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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情仇 page 13 作者:裴意

  她放下手中的冻香石杯,笑道:“你用话堵住了哀家,让哀家无计可施啊!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将刺杀皇上的罪名一力担了下来,就是惟一死罪,万无活命的机会一一你为了六皇子,当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宝妃连忙道:“太后,您也知道六皇爷对女人向来心软,对美丽的女人更是没有抗拒能力。当日这狐媚女子用美色迷住了六皇爷,哄得六皇爷对她动了心,收留她在凤凰殿,只怕连六皇爷都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呢!如果六皇爷知道她是夺命女煞星,又岂有那个天大的胆,敢窝藏刺杀皇上的刺客?”

  君昭阳听宝妃这么说,就知道她对凤翔皇子还有眷恋及旧情,因此只在太后面前揭穿了她的身份,并没有泄漏凤翔皇子想造反的秘密。

  她凄冷一笑。女人啊女人,总是一力维护着自己倾心的男人,却永远相互为难着和她争宠夺爱的女人。

  她抬眼,闪烁着清厉决绝而坚定的火灿光芒,道:“是啊,太后,您可要想想清楚,如果六皇爷真是谋杀皇帝的主谋。又怎会将我这个刺客留在凤凰殿,让人家捉住他的把柄,为他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太后点头,阴狠笑道:“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抵死维护六皇子,一力担下死罪,看来今日哀家是定不了六皇子的罪啦!”

  她向身旁的宫女点头示意,宫女从内堂端出了一个红漆雕盘。盘上,是一只造形精美的小酒壶。

  “既然你已坦承刺杀皇上不讳,也不用送往刑部问审听判了。哀家很欣赏你的果敢聪明与勇气,就赐你一个全尸——这壶里是封喉穿肠的毒药,你自个儿了断了罢!”

  宫女将红漆雕盘送到了君昭阳面前,君昭阳望着那壶牵机毒酒,眼里没有恐惧、怨恨与害怕,只有从容与了断一切的解脱光芒。

  这是一条生死路,走上了便再也不能回头。她再也不必爱、不必恨、不必心碎与忧伤了。

  她拿起酒壶,脸上是温柔而绝美的神情,眸中闪动着回忆的幽光——她忆念着和凤翔皇子在扬州瘦西湖的初遇,在皇宫再度的邂逅,这些日子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他教会她爱,教会她恨,教会她欢喜心碎、痛苦和甜蜜的滋味……

  她眸中的光彩渐淡,变得澄明清澈起来。在这生死关头,对凤翔皇子,她已无怨悔。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随着她的死亡而结束、而了断。

  走到了这一步,也许她惟一的遗憾,竟是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吧?

  她将酒壶送到嘴边,正要喝下时,一个低魅轻沉的声音阻住了她。

  “等一等。”

  一听到这个熟悉而特殊的慵懒嗓音,君昭阳心神大震,悲喜交集地回过了头去,见到那正跨步走进慈宁殿的俊俏身影时,她眼里的泪,如雨水般倾落了下来。

  老天总算待她不薄,让她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凤翔皇子大踏步走进了慈宁宫,单膝跪地,向太后见礼,说道:“凤凰儿见过太后。”

  太后冷冷阴阴地笑了:“六皇子,这可真是贵客了,什么风把你吹来慈宁宫的啊?你一年里也难得来一趟,倒难为你还记得有哀家了!”

  凤翔皇子扬眉轻笑,道:“太后言重了,凤凰儿自知行为浮浪,不得欢心,所以尽量不在太后跟前出现,省得太后见了我心烦!”他回眸望向君昭阳,眼光转柔,“只是今日听闻大后派人捉拿了我的小妾,却教我不得不来了。凤凰儿斗胆问太后一句,昭阳是犯了什么死罪,要让太后赐鸩酒自尽呢?”

  君昭阳痴痴狂狂望着他,两人眼光交会,眼波流转间几乎织成了密密层层、难舍难分的情网。

  宝妃眼中闪出凄愤的光芒,这两人,始终是这般旁若无人地恣情纠缠着,几乎是将这世上的人全视若无睹了。

  太后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芒,看来这君昭阳,还真是凤翔皇子的弱点了。

  这些年来,凤翔皇子轻狂放荡,在人前总是狡猾如魅地戴着面具,没用过一丝真心的表情对人,让她捉摸不着他的想法,捉不住他半点把柄。

  今日,倒是他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她倒要试试这君昭阳在他心中到底占有多大分量?运气好的话,也许今天她就可以除掉凤翔皇子这个如芒刺在背的心腹大患。

  “六皇子真是向天借了胆,才会问起哀家这个砍头的问题来了。”太后捧起宫女重新温热的香茗,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哀家还没拿你问罪呢,胆敢窝藏叛贼之女,刺杀皇帝的女刺客——这罪名可不轻啊,就不知六皇子担不担待得起了?”

  凤翔皇子神色不变,脸上依然轻魅如笑。“昭阳是叛贼之女,刺杀皇上的女刺客?想必太后是受人蒙骗了吧?您瞧瞧昭阳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荏弱女子,有什么本事上殿刺杀皇上?太后莫不要是受人挑唆了。”

  言语泛笑间,凌厉无情的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了站在太后身后的宝妃。

  宝妃一接触到他冷绝无情、锐利如箭的眼光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明白凤翔皇子对她是恨之入骨了。

  她突然悲哀地笑了起来——不能让他爱,让他恨也是好的。恨她,起码他会正视她、记得她,不再当她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爱一个男人爱到这样无奈,也真的是悲哀吧?

  “君昭阳已亲口揽下一切罪名,哀家可没用刑逼供啊,她就自个儿全招了!”太后放下香茗,阴沉地望着凤翔皇子,“内监总管也指证她便是当日刺杀皇上的女刺客,证据这般确凿——六皇子,你若还是一意袒护这女人,便表示你和这女人是同谋……”

  她冷厉阴鸷地问:“六皇子,你是唆使她刺杀皇上的主谋吗?”

  凤翔皇子挑眉,似笑非笑道:“太后,这罪名可大了,凤凰儿担待不起啊!不过就算我说不是,只怕您也不信的吧?不如这样,咱们等八大国老来亲自问审,到时候是非曲直,自然有个论断!”

  太后冷冷狠毒地笑了:“你犯不着拿八大国老来威胁哀家,哀家可没怕过他们。不管你是不是刺杀皇帝的主谋,总之这女刺客已认了一切罪名,哀家今日断然饶不了她——你识相的话就别再袒护这女人,否则别怪哀家拿你一并问罪!”

  凤翔皇子不动声色,冷凝不语。脑中却飞快转着念头,要如何才能拖延到八大国老赶来慈宁宫呢?

  就在这气氛紧绷,仿佛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沉默时刻,泓帝兴奋急切的声音却从慈宁宫外传了进来。

  “朕听说捉到了当日上殿刺杀朕的女刺客?那个世间少见的美人儿在哪里?”他迫不及待地踏进了慈宁宫,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君昭阳时,眼睛都亮了。

  “哎啊,果然是你这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泓帝涎着脸凑了上去,“你可知朕对你念念不忘,日思夜想……胆敢上殿刺杀朕的女人,你可是头一个呢!多日不见,你倒是出落得益发标致,益发有味儿了!”

  君昭阳闪身避过,眼中闪出恨如焚焰的火厉光芒。

  凤翔皇子脸色冷然,面无表情,唇边虽仍噙着那抹似魅似佻的轻邪笑容,一双拳头却在衣袖底下暗暗握得死紧。

  “泓儿,瞧瞧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可还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吗?”太后出声叱责,“这朵野玫瑰扎手得很,不是你搞得起的!她已认了罪,哀家也赐了她鸩酒,你要美人,找别人去!这个心如蛇蝎的狐狸精儿,绝不能留在世上!”

  泓帝跺脚道:“哎呀,可惜了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就这么赐她死,朕可舍不得……”他涎着脸向太后道,“不如先将她赏了给朕吧!等朕和她一夜风流之后,明儿个早上,您对这个女人要杀要剐,朕绝不阻拦!”

  凤翔皇子眼中骤闪过一抹极深极沉的杀机,却又立即敛去。脸上缓缓漾出了迷人笑容:“是啊,皇兄既然喜爱昭阳,便先让她侍寝吧!不论是要杀要剐,也等到了明儿个早上再说,否则皇兄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君昭阳不敢置信地望着凤翔皇子,一时间,只觉痛彻心肺。

  他说什么?他竟要将她送给那个昏君糟蹋身子?他当她是什么,第二个宝妃吗?

  泓帝怀疑地斜睨着凤翔皇子,说道:“她是你的女人,你真舍得将她拱手送给朕?”

  凤翔皇子满不在乎地微笑,眼中荡漾着深沉无情的波光:“皇兄乃一国之尊,全中濴的女人,全是属于皇兄的,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君昭阳?只要能讨皇兄欢心,我凤凰儿怎会舍不得?”

  君昭阳蹙着眉,紧紧用手按住心口,只觉痛心疾首,心如刀割——那痛,就如砍他一刀时的恸,再一次痛得她生不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他是个狠绝无情的人,还会如此地被他伤了心?而她那脆弱淌血的心,又能经得起他多少次毫不容情的折磨与伤害?

  她原以为他对她有感情,可如果他真爱她,又怎舍得将她拱手相送?原来他对她,全是假的!说永不负她,也是假的——亏得她,还紧紧牢牢、生死无悔地记住了这句话。

  她直直盯着凤翔皇子,一双乌黑璀璨的星眸,在水雾中闪着幽光,突然间,她无限悲凉地笑了。在这极度的悲哀与折磨之中,真的是万念俱灰了——既然是生不如死,那就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

  举起手中的鸩酒,她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仰头饮尽,坚决得让凤翔皇子连一丝一毫阻止她的机会都没有。

  在凤翔皇子骇然变了脸色的极度震惊中,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走到凤翔皇子面前,优雅而温柔地伸出手,抚摸他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绝俊容颜。

  “我终于看到你为我变了脸色,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轻佻魅笑来掩饰真心的凤凰儿……”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了他的惊骇,他的震惊,他的痛楚、颤抖,还有绝望和心痛。

  她终于也让他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她缓缓绽开一朵绝美的笑靥,一簇火焰自喉咙焚烧起来,像一把锐利的剪,从她的咽喉剪入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痛楚疼得她眼前昏黑。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凤翔皇子颤抖宽阔的怀中。

  “你说过,这一生一世绝不放过我!可是这一次,你不放也……也得放手……”她的美眸因剧烈疼痛而涣散,贝肯紧咬着下唇,咬到渗出了鲜血,“我会逃……逃开你的掌握……牵绊……因为我……我恨你……”

  烧灼而疼痛的喉咙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仍奋力,倾尽生命中所有力气般地说着——

  “你要记住,我恨你!但愿永生永世都……不再见到你……我会带着这份恨上黄泉路,至死……至死不休……”

  凌厉的剧烈痛楚随即席卷了她所有意识,在堕入幽冥无底的黑暗之前,她听到了凤翔皇子疯狂凄厉骇人的悲恸嘶吼,响彻了慈宁宫。

  那宛如濒死野兽般的崩溃狂吼,在华丽广阔的慈宁宫中,彻天彻地地回响着,回响着……

  第九章

  好冷,好暗……为什么这么冷、这么暗呢?

  一条仿佛永无尽头的长桥,不知道通往哪儿。君昭阳踌躇在阴暗而冰冷的幽桥上,不能自制地向前走去,她只觉得好冷好冷啊!

  冥冥中,她望见桥头有碑,石碑上写了斗大的三个字:“奈何桥”。

  奈何桥,划分人间与幽冥的生死桥,循此直去,就是不归路了。

  她走着,每一步都跨得艰难,仿佛双足被绑住了一般——她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足踝确实被绑住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红绳子……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脚上,另一头却不知系到哪儿去了?

  黑暗中,突然一声暴喝如雷响,从半空中直打了下来,震回了她迷茫四散的魂魄。

  “哪儿来的生魂?你姻缘未散,阳寿未终,还不快快回转人间?”

  人间?人间?不,她不要再回那诡谲莫测,没一丝真心的人间,她不要再受那椎心剜骨般的情伤之苦……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昭阳——”黑暗中,有人唤她。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愤怒——

  “昭阳!”

  那声音……不知为了什么拧绞着她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心,她心中一酸,眼眶儿滑落下了泪来。

  长桥尽头,出现了一团白光,她身子不由自主被白光吸引了去,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

  也不知飘浮了多久,蓦地她眼前一亮,只见眼前竟是一座大湖,水波荡漾,荷花飘香,风景胜如画——正是自幼玩耍到大的瘦西湖啊!

  一盏灯,幽幽晃晃自她面前漂过——哎,她的姻缘灯……她想捡,可手臂儿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盏灯自她面前漂走,漂到了长堤尽头,那修长俊逸的身影之前……

  有人捡起了那灯,回过眼来,看清了那人的脸,她胸口如受雷击,痛楚得三魂七魄全回了身。

  那挑魂摄魄的勾情眼,倾倒众生的俊艳容貌……她终是没逃过他的掌握。

  为什么不论她逃到哪儿,他都要与她纠缠?为什么不论是生是死,他都执意要与她纠缠?难道不管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真的都不放过她吗?

  她低下眼来,蓦地看到了那人的脚……那人脚上系着红丝绳的另一端!

  她大恸,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注定要与他牵绊一生了,这红绳,系住了他和她的宿命因缘,就连魂魄,也无法背离叛逃,就算躲到了幽冥地府,这条红线仍会将她和他紧紧牵系在一起,永生永世地羁绊……

  ☆   ☆   ☆

  她醒不过来,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纠缠,在生与死的关口挣扎。

  耳畔,错落纷杂,都是叨叨絮絮的声音,有凤翔皇子的嘶吼,有荆不弃忧虑的劝慰声,有御医颤抖惶恐的声音,在她耳边此起彼落着。

  “牵机毒药虽然封喉穿肠,但君姑娘没有当场毙命,还能拖到现在,应该是她体内有抗毒的药性……”苍老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脉搏虽弱,但已平稳许多,老臣也已用了千年老参吊住她的气息,按理说,她应该是死不了……但为什么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臣……臣真的不知啊……”

  毒药要不了她的命吗?是啊,她自幼学酿药酒,尝百草,本身就是一个药人儿,鸩酒虽毒,但终究还是要不了她的命吗。

  “五天了,五天来你总是说着同样的话!”凤翔皇子狂怒的嘶吼声在她耳边爆开,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震得她几要蹙眉掩耳,好吵啊,走开好不好?不要在她耳边大吼大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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