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熊熊。
整个金陵皇宫都陷入震天撼地的烽火之中,像一场赤血激溅的梦魇,在永夜中交织出一片腥风血雨。
刀风箭影,厮杀声中,一个身披白色胄甲、手持金剑的清俊男子策马立于城头,荧荧星眸冷冷望着城下的惨烈杀戮,面色如霜,凛凝不语。
“玄煜太子,皇城已破,咱们是否直取皇宫?”他身旁的士兵恭敬地问道。
他静默片刻,接着举起象征君王权柄的金剑,沉声说道:“封住七重城门,防止雍王逃脱——”他目光遽闪,燃着炽焰般的光芒,是希冀、是决绝、是毁天灭地的痴狂。“我,要活捉雍王!”
言毕,策马跃下城头,冲入杀伐之中,直取皇宫,以风驰电掣之姿杀入大殿。
只见数十名将士围立,当中一个身披红色胄甲,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见他进来,双眉一挑,击掌笑道:“玄煜,送你一份大礼,你一定喜欢!”伸足一踢,一个头戴金冠、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的中年男子滚下地来。
一抹冷焰闪过玄煜雪玉般的眸,面上神色却平静如恒。“炎夜,干得好。”他转向那一身狼狈,却不掩霸气的中年男子,冷笑道:“江时雍,当年你夺朝篡位,占我萧家天下,杀尽我萧氏皇族。那股狂傲霸气,叱垞威风,直是不可一世。你可曾想到也有今日?”
江时雍昂首,傲然道:“成王败寇,本是兵家常事。当年我图成霸业,夺得天下,这皇位我居之无愧;而今日既然兵败城破,我也没打算再活在世上。”他声音转沈。“真想不到我竟是丧命在你萧玄煜的手上。只怪我当年不该一时心软,看在庭云的面上放过了你,斩草末除根,致成今日之患。”
“庭雪……”玄煜心神一阵激荡,握紧双拳,指甲深陷掌心,声音竟微微喑哑了。“你,可有她的消息?”
江时雍讥讽她笑了。“怎么?你反来问我庭云的下落吗?当年她为了你,叛离江家,和你私奔出逃——该是我来问你她的下落,怎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玄煜心中一痛,踉跄退了数步,竟不能言。
看着他苍白失神的脸色,江时雍昴苜大笑,毫不留情地道:“哦,对了,听说你萧玄煜当年脱险之后,立即迎娶北垂公主为妻,当上了北垚的驸马爷——我那不肖女罔顾骨肉亲情,叛亲私逃,却落得被弃如敝屣的下场,也只能怪她自己识错了人、交错了心啊!”
“当年若非你狼子野心,造反作乱,我和庭雪早成美眷,又何致落得今日鸳鸯分飞的下场?”他哑声道,在平静甚至是冷漠的外表下,潜行着炽热的激流,烈焰狂燃,焚烧着他的心!
“将这逆贼打入大牢,每日午时,吊在城头示众,三月后斩首!”他肃声道。“昭告天下,复国号为南烜,国姓为萧,即日起斋戒三月,全国举办法会、开放布施,以慰战乱中无辜枉死的军民亡魂。”
“玄煜,斩草要除根啊!”在他身旁的炎夜立即出言反对。“将雍贼吊在城头示众,即是给乱党营救的机会,我们要慎防雍贼余孽的反扑!依我之见,应立即将雍贼靳了,以绝后患。”
萧玄煜冷道:“我正是要引出乱党余孽,一网打尽!”
“你是为了引出庭雪吧?你想赌,赌庭云的亲情孝心,赌她也许会出面营救它的亲身父亲。玄煜,你这是在孤注一掷啊!”炎夜摇头叹息。“你为了找出庭雪,竟甘冒如此大险,要知道若是雍贼被救走、率众反扑,战祸再起,受苦的将是黎民百姓,你要三思啊!”
“雍兵经此一役,已无能力再撼摇我南烜江山,你无须多虑!”他的眼中有掩不住的希冀与伤痛。“炎夜,我已无法可想。既然找不到她,我只能设法逼她出面
五年来,为了复国,我放弃了一切,我不能再放弃这个机会!”
“我自然了解你的苦衷,但是——”
“炎夜,我心意已决!”他挥手打断了炎夜的话。“你不必再劝我了,将雍贼押入大牢吧!”
玄煜掉头离开大殿,直奔月殿。他心如狂潮、澎湃汹涌——是悲欢交织、爱恨相续的前尘过往紧紧揪住了他的心啊!
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重重庭院,他跃过复廊,绕过宫殿东面,只见茫茫如云的白色花瓣漫天飘扬,眼前竟是好大一片梅林,林中有湖,水光荡漾,千树梅花纷飘如云,在湖面上映出一片阑珊花海。
而新月小榭就静立于湖中央,一条青石拱桥微露水面之上,远远望去,只见桥、榭、亭、石都漂浮于水面之上,在月光下显得凄迷而诡异。
烟水迷离,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个淡雅飘逸的纤纤倩影在梅树之下伫立徘徊……
他心神大震,脱口唤出:“庭雪!”急步扑向梅林,要捉住那个五年来令他魂萦梦系、无时或忘的倩影。
但幻影只一闪现,骤然而逝,他扑了个空,捉在手中的是满树飘飞的落梅,像低语,一句句熨痛了他的心。
书难托,画交寂寞,忘了旧时约!
他一跃而起,痛声大喊:“不,我未忘旧约!庭雪,我未忘旧约!”
悔林空寂,湖心波静,他一吼之下,只震得花落纷飞。心恸神碎之中,他泪眼模糊地望向湖中小榭,缱绻往事在他盈眶泪眼中一幕幕重现。当年,在这露桥之上初遇庭雪,一见倾心,就注定了他此生逃不开也避不过的难解情事。
花雪缤纷,梅香暗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少轻狂、恣意享受欢娱与爱恋的辉煌岁月,回到了那一段爱憎交织、悲恨相续的纠缠命运之中……
第一章
在某个黑暗混乱而辉煌的时代里,因为战乱与纷争而形成了群雄割据,东南西北中各有强国雄霸一方的局面,这五国分别是——东杞,西铬,北垚,南烜,中濴。
东杞,属木,苍龙坐镇,以木德王。
西铬,属金,白虎坐镇,以金德王。
北垚,属土,玄武坐镇,以土德王。
南烜,属火,朱雀坐镇,以火德王。
中濴,属水,黄猿坐镇,以水德王。
故事,就由南烜开始……
南烜,都江陵,朱雀坐镇,以火德王。境内人民信佛极诚,尤以皇室为甚。七重城上皆以阎浮檀金而为楼阁,七宝行树绕城而植,宛如佛经中所说的香城净土。
这年,适逢玄煜皇子二十岁生辰,正式册封为太子,宫内举办了盛大的敬华法会,为玄煜太子祝祷祈福,法会地点就在月殿梅林之中。
诸王公卿、朝中罘臣都参与了这规模盛大的散华法会,只听诵佛声方落,凤箫声悠悠扬起,由缓至急,响彻云霄,奏的竟是“兰陵王”一曲。
煇帝听了眉头微皱,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会奏起了兰陵王一曲?”
他身旁的敬谨皇后抿嘴一笑。“准是煜兄出的主意,您也知道他爱舞剑,定是安排了要和炎夜来一段剑舞。”
煇帝重重一拍椅几,怒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陛下请息怒。法会中向来安排有乐舞表演,这兰陵王一舞也常在祭典中演出,太子如此安排不算失当。”宰相杨濂急忙一揖,安抚道。“况且太子和江阴侯爷的剑舞是当世一绝,臣等有福亲见,实是莫大福报啊!”
煇帝怒容未霁,重重哼道:“兰陵王乃是战曲,我南烜以佛立国,避战止戈,煜儿今日册立太子,却在佛会中演出兰陵剑舞,岂非战乱之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一突,都噤言不语。敬谨皇后心中更漾过不祥之感,蹙眉不乐,脸色沉了下来。
红悔缤纷,随风飞舞,暮色中,一个手持金剑、俊美无俦的白衣青年缓步从梅树下走了出来。但见他长袖徐转,飘然回雪,手中剑气如虹。
红日西倾,淡烟梅雾中,他秀逸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飘忽、渺茫。淡淡夕阳余晖映在他清俊无俦的面庞上,竟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美,就仿佛是火焰精魅,在绝伦的俊美中带着一股诡异妖艳的魔力,慑人魂魄,教人悸颤却又不自禁地沉溺。
罘人震慑于玄煜太子邪魅至极的俊美容貌,心中都生特异之感,几要错疑他非尘世中人。
僧侣团中一位得道高僧见了玄煜的容貌,竟蹙起眉来低诵经文,眼中尽是悲悯神色。
在玄煜太子精湛又诡魅的剑舞中,一团赤影从梅树上跃了下来,夹带着剑光,势若霆雷地扑向了玄煜太子。
罘人惊呼声中,玄煜挥剑挡格,定睛细看,只见那红衣人竟是个浓眉俊目、轩昂挺拔的俊朗青年,他手持银剑和玄煜太子对招舞剑,两人招招相扣,若影追形,进退无差。剑光交错间,慢时如随飘雪,快时似逐轻风,简直是出神入化,精妙绝伦。
众人震天价响的喝起采来,乐声鼎沸,梅瓣被剑风所扫,续纷飘坠。
灼灿飞扬的剑光中,玄煜和炎夜两剑微交,各自收剑而立,相视而笑。
“舞毕,散花!”司礼官喊道。
罘僧侣以天曼陀罗花遍撒空中,合掌齐声诵佛。诵经声中,那眉须俱白、面容慈祥的得道高僧从僧侣团中缓步行出,同煇帝台十行礼。
煇帝连忙下座相迎,说道:“出家人不拘君臣之礼,也不叙家人辈行,悟心大师无须多礼。”
悟心禅师眼含悲舍,微笑道:“陛下仁德爱民,以佛兴国,是万民之福,照理说,应有极深的福泽厚报,只是……”他叹了口气,道:“贫僧只怕这场散华法会不但未能为南烜祈福辟灾,反要招来滔天大祸了。”
“滔天大祸?”煇帝大惊,忙道:“大师请明示。”
悟心禅师侧首仔细端详玄煜的容貌,肃声道:“太子相貌奇异,过于阴美,并非凡人之相啊!您瞧他——‘眉目艳妓月,一笑倾城欢。’这正是倾城倾国之相啊!”
“倾城倾国之相?”煇帝一头雾水,疑道。“大师可否再说清楚些?”
“女子若生为倾城之姿,便易惹来乱邦危国之祸。如今此相现于男身,更加不祥。况且容貌绝美的人易被鬼神看上!”悟心叹道。“方才我初见太子,便生不祥之感。太子容貌之美竟像是有邪魅附身,于人于己,尽皆不利。凡人如果生成这般模样,若非不能长生世间便是刑克至亲,以致生涯不遂,迭遭磨难或是早夭沦亡。但太子身为王者之尊,有诸佛护佑,故能逢凶化吉、消灾解难——只是方才一场剑舞,怕要惊动鬼神,那黑暗中带血的劫数,恐怕是避不开也躲不过了。”
敬谨皇后大惊,颤声问道:“什么劫数?玄煜可是陛下最钟爱的皇子,南烜未来的君主,万万不能有闪失的啊!”
悟心叹道:“南烜以火德王,太子眼带金焰,名为玄煜——赤血红光,乃是人魅附身!注定会为南烜兴起漫天战火,惹来乱邦亡国之祸。”
煇帝这一惊非同小可,退了数步,倒坐銮椅之上。
玄煜倒是镇定,右膝跪地,双手奉上金剑,说道:“既然玄煜命带凶兆,会为南烜带来乱邦亡国之祸,实不适合继承南烜君主之位,请圣上改立太子!玄煜愿交出权印,退居西殿。”
煇帝方寸缭乱,一时不能作答。册封太子当日便废太子,此事实是匪夷所思,但玄煜若真是命带战祸,又如何能居帝位?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棘手头痛、左右为难之事,一时心神纷乱,沉吟难决。
“圣上,废立太子之事,万万不可!”宰相杨濂下跪呈禀。“只因太子容貌过于俊美便说他有火魅附身,会惹来战祸,此事未免荒谬。若因此而废去玄煜太子之位,更是贻笑天下!玄煜太子智勇皆备、文武双全,深受百姓爱戴,放眼南烜,实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明看人选。若只因僧侣之言便废太子,不但会失去民心,甚且会后悔莫及!”
“圣上,这老秃驴妖言惑众,定是别有所图。请圣上明察,万万不能废去玄煜东宫太子之位!”江阴侯炎夜指着悟心大师,怒喝道:“老秃驴,你胡言乱语,意欲唆使圣上废去玄煜,究竟是何居心?”
“炎夜,你太放肆了!”煇帝斥道。“不许你对悟心大师无礼,退下!”
炎夜不甘愿地退下。煇帝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断,说道:“鬼神之事,究属渺茫。若是玄煜真会引来战祸,也是南烜的劫数,因此朕决定不另立太子,仍由玄煜继承南烜帝王之位,还请大师为南烜诵经礼忏,为玄煜消除魔障。”
“这是当然,贫僧自当日夜诵经回向,希望太子能安然度过灾劫。”
法会彻夜举行,月亮悄悄移上了树梢,丝竹管弦之声萦迥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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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夜扯了扯玄煜的袖子,低声道:“玄煜,咱们溜吧!”
“溜?溜去哪儿?”
“弘徽殿。”炎夜拉着玄煜绕过梅林,信步向回廊走去。
“弘徽殿?”玄煜似笑非笑,银色月辉映在清华如玉的俊颜上,更显得魔魅惑人。“难不成你要向太后问安去?”
“去!你明知我最怕太后。”炎夜啐了一口。
玄煜昂首大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阴侯爷,居然会怕最疼他的圣太后?”
“哎呀,圣奶奶就像是如来佛,我这只泼猴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炎夜神色尴尬地说道。“她要见到我啊,准又叨念我行事放肆妄为,接着便留我在弘徽殿里听教,不留个三、五天绝不放人的。”
“叨念归叨念,圣奶奶的用意还不是想留你多陪她几天?”玄煜嘴角仍噙着笑意。“说起胆大妄为,你江阴侯爷可算是南烜第一把交椅,明知父皇最重僧侣,居然还敢当着父皇的面骂出‘老秃驴’三字……啧!啧!倘若你不是九皇叔的独生爱子、当今圣太后最宠爱的皇孙,只怕当场便要人头落地。”
“甭提了,提起那老秃驴我便一肚子火!”炎夜横睨他一眼,接着没好气地道。“反是你这当事人,不关痛痒似地没啥反应。要知道老秃驴的几句话,差点让你丢了南烜皇位。你倒好,没事人一样,连老秃驴说你有邪魅附身时也面不改色,毫不在乎。”
“瞧你,就是这副火爆脾气,那些怪力乱神之语听他做啥?又何必放在心上?”玄煜不以为意地微笑。“况且近来北垚整军备武,日益坐大,父皇一直为此事忧心,会受妖言所感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北垚……”炎夜面色转为促狭,眨眨眼,故作神秘地道:“听说北垚派了使节前来祝贺你的册封大典,北垚永欣公主也是使臣之一。”
“那又如何?”
“你少装蒜,你当真不知我拉你去弘徽殿是为了什么?”炎夜轻笑道。“永欣公主的居处便安排在弘徽殿。听说她是个艳冠天下的美人儿,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瞧瞧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