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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情泪 page 8 作者:裴意

  墐帝眸中冷光乍闪,他虎目微眯,微笑道:“庭雪郡主天人之姿,果然清丽无双,也难怪太子一往情深。只是太子当真要为了儿女私情而将国仇家悢全置之不顾吗?我听说庭雪郡主是雍王之女,太子若是执意和她厮守,只怕于复国大业有极大阻碍吧?”

  玄煜面色冷凝,淡淡道:“复国之事,玄焜自有打算,勿劳陛下操心。”

  墐帝碰了个钉子,倒也不以为悴,只是笑笑道:“战时秦晋两国世为婚姻,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亏得秦穆公发兵将他纳之于晋,卒成晋文公一代霸业。”他手抚长须,语含深意地道:“朕有意当秦穆公,就不知玄煜太子是否愿当晋文公了?”

  玄煜清朗地道:“朝代不同,情势也不同了。陛下固有秦穆公之德,玄煜却无晋文公之能,因此陛下盛意,玄煜心领了!”

  墐帝见玄煜一再推拒,不由得面色微沈,冷冷道:“太子远道而来,定然是累了。请先至客殿歇息,待太子休息够了,精神养足了,咱们再好好谈谈。”

  手一挥,走下龙椅,离开玄武殿。

   

   ★  ★  ★

   

  庭雪身为女眷,被安排住在西华殿,而被安排居住于崇光殿中的玄煜,此刻正痴痴看着院中缤纷盛开的樱花,低低说道:“这樱花,长得真像梅花呢。”

  罘人知道他想起了新月小榭中的梅林,梅林中的许多株梅树,原是他幼时亲手栽种的。

  “如果你不接受北垚墐帝的提议迎娶永欣公主,只怕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新月小榭的梅林了。”炎夜的声音幽幽冷冷地响起。

  玄煜讶然回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由炎夜口中说出来的。“你是在劝我娶了永欣公主?”

  “毕竟她钟情于你。”炎夜面色苦涩黯然。“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惟有墐帝出兵相助,我们才有复国的希望,他也说的很清楚了,惟有你成为他的‘爱婿’,他才肯出兵,你还有得选择吗?”

  “是啊,太子。倘若北垚和咱们结成姻亲,有了北垚兵力相助,咱们才有可能讨伐雍王那个逆贼,夺回江山啊!”王刚也出言相劝。

  玄煜面色越来越沉。“庭雪为了我,叛父背家舍弃一切,甚至不惜以命相拚,逼迫雍王让我们安然脱险,她对我是如此情深义重,而你们竟要我负她另娶?”

  “你不能负她,就能负亲、负民吗?难道你为了一己私情,就要误尽天下苍生大事?”炎夜沉痛地道。“我敬佩庭雪郡主,也感激她为你所忖出的一切,只可惜她是雍王之女,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玄煜默然不语,他永远也无法抹杀庭雪是雍王之女的身分,他只得沉默了。

  炎夜脸色转和,低声道:“我也希望你和庭雪郡主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更不希望你和永欣结成连理,毕竟她是我所爱的人……只可惜姻缘簙上注定没有我和水欣的名字;而你和庭云的痴情,也终将成为遗憾。”

  玄煜冰眸如火,有着凛凛无悔的浓情深惜。“雍王叛变围城那日,在最危急的时刻,庭雪不顾亲恩,以命相搏。她保住的,不只是我的命,更是一份艰危莫夺的挚情!而我,怎能辜负她的一片真情?又怎能背叛我和她那深深相爱的两颗心?”

  炎夜深深叹了一口长气。“你们之间这份痴爱,不但为世人所弃,且不见容于天地,你不要忘记了,你和庭雪之间除了儿女之情外,还有国破家亡之恨,而这份解不开的眷恋和仇冤,终将成为你万劫不复的遗憾。”

  玄煜眸中有着坚毅的执着。“天地可以不仁,世人可以相弃。但是我自己总耍守住这一份心、这一片情。如果我舍弃庭雪,就是舍弃自己的心,一个连心都可以出卖的人,又如何立足天下?如何奢谈复国?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你们追随?”

  “太子,我们并非要你舍弃庭雪郡主啊!”王刚说道。“自古以来,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您婜了北壶永欣公主为正宫娘娘,那庭雪郡主就封她为西宫娘娘。至于太子心中爱的是谁,要偏着谁、专宠谁,那都是太子的事,又有什么人管得着了?”

  “两颗心容不下三个人,如果我娶永欣为妻,便是背叛了和庭雪之间互信互赖的感情。”玄煜语气中有着生死莫夺的坚决。“我不能舍弃庭雪,也不会舍弃这份感情!”

  “不能舍也得舍!”炎夜口气转硬,冷冷道。“这不只是你和庭雪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涉到南烜的兴亡,还有咱们的皇亲性命。你忘记了被俘的圣奶奶、圣上皇叔、所有萧姓皇室宗亲和忠节不屈的众多文武大臣吗?”

  玄煜正要再说,玄阳十八骑突然冲了进来,手中捉着一只信鸽,人人脸色惨白。

  “太子,江陵传来消息,雍贼自立为帝,改国拂为南雍,并下令屠杀萧室皇亲,自圣太后以降,无一幸免……”

  玄煜和炎夜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他们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江阴王爷呢?”炎夜双眼充满血丝,捉住十八骑其中一人,嘶声问道。“我江阴王府是否有事?”

  “江阴侯爷,您要节哀。”那人哽声道。“江阴王爷身为九皇弟,自是难以幸免。江阴王府被封,王爷王妃均被赐死。朝中文武大臣,不降者皆斩首于市,连畅宰相也……也殉难了!”

  “砰”一声,炎夜一拳捶烂了桌椅,手上血迹斑斑,他却恍若不觉地瞪向面色惨白、双眸失神的玄煜。

  “现在你和雍贼之间,不仅有着夺国之恨,更有着不共戴天的弑亲血仇!”炎夜的声音嘶哑可怕。“而你,还坚持要守住和仇人之女的一片心和一份情吗?当你抱着她时,你能忘记她体内流的是雍贼的血吗?你能忘记和雍贼之间的国仇家恨吗?玄煜,你要想清楚,这是血||海||深||仇啊!”

  玄煜面上毫无血色,出其不意的寒与热紧紧攫住他的心。他身子摇晃,双眸茫然失神,只觉在这天地之间,他什么都失去了。那自幼疼他、宠他的圣奶奶,仁德慈爱的父皇,美丽温柔的母后……他们全都离他而去了,而且竟全是丧生在自己挚爱之人的父亲手中!不论他再如何自欺,他明白横亘在自己和庭雪之间的,已是永远也抹灭不了的血海深仇。

  命运已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明白自己终得做个抉择了,在爱情和复仇间抉择,虽然这抉择是如此绝望和无据,是如此无奈和痛苦,但他没有退路了啊!

  他凄冷而决绝地笑了起来,两行泪水滑过面颊,如果命运终要舍弃他,如果他终要坠落无边地狱,那就连他的心一起舍弃吧!他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拿过一个圆碗,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腕上一划,鲜血如流和着泪水,滴滴都淌入了碗中。

  “以血为酒,以泪为盟。我萧玄煜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誓报国家血仇!”他拿起血碗,饮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炎夜。

  “玄煜,你终于想通了!”炎夜眼神滶动,哽声道。“我知道这苦了你,但是这才是我萧家的好子孙啊!”他拿过血碗和匕首,也在自己腕上划了一刀,滴血入碗,仰首喝了一大口。

  待王刚和玄阳十八骑都喝了血酒之后,玄煜才沉声道:“王刚,烦你告知北垚执事太监,就说我要求见墐帝……”他声音空冷。“和北垚联姻之议,我萧玄煜允了!也希望他能信守承诺,出兵助我复国。”

  王刚点头,泪水却不禁夺眶而出。他明白主子所舍弃的,是比生命还重要的爱情。太子和庭雪郡主曾以命相搏,拚死也要守住爱情,终于抵不过命运的摆布,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

  玄煜眼中有着被凌迟般的痛楚,心已鲜血淋漓。命运终究注定他要负了庭雪。他保不住国家、保不住亲人,而现在他连生命中仅有的、最珍贵的感情都保不住!

  情未尽、缘已悭,这是最难承受的痛啊!痛得他心魂俱摧,痛得他肝肠寸断。老天爷待他,太不公平!

  他凄厉地大叫一声,发出如同负伤野兽般的狂哔之声,转身冲了出去。

  “父皇、母后、圣奶奶,是玄煜没用,玄煜救不了你们,玄煜保不住你们的命!是玄煜无能,玄煜对不住你们啊……”

  玄煜狂奔在雪林之中,他想大叫、想狂泣。

  痛失亲人的剧恸,竟是摰爱之人的父亲所赐,这份解不开的仇冤和爱恋,该教他何以自处?

  “为什么?我只是想和庭雪携手共度平凡岁月,为什么连这一点微薄的心愿都不肯成全我?为什么她要是江时雍的女儿?”

  他呐喊问天,苍天却缄默无语。款款深情,无可寄托呵!他不想负心,却终究要当个负心人!他扑倒在雪地之上,满脸泪水凝结成冰。他的心、他的血,却比冰还冷,冷得他对外界的一切都空茫了。

  再幸福的爱情总有终结的一天,然而他和庭雪之间的缘分竟是如此短暂。他不甘心呵!

  一声微叹,如细雪般轻轻飘落。

  玄煜抬头,只见一抹白色倩影落寞地站在樱树下,温柔、脆弱而迷离地望着他。

   

   ★  ★  ★

   

  他怔忡恍惚地看着庭雪清灵纤弱的身影,心口如中大锤,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是锥心的爱恋、是刻骨的仇恨,一寸寸凌迟着他的心,他好痛,好痛啊!

  庭雪沉默而凄柔地望着他,只见她花容憔悴,却一点儿也不曾减损她的美丽,仍是美得慑人,美得教人心碎。

  “庭雪……”他嘶声唤她,喉中梗着欲泪的痛楚,沙哑几不成声。

  庭雪默然不语,凝眸中似有满腔心事。

  “庭雪……”他又唤,站起身来,踉跄着向她走近,展开双臂想拥她入怀。

  庭雪依旧默然,美眸垂顾满地落花,对他的靠近似乎不闻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始终不发一言?为什么不肯看他?为什么不肯走向他和他相拥?玄煜站在离她身而三步之地,突觉和她相距是如此遥远。这是宿命吗?他们终要分隔在对峙的距离||不可抚触,不可耳鬓厮磨,不再执手问暖的距离。

  “你,有话告诉我吗?”庭雪轻声问,神情凄柔,仿佛已经预知了他不能宣诸于口的心事。

  玄煜一震,吐语如冰。“南烜传来消息,我萧氏宗亲皆被屠杀,无一幸免。”

  庭雪身躯剧颤,面上毫无血色。“是我父王下的手?”

  玄煜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凄冷她笑了。“我早知有这么一天,以我父王的性子,是会赶尽杀绝的。这笔血海深仇终究是要落到我和你的头上。”

  玄煜沉默,心中揪着痛不欲生的悲楚。

  她抬起头来,神情中有着萧索凄清的悲哀。“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有仇者,复之。更何况亲仇不共戴天||所以我需要北垚的兵力。”玄煜声音中有着冰寒彻骨的凄伤。“我,要娶永欣公主为妻!”

  庭雪退了两步,容颜惨白异常。她咬牙忍住心碎欲绝的痛楚,身子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似的。

  不能恨,不能怨呵……终究是她父王造的孽,玄煜满门血仇,再加上夺国之恨,他想怎么做都是理所当然之事,别说弃她另娶,就算是一剑杀了她也不为过,谁教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

  可她何辜啊?只因她错生为雍王之女吗?为了玄煜,她叛父逃家舍弃一切,如果玄煜舍弃了她,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深邃飘忽的水瞳迷茫地望着远方,无可依靠的心情就如同空荡的思绪,飘飘忽忽无处安置。

  很长一女时间,也们都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动,只是相互凝视着彼此幽暗的眼眸。充塞在两人心中的是无尽的凄苦。两人心中都明白,他们虽然想依靠着彼此而支持下去,但在此时此刻,谁也给不了谁力量。

  “你……没话想间我吗?”在一段僵硬而窒人的沉默之后,玄煜终于开口了,他哑声道。“譬如说,我们两人的未来……我娶了永欣公主之后,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我纵有千言相询,你又有何言以对?”庭雪凄凄冷冷地笑了。“总之你是要娶永欣公主为妻了,我们之间,还能怎么办?”

  玄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早知道她清烈决绝的性子,是绝对无法忍受他的背叛,但她难道不能体谅他的苦衷?若非她父亲屠杀了他所有至亲,他又何需弃她另娶?

  “自从那日在新月小榭的悔林之中,我听到你和江阴侯爷的对话之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诚如江阴侯爷所说,我是叛贼雍王之女,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抬起头来望着玄煜,凄楚而黯然地道:“我们之间,不论如何相爱,终是没有未来!”

  玄煜身子摇晃,退了几步,心恸欲裂。“没有未来?”

  庭雪飘忽而迷茫地道:“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如许。我们本来就不该相逢,不该相识,不该情根深种。是你我硬要逆天意而行,以为可以保住这一份情、这一片心……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天意?我从来不信天意!”玄煜疯狂而痛楚地道。“你告诉我什么是大意?既然老天不容许我们长聚,为什么又要安排我们相逢?既然允许我们相爱,为什么又硬生生将我们拆散?你说这就是天意吗?”

  庭雪凄惋欱绝地望着他,冰结的泪珠在眼睫上头叫着。

  他捧起庭雪苍白美丽而哀伤的脸庞,痛道:“相信我,我从来不想伤害你啊!如果早知道会这般伤害了你……”他梗住,凄恸几不能言。“如果早知道会这般伤害你,我但愿从来不曾遇见过你;我但愿遇见你而能够不爱上你;我但愿爱上你而能够不伤害你……可现在的我,连保护你都不能啊!”

  往日的月下盟约,都已成灰;而亲手毁掉情缘的人竟是他自己!这教他情何以堪?

  细雪,如泣如诉地飘落,仿佛也为着他们有缘无分的苦悬而叹息……

  庭雪清冷飘忽的水瞳中充满了忧伤与无奈。“一切都是苍天弄人,你弃我而去乃是为亲仇不共戴天,终究大过在我父王,我不能怨你,也不会怪你||”

  “你不恨,不怨!可是我恨,我怨哪!”玄煜悲愤万分,他们本是幸福美满的神仙佳偶,她是他唯一的、无可取代的爱侣啊,却这样硬生生地被拆散。此后云山万里,孤影单飞,他如何捱过那无尽的寂寞凄寒?如何忍受那锥心的痛楚悔恨?光是想像,他就几欲发狂。“娶永欣公主,我情非得已,身不由己。苍天如此弄人,固执者如我、固执者如你,又如何能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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