵他，他应该乐得清静，没强迫他喝咖啡、吃点心，他应该很高兴。
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不可能在那里住太久，两个人的感情也不需要太好，省得以后分开他太想她，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不过，其实他人还算不错。
于俐洁抬头看了看诊疗室外的号码。
二十七号；她不耐地摇头。
已经等了一个钟头还没轮到，这医生是乌龟投胎的啊？
“真是，”她颇烦躁地在胸前抱起双手。“有够慢。”
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微笑地出言安抚，“小姐，别急，这家医院的医生都很好，看病很仔细，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听到老婆婆的话，于俐洁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看她身边有个的五、六岁的小女孩，戴了个口罩，可能是带孙女来看病吧？
老实讲，这间医院还真是规模颇大的私人医院；从小儿科到外科，包办各种科别，相当有制度，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候诊室挤得水泄不通。
会带沈崇来这间医院也是沈扬要求的，据说这里的小儿科医生技术佳，不会强迫小孩子吃多种成药；对小孩颇有一套。
“不过，”她低声喃喃，“看病的动作也真的太慢了……”
“当！”
她抬头一看，三十五号。
终于轮到沈崇，她兴奋地抱起他，进到诊疗室里。
看病的医生是个女的，戴了副眼镜，眼神颇温柔，声音悦耳动声。
只见沈崇像被催眠般，乖巧地张大嘴，双眼愣愣地盯着女医生。
嗯，于俐洁挑高眉，承认这女医生对小孩的确蛮有办法的。
候诊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病的时间却不超过五分钟。女医生飞快地在单子上写下一堆名词，便交给护士小姐。
“林医师，听说今天院长的儿子耍来医院呢。”甜甜的护士边处理病历，边跟女医生聊起天来。
“有什么稀奇，他不是每个月的今天都会来医院找他父亲？”女医生淡淡回应。
“不过，我觉得他真是愈看愈帅，”护士小姐仰起头，停下笔，你已沉醉在自己的想像里。”而且人又体贴，还有听说他在学校成绩也很好……实在太完美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对他感兴趣？”女医生勉强接话，心里似乎更希望护士能对病历的处理更专心一点。“他不是才大四、二十一岁？”
“没关系，现在流行女大男小。”说完，护士小姐把药单、缴费单递给于俐洁。
从她手中一接住，于俐洁迫不及待地拖着沈崇离开。
那个院长的儿子还真可怜，看样子他身边有不少像刚才那位护士小姐般的爱慕者。
虽然未曾谋面，于俐洁仍对他抱以同情。
“走吧，崇崇，我们去领药，领完就可以回家罗！”她说道。沈崇愉快地点头，两人手拉着手走向缴费呕。
然而就在此时，于俐洁突然停下脚步，沈祟不解地抬头看她。
她怔怔地望着从大门走进的男子。
年轻的男人拥有修长的身材，穿着一套正式体面的西装，头发梳理得整齐有型，俊美的脸孔露出严肃的神情，身旁还跟了两、三个中年男子。
卫擎宇。
虽只是匆匆一瞥，于俐洁确定自己不会看错。
“俐洁，你要去哪里？”沈祟噘着嘴，不解地跟着她。
“嘘。”于俐洁紧迫在卫擎宇的后头，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1姐姐现在在玩冒险游戏，要抓坏蛋，祟崇乖，别吵姐姐啊！”
“游戏？”沈崇双眼发亮，马上联想到奖品。他乖乖地跟在于俐洁身旁，不再提问题。
于俐洁一边跟着卫擎宇，心里渐起疑窦。
卫擎宇那副德行根本不像来看病的，尤其是他身旁那群男人，个个看起来就像古代谄媚的太监。甚至沿路遇到的医生、护士每个都对他必恭必敬，特别是女人，几乎就像蜜蜂遇到花蜜，差点就黏上去了。
怎么回事？卫擎宇到底是……
她一直以为卫擎宇有个贫苦的家庭，努力向学念医科，好改善家庭的状况。难道她错了？
只见卫擎宇和身旁的一群人搭上一台电梯，消失在她眼前。
她很快地站到电梯前观看。电梯直直地上升，最后停在十五楼。
于俐洁二话不说，进了另一部电梯，也想上去十五层，却赫然发现，电梯竟不停十五楼。
“怎么了，小姐，你想去哪一层？”身旁一名白衣天使看她呆愣不动，好心地询问。
“十五楼……”她缓缓道出，脑中思绪却乱成一团。
“咦？小姐，你是院长的什么人？”护士颇疑惑地开口，“十五楼是院长室和会议厅，这部电梯不会到那儿。”
院长室……会议厅……难道……破碎的线索一片片接合，她似乎已经摸清整件事。
“请问你们院长姓什么？”她问道。
“你不知道我们的院长？他叫卫汉元，是国内心脏外科的权威，非常有名。”护士的口气颇骄傲。
“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卫擎宇？”她冷冷接口。
“你认识卫擎宇？”护士一脸欣羡，“他是我们的白马王子……我好想跟他说说话，可惜没有机会……”
说话？我跟他是天天吵。于俐洁不再多言，迳自拉着沈崇走出电梯。她现在心情坏透了。想不到卫擎宇竟是一间著名医院院长的独子，那么他何必和他人合租房间？她竟还浪费自己的同情心，根本是欺骗她的感情。她一向自诩精明，现在却栽在一个小毛头手上，真不甘心。
“俐洁，你在气什么？”沈崇拉拉她的手。
看着小男孩纯真的眼神，于俐靖蹲下身，捏捏他的小脸。“崇崇，答应姐姐，以后绝不能当骗子，尤其不能骗女人。”
沈崇当然不懂她话中的含意，只能怔怔回看她。
哼，卫擎宇，亏我还当你是个朋友……于俐洁燃起满腔怒火，她可不想白白被他耍。走着瞧。
※ ※ ※
卫擎宇一回家便闻到一阵香味，原来于俐洁正在餐桌上用晚餐。“你怎么会在？”他劈头就问。
于俐洁一向在店里待到十一点多才回家。不过，他的问话只得到于俐洁的一双白眼。他猛然想起，对了，他们还在冷战。
想当然尔，于俐洁未搭理他，迳自吃着。卫擎宇冷眼旁观，将鞋子放进鞋柜，缓缓走至沙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