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回避、毫无遮掩地向夏初音走去。厅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和夏初音之间那暧昧不明、暗潮汹涌的情愫。
“好美丽的新娘礼服,奸漂亮的新娘子。”黎夜熙带笑着说,眼中却凛冽生寒,纠结着受伤与狂忿的怒火,烈焰熊熊地燃向了她。“就不知妳的心与感情,是不是也纯洁得能够配得上这袭美丽的礼服?”
意识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在他两人身上,夏初音硬生生吞下了他拋来的怒气嘲讽与羞辱,她静静抹去心头的冰凉,忍住那股抑不住的疼,脸上绽开了灿如花雪般的笑容。
“你也觉得这袭礼服美吗?日恩找了最好的婚纱设计师,到巴黎特地为我订做的。”夏初音漾开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像个沉浸在爱恋中的小女人般,浅浅笑出了颊畔梨窝。“日恩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呢,他要让我当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你是特地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日恩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黎夜熙如焰阳般的脸霎时间冻成满脸冰霜,像头盛怒的兽般,炽烈的伤痛怒火在他眼中激狂地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控制下住地扑向她,和她一同燃烧成灰烬。
无视于黎夜熙噬人般的愤怒,她旋身,像只翩翩小鸟般飞到了黎日恩身边,笑出一脸明艳灿烂的妩媚。
“日恩,我真不敢相信,夜熙竟会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你高不高兴?”
黎日恩微微一笑,宠爱地揉了揉她粉嫩的脸颊,邃沉如合海的眼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凄冷与哀伤。
“是我发E-Mail通知夜熙我们要结婚的消息。”他云淡风清的说出了令夏初音震惊至极的答案。“夜熙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这世上我仅有的亲人了,我们结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知道--我只是猜不出他究竟会不会拋下快进入尾声的歌剧公演,赶回台湾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抬头,望向阴郁沈怒的黎夜熙,微微笑了,那笑意如此神秘、如此幽邃。
“你终于还是来了!”
夏初音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摇摇欲坠,她就是要让夜熙完全没有阻止婚礼的机会,才会趁着他执导歌剧公演一个月的时间内,急着要跟日恩结婚--谁晓得竟是日恩自行通知了他!
那她这半个月来急着筹备婚礼的忙碌与心血不是全白费了吗?
她脸色苍白,指尖泛冶,再也撑不住那伪装的笑意,她勉强扯起嘴角,说道:“这礼服好紧,我快不能呼吸了,我先去换下这身礼服。”
她转身,向着服装设计师说道:“你来帮我换礼服好吗?我自己没法子解开背后隐藏式的拉链。”
说着不等黎日恩和服装设计师回答,也不敢望向怒火狂燃的黎夜熙,逃也似地仓皇离开了大厅。
“庞妈,妳去泡茶,顺便弄点吃的。周小姐,我心口有些发疼,麻烦妳去帮我拿药,好吗?”
黎日恩支开了所有人,等厅中只剩他和黎夜熙两人时,他才绽开一抹温暖而饱含情感的笑容,望着黎夜熙。
“十六年不见了,夜熙,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向我打声招呼吗?”
“大哥,你不能和初音结婚!”这是十六年来,黎夜熙开口向黎日恩说的第一句话。他直视着黎日恩,绝不顾盼也绝不退缩。
“回来之前我先去问过傅医生了,虽然他不肯明确说出你的病情,但他说你的心脏办膜已经被绿色链球菌感染,形成了小血块,这些小血块松了之后脱下来,会跟着血液流到各处动脉,甚至破坏你的大脑、四肢和内脏……傅医生说你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动换心手术。”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是要阻止你和初音结婚,而是希望你能把婚事暂缓,等动了换心手术之后,再和初音结婚!”
黎日恩脸上飘过一抹阴影,神色却淡然平静。“傅医生还告诉了你什么吗?”
黎夜熙神色紧绷,纠结的眉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心痛。
“他说你即使动了换心手术,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机率会因为器官排拒反应而死在手术台上--这是他迟迟下敢为你开刀的原因。”
黎夜熙蹲了下来,直视着半卧在躺椅内的黎日恩。
“大哥,我不想说也不想伤害你,但你真的无法给初音未来,你连自己的未来都掌握不住啊!”他痛切而难抑激动地说。“初音还这么年轻,她的生命还这么美好,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该适时放手,给她生存的空间与自由啊!”
黎日恩静静望着夜熙,听了这些话,他没有震惊,没有勃然大怒,只有一种深切的惆怅和悲怆,在他眼中隐藏得好深,好深。
“就因为我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所以我不能再等,不能缓婚礼。”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悲哀而凄凉的笑。“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的心脏不行了,不知何时会停止跳动?而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初音为我披上白纱,牵着她的手走进结婚礼堂……难道一个快死的人没有作梦的权利?我不会在这时候放弃我唾手可得的憧憬和梦想!”
黎夜熙下敢置信的望着他,半晌后才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话来。“大哥,你太自私了,你会毁了初音的一生!”
黎日恩淡淡幽微地笑。“这世上谁不自私?你不自私?你不自私的话就不会回来,不会向我说这些话。”
黎夜熙心中一窒,日恩这些若有深意的话让他怦然心惊--日恩知道了他和夏初音的事吗?他知道了多少?
有一瞬问,他几乎抑下住全盘托出实情的冲动--是啊,放手一搏,向日恩说出全部的事情吧!只要日恩知道他和初音彼此相爱,他会成全他们的!
黎日恩半垂下眼帘,神态静寂而冶漠地望着膝上摊开的拜伦诗集,页扉上的诗句跃入了他的眼帘--尽管我不为别人所爱,我还定在爱别人……
他砰一声合上了诗集,抬起头来望着神情矛盾而激烈痛苦的黎夜熙。
“还记得以前我们曾一起朗诵过拜伦的诗吗?”他轻轻微微地笑,低低喃吟出了歌唱般的诗句。“尽管我不为别人所爱,我还是在爱别人……”
黎夜熙一怔,接着念了下去,童年回忆霎时流回心中,让他露出一抹朦胧笑意。“我对你最后的恳求,只求你不再爱我,我知道你会允诺,因为你还爱我!”
“我记得你教我念这首英文诗,然后我教你骑脚踏车,接着你发了病,跟着我就被送到意大利……”他眼中闪过一抹乌云,随即掩饰。叹息般地道:“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记得这首诗。”
“你被送走那年,我曾试着去追你。”黎日恩望着他,眼中有种莫名的伤感,苍白的面容却显得平静。“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我再也没机会说--该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这十六年来,我心里一直怀着对你无法弥补的愧疚。”
“被送走我并不怨,我知道是我犯了错,我不该教你骑脚踏车,不该让你玩得那么疯,我只是也想让你试试迎着风的自由滋味,却险些害你丢了命……”
此时重提往事,黎夜熙心中竟有种全然的心平气和,仿佛多年来困扰他的被弃阴影,在此刻,已全然解脱。
“如果那年你真的发病而死,我这一生永远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不是吗?”黎日恩神色疲倦地躺入卧椅内,露出一丝沉邃懮伤的微笑。
“记得这首诗--夜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得去翻翻拜伦诗集,找到这首诗!”
黎夜熙一怔,心头涌上一抹不祥的阴影。
“我说这话很奇怪吗?”黎日恩微微一笑,宁静而柔和的说。“我和你是不同的,你将在阳光下行路,而我,我即将步入黄泉,我随时都有离开人世的心理准备……所以夜熙,你就让我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拥有小小作梦的权利吧!”
黎夜熙喉头一梗,把原要冲口而出、有关于他和夏初音所有事的话全给吞了回去。
午后的灿阳隐在云后,屋内蓦地暗沉了。
金红色的晚霞透过树梢,照在游移不定的花影之间。
黎夜熙在栀子花树下找到夏初音,她蜷缩着身子捧膝坐在树下,像一个无助、脆弱、迷惘的迷途小孩。
他原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见了她的模样,所有的话全梗在了喉头,一股凄楚的无奈与心疼涌上心头。
“妳躲了我一天,当真以为能够躲我一辈子吗?”他叹息。“妳非要这么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吗?”
夏初音拾起头来,怔仲望着他,两人痴痴相互凝视着,无言以对。窒人的沉默中却又似有澎湃汹涌、千军万马的声音在两人胸中奔腾着。
半晌后,她长长吁了口气,幽幽冶冶地道:“我以为我已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样深、那样沉的心底--如果你不来,我就可以藏一辈子。”
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凄凄恻恻地瞅着他。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当在意大利的事是一场梦--那原可以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场美梦,你非要让它变成一场噩梦吗?”
一股火,直街上黎夜熙的胸臆,他激狂而愤怒地道:“为什么我们之间就只能是一场梦?”
他忽然攫住夏初音的腰,揽起她的身子,紧紧嵌进了自己怀抱里,力量大得几乎要将她勒入自己的肋骨里。
“那天早晨在菲耶索莱的森林木屋里,我醒来之后,看着空荡荡的木屋,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妳终究选择背弃了我、背弃了感情,就在我们分享过那么亲昵而甜蜜的一夜之后。”
他不顾夏初音狂乱的挣扎,握着她柔软的纤手覆到了自己胸口之上。
“我一颗心像被火燎烧,慌痛得像要发狂,可是我还有一个月的公演,不能立刻来追妳,妳知道这半个月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焦躁烦乱,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思考,直到我收到了日恩的E-Mail,知道你们就要结婚之后,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一定要立刻来挽回妳、带妳走!”
他痛楚地说,爱恋的眼光化做无尽的纠缠,紧紧系绕着她。“想到妳即将嫁给日恩,我的心就痛得要发狂啊!”
他灼热的拥抱几乎让她窒息,被拥紧在他的心窝之间,她仿佛听到了心灵碎裂的声音--即使他有着满怀的热情,也无法温暖宿命的冰冷。
她用力回抱紧他,焚烧着灵魂的心,想哭……这是怎么样一种爱啊?她想自他身边远远逃开,但捉紧的手却不能放开,就像踩在流动的沙上,越陷越深。
“对不起,夜熙,我只能对不起你。”她心碎低语,热泪滚滚落下脸腮,每一颗都硕大如珍珠。“我不能负日恩,不能伤他的心!”
“妳不肯负日恩,所以就负我?妳不能伤日恩的心,就能伤我的心?”他痛楚低喃道。“妳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太不公平?我不能眼睁睁将妳拱手让人啊!”
“公平点儿吧,夜熙,我本来就是日恩的未婚妻。”她凄迷地瞅着他。哽咽道:“横刀夺爱的人,是你!是我们对不起日恩,我不想再错下去!』
“妳和日恩之间没有爱,又哪来的横刀夺爱?”黎夜熙讥讽而怒忿地笑了。“在爱情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对与错;而妳,却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忠实面对,非要做出会让我们三人终身遗憾的选择。”
“你以为日恩禁得起我们两人的联手背叛?你和我,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如果我们两人一起背弃了他,你以为他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夏初音清楚而下容逃避的凝视着他,灼灼热泪,烫着他的脸。
“我不敢想象,如果日恩知道了你和我的事之后,他的心脏能不能负荷得住这样残酷而又痛苦的情绪打击?我不能赌、不敢赌、赌不起--我怎能把日恩的生命,就毁灭在我俩的爱恋里?”
她和日恩,就像是僵持在爱情的生死线上,她没有豪赌的筹码,因为日恩的生死就掌握在她手中。
黎夜熙身子一震,骨骼问有着火烧般的痛楚,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似的放开了她,脸色灰败,趔趄退了两步。
“所以妳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去赌日恩那不知能持续多久的生命?”
夏初音眸中浮现水般的光芒,她缓缓走近夜熙,伸出双手抱住他,像要抱住那微乎其微的永远,在她眼中闪烁的泪光熨痛了他的胸。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间烙下了含着泪水的炙吻,黎夜熙尝着她那又甜又苦又咸的缠绵深吻,知道这是她的道别。
在菲耶索莱她没有说再见--而现在,她用泪水和亲吻向他说再见!
“你知道吗?这是我欠日恩的。”她含泪退开,深深凝视着他,眼中有着凄伤欲绝的悲哀。
“我不能给日恩我的爱,只能给他我的一生!”
在飘落的栀子花雨中,她转身走开,再不回头望黎夜熙一眼。
看着她轻盈窈窕的纤美身影隐入晚霞之中,黎夜熙没有开口挽留;心中是一片跌宕至底的空虚与绝望。
浓郁的栀子花香飘散在暮色里,清馥的甜香挟带着山风,扑上他的脸,他只觉颊畔凉而痒,用手指一摸,才知道自己竟然流泪了。
夕阳走过门前的廊檐,天,终于黑了!
第八章
月色照进门槛,廊下飘起一角素衣,夏初音脚步轻盈,像梦游一般凄婉迷茫地走过长廊。
窗帘在暗夜的风中飘动,银璃月色流泻过走廊,一个清臞瘦削的颀长身影站在走廊尽头处,环抱着双臂,似乎在伫立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身子一震,停住了脚步,轻声唤道:“日恩。”
黎日恩缓缓回过头来,琉璃般的月色朦朦胧胧地照着他瘦削俊雅的容颜,冷冷遥遥的。在水银般的月光里,他幽忽清冶的身影像是一抹月的倒影。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夏初音搓揉着双臂,虽是盛夏的夜里,身着无袖连身洋装的她仍然感到微微的寒意,挟带着夜间露水的风仿佛在她肌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我睡不着,有些话想和妳说。”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笑容里,有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懮伤。
“下午看到夜熙回来,我很开心,因为他终于肯踏进家门,我好象放下一桩悬在心窝上十六年的心事。”黎日恩望向窗外的靛蓝星光,轻轻一声叹息。“可是看到他,我才明白我和他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像烈火,而我,却是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