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昭阳眼中杀光乍现,一年来她所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寒森森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直往泓帝心口刺去。
泓帝只觉胸口一阵震痛,短刀已直没入胸。
樊公公见君昭阳一击得手,叫道:“君姑娘,快走!”
迎晖苑内霎时大乱起来,人人骚动,内监总管扯直了嗓子大喊:“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君昭阳瞠着圆圆的大眼,望着眼前因过度惊吓而呆怔住的泓帝,他面色如土,眼神惶惧,却没有丝毫痛楚神色。
她蓦地倒抽了口气,突然领悟到一个事实——她,没有得手!
还容不得她细想,樊公公已扯了她的袖子把她拽下玉阶,尖声叫道:“君姑娘,快走啊!”伸手一拦,挡住了冲上来的内监总管,把君昭阳往殿外推去。
怎么会?怎么会?她那势若雷霆,可死不可生的一击,竟然没有得手?君昭阳脑中一阵昏乱,求生的本能让她住殿外直奔,慌乱中,她隐约瞧见樊公公拼命拦住内监总管,隐约听见殿内人人在高声叫喊“拿刺客”、“拿刺客”……
她奔出了迎晖殿,只听得四下里都是传令吆喝的声音,还好迎晖苑是泓帝寻欢作乐的内苑深宫,素来不喜有太多护卫干扰,而惟一值守的少数几个禁军侍卫事先都被樊公公调到别的殿所守卫,一时还来不及赶过来,因此她竟顺利地逃出了苑外。
她汗流浃背,慌不择路地奔上了回廊,见远处火把明亮,知道有禁卫军往这里赶来,急忙奔入花园之中,钻入假山之后,往花丛里躲藏。
幸好宫中遍植奇花异卉,树木葱郁,可以遮蔽她的身影,她喘着气,心如擂鼓怦怦急跳,不辨路途的乱走乱窜,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樱花林中。
落英纷飞,粉色花瓣铺满了一地,樱花树下,却有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飘然伫立。
蓦地里看到这个颀长修挺的背影,君昭阳只觉心中一震,神魂幽幽晃荡起来,有些紧张,有些迷惘,有些仓皇……
这背影,好熟悉,她肯定见过的——这一年来,她在梦里见了几千几百次,绝不可能错认这抹身影!
会是他吗?会是他吗——她屏住气息,怔怔盯住那修长身影,心颤得几乎没法儿呼吸。
轻风吹落漫天樱花,那人一拂衣袖,回过身来,君昭阳看清了他的面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连魂魄都颤动了。
只见他面如莹玉,灿然生光,依旧是一身说不出的魔魅与邪气,瞳底隐隐流转着魅惑的褐光,仿佛他只要眼儿一挑,便可以勾人魂,摄人魄。
而她的魂魄,只怕在一年前便早已被他夺走了阿!
那人见到君昭阳,神色间闪过一丝讶异,眼中却有着抑不住的欣喜光芒。他低低沉沉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有没有认错人——君昭阳?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依然是这般低沉慵闲的声音,唤起她的名字来依旧是这般煽情魅惑,君昭阳身子一软,缓缓瘫倒在地,晶莹如露的泪珠缓缓滑落出眼眶。
入宫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怕的——她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他!那男子大踏步走到她身前,捞起她虚软的身子,拥入怀中,修长手指缓缓划过她柔嫩的面颊,拈起她的泪水,送到唇边轻轻一舔,笑道:“嗯,美人儿的泪,尝起来果然是香的。”
依旧是这般轻薄无礼,放荡无忌。君昭阳含着泪缓缓绽开了一朵笑花,经过了方才刺杀皇上,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惊心动魄之后,她突然觉得生命中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这一年来她日思夜想的,除了报仇之外,便是这个人——她所要的、所想的,也不过是再见到这个人,见到这个开启了她对情欲的猛烈感受,激发了她对男女之爱懵懂渴望的邪魅男人啊!
那男子扬眉,一双丹凤眼儿微微上挑,有着说不出的轻佻与邪气,他将手指划过她嫣红的唇瓣,轻笑道:“哟,你居然没甩我一巴掌?若不是你傻了,就肯定是我认错人了,你不是君昭阳吗?”
君昭阳“噗哧”一声笑了,始终紧绷的心弦完全松懈下来,她懒懒地倚在他怀中,痴痴望着他那俊美无双、冠绝尘寰的清贵面容,望着他那双合邪带魅的勾情眼——这一年来,这双眼在她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唤着她蛰伏欲动的春心……她越想忘,偏生越忘不掉!
那男子看到君昭阳眸中流动的波光,始终佻达的眼神蓦然变得深邃,幽幽沉沉的望着她。
两人眼光交缠,仿佛有丝丝缕缕的蜜恋情丝缠住了若即若离的两颗心……
就在这如梦似幻的恍惚之中,樱花林外传来纷乱喧哗的呼喊之声,直嚷着捉拿刺客,君昭阳回过魂来,神色间漾过一丝仓乱与惊惶,忍不住抖颤着往男子的怀中缩去。
那男子听了樱花林外的喧嚷之声,再望向紧偎在他怀中不断颤抖着的君昭阳,他眼中闪过恍然的神色,沉下面孔,若有所思的盯着君昭阳。
“我该说你傻还是笨呢?竟想进宫来刺杀皇上?”他附在她耳畔低语,暖暖温冽的鼻息拂过她颈畔,搔着她惶惧不安的心,“你难道不知皇上随身穿着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吗?”
金丝软甲?君昭阳愕然抬头,呆呆望着他俊美魔魅的面庞,终于明白方才她那一刀,明明刺中了泓帝的胸口,泓帝却毫发无伤的原因了。
她正错愕间,那男子突然将她的面孔压入自己怀中,一双铁臂紧紧钳制住她的娇躯,她正觉喘不过气来,想要挣扎时,却听得错落纷沓的脚步声奔进了樱花林中。
十多个宫中侍卫手执火把奔进林中,高声呐喊着捉拿刺客,君昭阳只吓得缩在那男子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们吵什么?没看到本宫正与爱妾在这儿赏花吗?”
那男子脸色一沉,低声喝叱着冒失闯入林中的禁卫,声音虽然不大,却威严异常,震慑住了所有闯进林中的侍卫军。
君昭阳将脸蛋紧紧埋在他宽大温暖的胸膛之中,只觉得他低低沉沉地声音在胸腔间震动着,有一种凛不可犯的尊贵气势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属下见过凤翔皇子!”带头的侍卫急忙躬身向他行礼,慌声道,“因为宫中闯进了一名刺客,冒充秀女刺杀皇上。属下们正在追捕刺客。不知六皇爷凤驾在此,冒犯了六皇爷,还请六皇爷见谅!”
凤翔皇子?六皇爷?
君昭阳浑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
她如遭雷殛,出其不意的震惊几乎麻痹了她所有意识。她心魂俱摧地抬起头来,望着他那邪美得几近不可思议的俊贵面庞,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像掉进了万丈深渊。
“现在你们既然知道了本皇爷在此,还不速速退去?”凤翔皇子沉声道,“扰了本皇爷的兴致,可别怪本皇爷治你们的罪!”
宫中侍卫知道凤翔皇子向来喜怒莫测,善恶难辨,这时见他沉下脸,哪还敢在林中逗留?更别提要盘查他怀中的女子身份了,急忙向他行礼,躬身退去。
一股战栗从背脊开始,爬遍全身,好冷——君昭阳抑不住身子的冷颤,一颗心直打着哆嗦,只觉胸口的血全冷了。
“你,是溱凤翔?”
宫中侍卫退去之后,宛如受到重击般的君昭阳挣开了他的怀抱,昏乱而痛楚地问。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老天爷会跟她开这种玩笑;她不相信命运真会如此残酷而无情地对待她……
“是,我是溱凤翔!”凤翔皇子沉静而难测地望着她惨白如雪的容颜,望着她那瞬间变得凄厉而绝望的空洞眼神,冷冷缓缓地道,“我是凤翔皇子,同时也是你的杀父仇人!”
君昭阳的十指深陷掌心,血,缓缓从掌心中渗出来。
一股寒彻心肺的悲哀与痛楚冻结了她的身子和心神,在那样狂乱复杂的创伤中,她腿一软,跪倒在地,不能遏止的泪水疯狂滑落在她凄美而绝艳的面颊。
泪水,止不住地奔流着;泪光迷离中,她看到漫天飘坠的樱花和他那俊若天人,却神情莫测的容颜……
老天爷有意和她为难——她明白了,这是注定毁灭的宿命,他和她,谁也逃不过!
第三章
西苑,凤凰殿。
君昭阳坐在白玉栏杆上,从这座以沉香为柱、琉璃为瓦的华丽宫殿望出去,只见玉苑琼楼,朱栏回环,一只栩栩欲飞的石凤凰矗立在开满荷花的宣华池上。
她眼神空洞凄茫,泪湿的眼眸飘忽地望着池中那座凤凰石雕,一颗心像刀刻般的痛。
曾是日思夜想的人,突然间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这种焚心的痛,像火烧,却又好冷好冷,她好似堕入万层冰窖,可心头却又有一把烈火在狠狠地煎熬。
“你打算在那儿坐多久?”一声轻笑自她背后响起,“当心一个坐不稳,栽下池子去。”
一听到这个低魅幽沉的声音,君昭阳浑身汗毛直竖,全身肌肤都紧绷了起来。
她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凤翔皇子斜斜倚在紫檀椅中,神情悠闲慵懒地瞧着她。不知他进来多久了。
望着他那俊丽非凡,宛如天人的面容,君昭阳只觉心头抽痛得几乎没法儿呼吸。
是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由爱转成的恨意竟会这般浓烈深沉——所有曾经有过的绮思与爱恋,突然之间都变成了一种深沉的屈辱与憎恨:对于这个人,她不能爱,只能恨!
恨到想要他死,恨到想要同他一起死——她无限伤痛,神智尽失,心中升起最猛烈的恨意,双目尽露杀机。
“如果你现在手中有刀,是不是想一刀刺进我的心窝?”望着君昭阳杀机毕露的眼,凤翔皇子满不在乎地笑了,“你想杀我,可以!就怕你杀了我以后,永远报不了杀父之仇!”
“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杀了你,我就能报仇!”君昭阳咬牙切齿地道,情灭爱泯之后,所剩下的就只有恨——恨之入骨,无可转圜,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凤翔皇子摇头,啧啧笑道:“女人翻起脸来果然如同翻书一般,方才在樱花林中还柔情似水地依偎在我怀中,可现在却一副恨不得剥我皮、喝我血的凶狠样……昭阳啊昭阳,你当真忍心杀我?”
君昭阳眼中闪出烈火,恨恨地道:“给我一把刀,你就能知道我究竟忍不忍心!”
“哈,我当然知道你忍心,这世上的女人,也惟有你,会这般对待我凤凰儿!”凤翔皇子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轻佻模样,似笑非笑地埋怨道。“昭阳,你是个不解风情的无情人儿呀!”
他竟敢?竟敢在坦承是她的杀父仇人之后,还这般苦无其事的调戏她?
君昭阳气得全身颤抖,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反手欲掴他一记耳光。
凤翔皇子毫不费力地擒住了她使劲挥来的纤细手腕,顺势用力一带,让她跄跌入他怀中。
“你始终学不乖,这是你第二次想甩我耳光了。”他轻咬住她细致小巧的耳垂低笑道,“我教你个乖,女人要对付男人有许多方法,你可以撩拨男人为你欲生欲死,也可以魅惑男人臣服在你脚下,但永远不要想在力气上胜过男人。使蛮力是最愚蠢的方法。你应该是个聪明的女人啊,怎么老是做一些蠢事呢?”
君昭阳疯狂地在他怀中挣扎着,像一只被捕捉的、奋力挣扎的垂死蝴蝶。
“不要碰我!”她嘶声叫喊。刻骨的仇恨,让他的每一个碰触都成为难以忍受的耻辱!她拼了命地挣扎,狂喊道,“放开我,你这个杀人凶手,放开我!”
凤翔皇子深邃的魅眼蓦然罩上了一层寒霜般的冷光。
“看来你确实不够聪明,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他松开对君昭阳的钳制,冷笑道,“谁是你真正的杀父仇人?你进宫来又是为了要杀谁?就算你能杀了我,却放过真正的主谋者,那便算是报了仇吗?”
君昭阳狼狈退开,喘息着,仇恨燃红了她明媚灿亮的眼。
“虽然泓帝是杀我阿爹的主使者,可你却是动手的人!”她咬牙道,“我要杀泓帝,也要杀你!”
“杀了我,你就永远杀不了泓帝!”凤翔皇子摇头,仿佛在嗤笑她的痴昧,“你想想清楚啊,昭阳,在这皇官之中,只有我能帮你;我可以帮你逃出宫去保住性命,也可以帮你留在宫中,让你找机会刺杀泓帝!”
他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浓光流转的魅瞳中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雍容神色。对君昭阳,他势在必得,也太有把握,她绝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你想报仇,就一定得留在宫中,才能有机会接近泓帝、杀了泓帝;而如果你不想报仇,只想保住性命出宫,那我也可以帮你逃出宫去。宫中守卫森严,处处是搜查与捉拿‘刺客’的禁卫军,没我的帮忙与掩护,你只要一走出这座凤凰殿,肯定是立刻被捕的命运!”
他斜睨君昭阳,冷笑道:“而你如果被捕,只怕不是‘砍头’就能简单了事地——像你如此美丽的女人,泓帝岂会放过?对于凌虐女人,他有太多泯灭人性的手段,到时绝对是整治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君昭阳打了一个寒噤,浑身战栗起来——是啊,她怎么从未想过被捕的后果?想起泓帝那张残酷淫暴、纵欲过度的色脸,她只觉手脚冰冷,恶心反胃,一股欲呕的酸味儿窜上喉咙。
凤翔皇子气定神闲地捧起放置在几上的碧螺春,慢慢啜饮着:“如果你只是想杀我为父报仇呢,我劝你必须好好想一想能不能得手。昭阳,太过冲动是绝对成不了大事的——想做大事就要能忍,一切计划周详之后,再等待最适当的时机,谋定而后动!”
他斜睨向君昭阳,眼中尽是嘲弄的笑意:“瞧你现在这副想杀人的模样,把自己复仇的意图堂而皇之地昭显在脸上,你说你的仇人有没有可能坐着等你来杀?!现在的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泓帝,还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这就是你鲁莽行事的后果啊!你难道还没受到教训?”
君昭阳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着他的话,当澎湃汹涌的怒意及憎恨在胸口缓缓沉淀下来之后,她开始思考自己所面临的处境。
他说得对,现在的她,不但报不了仇,还可能白白赔上一条命;而她,不能就这么死,不甘心就这么死,在没有手刃仇人之前,她绝对不愿合眼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