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啊!”执事太监跪在小榭外的露桥之上,阻挠着欲闯进水榭的永欣。“皇上有令,谁都不许进入新月小榭。”
“我也不许吗?听说他从宫外带了个女人回宫,和那女人关在月榭之中两天两夜,不曾踏出过一步。”永欣酸怒地道。“那女人并非宫中嫔妃,却能将五年来不近女色的皇上迷得神魂颠倒,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来历不明的妖精有这等狐媚手段?谁都不许拦我!”
“不行啊,皇后娘娘,您不能闯进去!”执事太监满身大汗地阻挡着永欣。“就请皇后娘娘别为难奴才们了,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奴才们当不起啊!”
“本宫的怪罪你们就当得起了吗?你们这班狗奴才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皇后娘娘?”永欣狂怒地推开执事太监,怒吼道:“全都给我滚开,谁敢再拦我,我便砍了谁的脑袋!”
她狂风般地飙进了新月小榭,还未进得内室,便已听到了狂放不羁的急喘娇吟之声。
永欣面红耳赤,全身气极而颤,怒火烧昏了她的神智,她不顾一切后果地闯进了内室。
重重紫色纱帘之中,隐约可见两条紧紧交缠着的赤裸身影正鱼水合欢,翻云覆雨着。
她恼怒欲狂的挥手砸碎桌上一对白玉瓶,大叫:“玄煜,你对得住我?”
她的怒吼声惊醒了床上正缠绵交欢的鸳鸯爱侣。玄煜急速从庭雪体内退了出来,拉过锦被,盖住庭雪美丽绝伦的赤裸身躯,将受惊过度的她连人带被拥入怀中,这才掀开纱帘,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帐竟敢坏了他的好事?
看清楚来人是永欣之后,他勉强抑下杀人的冲动,双眼怒炽如要迸出火来,低沉的嗓音中有着危险的狂怒气息。“谁许你闯进来的?”
悲愤至极的永欣毫不畏惧他的怒气,指着他颤声道:“玄煜,你对得住我?”
玄煜冷冽狂魅的阎眸残酷无情地盯着她。“我对不住你?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又有哪一个皇后会这般失礼失仪,不顾体统地闯入寝宫之中?五年来,朕不曾纳妃,并不表示你可以干预朕之事。如果你无法容忍朕宠幸别的女子,只怕这母仪天下的后座你也没那个容量及能耐坐得住了。”
“你威胁我?你想废了我?”永欣气极反笑。“若非我北垚兵力襄助,你能夺回南烜江山坐上帝位吗?今日你复国报了血仇,便想一脚踢开已无利用价值的我?只怕没这么容易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北垚能出兵助你光复南烜,自然也能出兵灭了南烜。”
玄煜沉了脸,眸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滔天怒气。“没错,朕是借助北垚兵力才得以复国报仇,但不表示从此便要臣服于北垚!你若想利用此事来威胁朕、压制朕,那便大错特错了,朕可以拱手让出帝位,甚至不惜与北垚一战,也绝不会让南烜沦为北垚的附庸。”
永欣凛然一惊,恍悟自己在怒火之中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一言之误竟可挑起两国战事。她又急又慌,流泪道:“不,玄煜,你别曲解我。我承认是我口不择言,是我错了,我不该拿北垚来压你。你相信我,我绝无此意啊!我北垚并无让南烜成为属地的想法,你别弄拧了我的意思。”
“是我弄拧了你的意思吗?”玄煜冷笑,神色无情而难测。“只要我不顺着你永欣公主的心意,你北垚便会出兵灭了我南烜,不是吗?那你不妨试试,我南烜是不是如此轻易拿得下?”
他眸光骤敛,邪魅俊美的容颜罩上一层阴寒至极的冷冽神色。“明日我便派人护送你回北垚,你尽可向你父皇哭诉我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尽可煽动你父皇出兵攻我南烜,我萧玄煜倒要看看我南烜是不是如此轻易被灭?”
“不!”永欣哭喊出声。“我不过是说错一句话,你便要如此冤枉我、扭曲我吗?你遣我回北垚,便是要我无法做人,要置我于死地!你当真如此狠心?当真对我毫无情义?”
她哭倒在地,不明白两人的争执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我只是不甘心啊!五年来,庭雪郡主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为了她,除了大婚之夜,你不曾再碰过我。如果你始终不近女色也就罢了,可如今你从宫外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和她在床上整整待了两天,我怎能不震惊、不气怒?难道我连一个民女都不如?这口气,教我如何咽得下去!我更不明白是怎样的狐媚女子竟能迷得你连庭雪郡主都忘了?我只是想亲眼瞧瞧这妖精的模样,难道这便犯下不可原谅的滔天大错了?”
玄煜额上青筋浮起,眸中全是狂怒神色。“你既知我心心念念全在庭雪身上,便该知道除了她,我再不会碰任何女子。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妖精、是狐媚女子,便是存心要诬蔑她、惹怒我了?”
永欣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町着玄煜怀中的女子。“你的意思是说,她便是庭雪郡主?”她揪紧心窝,面灰如死,颤声道:“你找着她了?”
始终埋首在玄煜怀中的庭雪,本因被永欣撞见正和玄煜欢好而羞窘不肯抬头,这时终于露出脸来,叹息道:“玄煜,你别对她太过残忍。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子并没有错,况且她算得上是你的恩人啊!”
永欣震惊地看着庭雪那清灵绝丽、宛如天人的面容。她踉跄后退,心口上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痛不欲生。“是你,云清师太的徒弟——悟痴。你……便是庭雪郡主?我明白了,你假意要见江阴王爷,事实上却是要藉着江阴王爷和玄煜相会,是不是?而我,竟傻得替你传话?”
她悔恨交加,惊怒的心被伤得几不成形。“五年来,你始终如鬼魅般横亘在我和玄煜之间,五年后,竟是我亲手将你送回给他!”
她凄厉大笑。“天哪,我元永欣竟是栽在自己手上,瞧瞧我去云水庵求菩萨求回了什么?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哪!”
带着一颗千疮百孔、伤痛至极的心,她踉跄奔出新月小榭,奔上露桥,在执事太监和宫女们的惊骇声中,纵身一跃,投入了幽深黝暗的湖水之中。
第九章
黑暗的地道蜿蜒曲折,似乎永无止尽。
通过五道严密上锁的铁门,再由石级曲折而下,地道幽暗、湿且毫无亮光。侍卫高举火把,在石道的廊性上点燃一盏盏油灯,地道霎时大放光明。
“月妃娘娘,小心,别绊到了地上的石索,会引发机关的。”玄阳十八骑前后散开,护卫着一个宫纱女郎走下机关重重的秘道。
地道尽头处又有一道铁门,一阵霉气扑鼻而至,里面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
石室内潮湿而冰冷,靠墙的干草堆上端坐着一个披头散发、脸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手脚四肢皆被连墙的环扣铁炼给铐住。
“父王!”那宫纱女子激动叫唤,不顾玄阳十八骑的拦阻,扑到了那中年男子身前,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
原本闭目合眼的中年男子全身一震,睁开眼来看着跪于自己身前的宫纱女郎,眸中出现了激动神色,他沙哑地唤道:“庭雪……”
“父王,您……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宫纱女子正是庭雪,她看着江时雍原本清癃有神的面容如今乱须杂生,整个人更是憔悴几不成形,不由心中大痛,哽咽道:“是庭雪不孝,庭雪来得迟了。”
“阶下之囚本该就是这副模样。”江时雍微微一笑,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五年不见的亲身爱女,眸中有痛、有悔,有着难以弥补的疚恨。“这五年来,父王四处派人寻找你的下落,可始终音讯全无,如今总算让父王见着你了。”
他仔细端详庭雪。“你瘦了许多啊,面色也太过苍白……这五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庭雪摇头,哽咽道:“女儿没吃什么苦,倒是父王您这些日子来受苦了。”
“这是父王应得的下场,既然兵败被俘,便有了心理准备,难道还指望玄煜那小子对我这个篡国尊位的逆贼待以上宾之礼吗?今日若兵败被擒的人是他,我对他也不会客气!”江时雍豁达一笑,虽在落难之中却不掩豪雄气摡。“听说他对你做了月妃,是吗?”
“是的。”庭雪垂下头去。“我若不肯受封,他便不让我来见您。”
“那小子倒精明,知道你若见了父王这般模样,别说受封,只怕连待在他身边也不肯了,所以先行对你为妃,要你毫无退路。”雍王笑道。“看来他对你还算痴心,也不枉你当初背叛父王,舍命救他了!”
“您……怪我吗?”庭雪极为难过。“当初若非女儿一意孤行,救了玄煜性命,让他有复国反扑的机会,您今日便不会身陷囹圄了。”
雍王柔声问道:“要说怨怪,也该是由父玊来问你才对。当初父王谋夺大位,置你性命安危于不顾,还命人砍断露桥,亲手断你生路,你,可曾怪过父王?”
庭雪摇头,极是惭愧地说道:“当初是庭雪骗了父王,以死相逼,换得了玄煜他们脱身的机会。”
“当父王派人去水榭搜寻你们的尸体,却毫无所获时,便知道自己上当了。”雍王一笑。“奇怪的是,父王那时并不生气,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中暗暗欣慰着你并未丧命,还隐隐为你感到骄傲。”
“骄傲?”庭雪奇怪地抬头望他。“女儿骗了您,您不生气,还感到骄傲?”
“能以死相逼来骗过父王,这股勇气、聪明和决绝并非常人可以做到。”雍王开怀地道:“虎父无犬女,难道父王不该感到骄傲?”
庭雪低声道。“是父王疼爱女儿,所以才不追究女儿欺瞒之罪。”
“后来听说玄煜娶了北垚公主,你含怨离去,下落不明时,父王心中好生懊悔。”雍王叹息道。“父王不该让你跟着玄煜走的。”
他望着庭雪清瘦的容颜,热泪涌上了眼眶。“这些年来,每当父王想到你流落民间,生死不明时,便如被人剜去心头肉般,痛不堪言,你自幼尊贵娇弱,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可却被逼得远走天涯、飘零无依,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在这险恶的世道中生存呢?这五年来,父王为了你的生死安危,当真是担足了心事啊!”
庭雪泪承于睫,咽声道:“是女儿不孝,让父王操了五年的心。”
雍王叹道:“我知道以你倔热的个性,是宁可在外头飘泊受苦,也绝不会回过来求父王的。这五年来,我固然气恼玄煜那小子没好好照顾你,让你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却也不禁时时要想——造成这一切不幸痛苦的始作俑者,竟是父王啊!当你流落飘零、孤苦无依时,是不是会恨父王呢?”
他注视着庭雪,泪光闪烁。“告诉我,你恨过父王、怨过父王吗?”
庭雪摇头,望着雍王那憔悴苍老许多的容颜,哽咽道:“女儿从没恨过谁、怨过谁!五年前女儿落难时,非常幸运地遇见了云清师太,蒙她搭救收留,这五年中,女儿在佛庵中清修度日,心境很是平静安乐,并没有受什么苦,反倒是您和玄煜,这五年中为我担足了心事,所受的煎熬痛苦,更要胜过我百倍千倍。”
雍王十分安慰地握住了它的手。“你没受苦便好,父王总算可以放下一颗心了,只可惜父王不能当面好好谢谢云清师太,她将你照顾的这么好,调教的这么懂事
庭雪微微一笑。“以前女儿很不懂事吗?”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性子太烈,始终注定要吃亏。”雍王叹了一口长气。“放心吧,孩子,你一切的灾难痛苦都即将过去,父王相信你的下半辈子定然会过得十分幸福喜乐,因为你是个这么善良的孩子,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他抚摸着庭云的面颊,柔声道:“只可惜父王不能再看着你了,答应父王,你会好好善待自己,会让自己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好吗?”
庭雪泪中带笑,点了点头道:“您可以看着我得到幸福的,玄煜答应不杀您了!虽然我无法说服玄煜放了您,但我会时时来瞧您的,我会让您看着我幸福的模样,好吗?”
“玄煜当真不杀我了?”雍王并未露出喜色,反而神情复杂。“我这双手沾满了他萧室皇族的血,纵然他可以不计较我夺国之恨,但亲仇不共戴天,他当真可以放下这血海深仇?”
“我不知道他究竟放不放得下?我也知道这样太为难他。”庭雪低声道。“但是他承诺我了,这一生一世,绝不杀您!我相信他会信守承诺。”
“信守承诺,然后一辈子活在挣扎和悔恨之中?”雍王摇头叹息,抚着庭雪柔滑如丝的长发。“孩子啊,你和玄煜都太过天真——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对你的承诺,而你也相信他会遵守诺言。可是随着时日的消逝,你们终将发现这个承诺会是你们一生的噩梦和灾难!”
庭雪不解地抬眼望他。
“不懂吗?其实并不难懂,今天倘若玄煜杀了父王,不论你多爱他,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庭雪坚定地摇了摇头。
“同样的,玄煜满门血仇,他有机会报仇,却碍于对你的承诺报不了仇,你以为他当真可以释怀吗?”雍王一双眼中尽是洞悉世情的睿智和透彻。“血债定要血偿,他心里定然十分渴望拿父王的血去祭他萧室亡灵!现在他沉浸在寻回你、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为了得到你,他什么都可以承诺你。但他终是萧家子孙,五年、十年之后,当爱情不再浓冽,你也不再是他的一切时,他难道不会开始怀疑这样的承诺究竟值不值得?他会开始后悔对你许下这样的诺言,他也会开始恨你羁绊住他,让他报不了仇,无颜面对萧室列祖列宗。”
雍王注视着茫然战栗的庭雪,叹息道:“玄煜爱你是无庸置疑的,但父王的存在却会是你们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终将扼杀掉你们的幸福和爱情啊!”
庭雪苦笑。“纵使真会如此,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去操心吧!女儿只要眼下的幸福罢了!”
雍王怜惜万分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慈爱神色。“打小,你就是父王的心头肉!五年前,当父王为了雄图霸业决定牺牲你时,心里不知有多难受。这五年来,父王辗转难安,悔恨当年为什么竟会割舍父女亲情叩可父王始终没有补偿你的机会……”说到这儿,他身子突然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