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皇子回头一笑,轻扬眉角道:“别开玩笑了!我送你回宝清苑?要是给皇上知道了,我凤凰儿这颗脑袋还要不要啊。”
望着凤翔皇子笑意殷殷地和宝妃调笑,君昭阳心如刀割,千愁万恨,一并涌上心头。
凤翔皇子伸手搂住她,说道:“瞧你身子冰的,我们先回内苑暖阁再说。”
当他的手碰到君昭阳时,一想起这是碰过宝妃的手,君昭阳嫌恶地奋力推开了他,再想起他逼死自己父亲的仇恨,一时间,爱恨交织的痛在胸口绞缠不休,一如莫测的深海,那澎湃汹涌的巨浪,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全然淹没。
因是这般不遗余力地恨着他,君昭阳眼光一瞥,见到荆不弃腰间佩着的长刀,她红了眼,失去理智般地抢上前去,拔出荆不弃腰间的刀,不留余地不求退路地扑向凤翔皇子,倾尽力气持刀往他胸口砍去。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眼见君昭阳持刀向自己砍来,凤翔皇子竟不闪不躲,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刀,血冷冷地从胸口汩汩地涌,迅速染红衣襟,激烈的疼痛,令他呆了片刻。
宝妃惊声尖叫,荆不弃骇然动容,惟有凤翔皇子面不改色,胸口传来的剧烈痛楚也没让他皱一下眉头。
“你想我死吗?”胸口鲜血迸流,凤翔皇子面色苍白,却浑若无事地绽开一抹邪魅的笑,“那就让我死吧,我死了,你会怀念我一生。”
君昭阳望着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整颗心扭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这一刀砍在他身上,竟比砍在她自己身上还要痛?那样毁天捣地的痛,痛得她生不如死。
眼泪从她眼中涌出,像融热的烛泪,烫得她的心像烧沸般的,疼痛不止。她恸极而笑,心碎欲裂地道:“算了罢!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罢!”
她抹去泪水,万念俱灭:“我不想再这么的纠缠不清……是恨也好,是爱也罢,我砍你这一刀,就算了结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咱们之间,就此一刀两断!”
凤翔皇子伸出手挽起君昭阳泪湿的脸蛋,胸口的刀伤,火辣辣地剧痛着,但他却似乎毫无感觉般地依然眼眉含笑,低魅说道:“昭阳,难道你说算了,我就这么就算了?从在瘦西湖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咱们两人要纠缠一生,何况今日你还砍了我一刀——你以为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还有谁能伤得了我?你能伤到我,是因为这一生,我只容得你一个人放肆。”
听着他缠绵如醉、似真若假的情话,君昭阳突觉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疯狂地拍开凤翔皇子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她崩溃似地喊,“我不报仇了也不行吗?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也不行吗?我只求你放我出宫,我只求今生今世再也别见到你……”
她哭倒在地:“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今生今世再也别见到他?凤翔皇子勾魂摄魄的挑情眼中跃上了一抹不容错认的怒气。
无视于胸前仍淌着血的刀口和疼痛,他用力拽起君昭阳,将她拉入怀中,穷凶极恶地,仿佛恨不得把她磨成灰,化成粉般地嵌在自己体内。
“我不放过你!这一生一世,我绝不放过你!”他咬牙切齿地道,眼神中闪烁着连自己也不了解的复杂情感。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和这个女子纠缠到底;只知道对于她,他这一辈子永远也不想放手。
“我说过,你永远也别想要逃开我们之间的牵绊!这一辈子你注定要与我同生,与我相依!”
在这一场爱恨情仇的意志纠缠里,她输了,他却也没赢,纠缠到今天,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望着凤翔皇子浑身鲜血淋漓却仍执意锁住怀中女子的固执模样,宝妃只觉这一刀像是砍在了自己身上。
她为凤翔皇子付出了一切,不曾换得他动容的模样,可君昭阳,却能让他怒、让他急、让他伤!
即使是用尽了方法威胁他,他眼中竟仍然全无她的存在,对她这般视若无睹地在她面前纠缠着君昭阳——宝妃狠狠落下泪来,屈辱、憎恨和愤怒在心口翻腾着。
原来曾经多么深地爱过一个人,就会同样多么深地恨起那个人——她绝对要叫他后悔他是这般的瞧不起她。
这不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她要三败俱伤——得不到的,她就一并毁掉!
风,冷冷吹过琼苑,开花只有七日的琼花,终于一朵也不留地调落了,玉树琼枝,尽化作灰泥。
第八章
凤凰殿,西苑边厢。
君昭阳手拿黄金剪,绞着七彩绣线,认真而专注地绣着一个个可装药材的绢袋。
宫女捧着一只锦盒,轻巧地走了过来:“君姑娘,这是六皇爷派人送来给你的,你快打开来瞧瞧!”
君昭阳置若罔闻,倚着绣架,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女红。
自那天在琼苑砍伤凤翔皇子之后,她便搬出了内苑暖阁,独自迁到这冷落偏僻的西苑厢房,而凤翔皇子也没阻止她,这三天来更不曾来探望过她。
心底的伤,渐渐演变成一种幽怨、无奈的倔强,她将自己的心,锁于凄冷的樊笼之中,找不到任何出口。
宫女见君昭阳不接过锦盒,连看也不看一眼,便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锦盒,这开盒一看,登时诧异地惊“咦”了一声。
“不是玉石珠宝,只是一条丝绢嘛!”满心期待着以为盒中会是稀世珠宝的宫女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六皇爷怎么会送这种东西来呢?”
君昭阳好奇地斜瞥了一眼,只见锦盒中放了一条素面丝帕,丝帕上连朵绣花也没有,就只是素素净净,一条再平凡不过的白丝绢。
她心中突然一抽,像被针儿扎了一下,细细锐锐地疼了起来。她恍恍惚惚地望着那条丝绢出了神,本以为不会再流的泪水,竟然不听使唤地悄悄滑落了下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是千方百计勾她的心,她终于明白,这一生一世,他确实不打算放过她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任着她搬离了内苑暖阁而不留她?为什么她在西苑边厢住了三日,他不来见她?
宫女见君昭阳落泪,这才明白这条丝绢大有文章,禁不住问道:“君姑娘,六皇爷送你这样一条素帕,有什么深意吗?”
君昭阳放下手中的针线,从锦盒中拿出那条丝帕。一滴一滴泪水都落在了丝帕上面。
她抬起惶苦凄伤的眼,怔怔地望着宫女,低低哼起了扬州城里每个女子都会唱的歌谣儿:“不写新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是丝来竖是丝,此番心事有谁知……”
听着君昭阳轻吟的小曲儿,宫女终于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丝’与‘思’同音,一条丝帕横看竖看,满满的都是相思……”宫女感动异常地道,“六皇爷是在说他思念你啊!”
既然相思,为什么不来相见?想起那天在琼苑风竹亭中他与宝妃交缠的身影,她的胸腔里再度翻搅起欲裂的尖锐疼痛。
她蓦然咬破手指,在丝绢上用血和泪一字字写下“心”字,然后拿起剪子将丝巾绞个粉碎,当空一扬,只见破碎的“心”字在半空中如蝴蝶般翩翩飞舞。
宫女惊呼,道:“君姑娘,那绢子是六皇爷送的,是六皇爷的一番心意啊!”
君昭阳凄然摇头,热泪淌落面颊:“没用的。心碎了,便再也缝不合,缝不合了……”
宫女正要劝慰她时,突然听得院落中起了一阵骚动。内监总管领着一群宫中侍卫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进来。一路乒乒乓乓,声势惊人地直闯进了边厢房。
“是她,果然是她!”内监总管一见到君昭阳,登时直了眼儿,大呼小叫起来,“当日冒充无锡秀女秦婉仪,在迎晖苑刺杀皇上的女刺客便是她!”
这番变故突如其来,宫女们吓得浑身发抖,面色如土,一个较胆大的宫女挺身而出护住了君昭阳,说道:“安总管,这里可是先皇遗诏,明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的凤凰殿呢!您这般大剌剌地带人闯了进来,莫非是想违背先皇遗命不成?”
内监总管冷笑:“我是奉太后之命,特来擒拿女刺客到慈宁宫听审的。六皇爷胆敢窝藏刺客,只怕这天大的干系他也得担待下来,有先皇遗诏又如何?先皇遗命也保不住他了!”
回身向侍卫们喝道:“把这女刺客押到慈宁宫,太后要亲自审问!”
侍卫们一拥而上,拽住了君昭阳纤细的手臂,君昭阳奋力一挣,挣开了侍卫的钳制,也推倒了绣架,一时间,七彩绣线,零散一地。
君昭阳面罩寒霜,神色高傲而冷凛地道:“别碰我,我自个儿会走!”
侍卫们见她气势尊贵,凛不可侵,竟然不敢冒犯,任由她傲然昂首,自行举步走出了西苑边厢房。
宫女们眼见内监总管和侍卫们带走了君昭阳,个个魂飞魄散,惶然相顾,颤声道:“怎么办?怎么办?”
“咱们快去内苑暖阁禀告六皇爷,他肯定有法子救君姑娘的。”那较胆大的宫女毕竟机伶些,提起裙摆便往门外跑,匆匆奔向内苑去了。
☆ ☆ ☆
紫帐低垂,帏幕飘扬。
凤翔皇子卧在云气帐内,赤裸的胸口缠着层层药布。
三天前君昭阳倾尽全力砍的那一刀,着实将他伤得不轻。还好他自幼练武,根基深厚,这一刀才不致于要了他的命,可也让他躺了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亏得以前常拿匕首自残惯了,挨得住那剧烈的疼,当日才没让君昭阳看出他的异样。可君昭阳坚持要搬出内苑暖阁时,他却再也没有力气留住她。
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将他伤得这般重,不想让她愧疚痛苦难过吧——他沉思苦笑,什么时候他竟也会为别人的心情着想起来了。
“六皇爷,我已夺回了火漆密函,可那日我送宝妃回宝清苑时,正好皇上驾临宝清苑,我没有机会下手杀宝妃!”荆不弃皱眉道,“而且她也好像有了戒心,这三日来假借陪太后的名义,躲到了慈宁宫,慈宁宫戒备森严,我在宫外守了三夜,始终没有动手的机会。”
凤翔皇子沉吟:“宝妃很会讨太后欢心,要太后护着她不难。她已生异心,只怕会向太后揭穿咱们的秘密,我们得加快行动才行!五旗义军何时可以赶到京城?”
“五旗义军兵分三路,日潜夜行,预计再半月便可以抵达京城。”荆不弃神色忧虑,“我只怕宝妃会在这之前先泄了咱们的底!”
凤翔皇子锁眉,还来不及说话,却见宫女慌慌张张奔了进来,叫嚷道——
“六皇爷,不好了,安总管带了一群侍卫闯进西苑边厢,说君姑娘是行刺杀皇上的刺客,将她押到慈宁宫去了。”
凤翔皇子面色大变,豁然坐起身子,这一动牵痛了胸前的伤,他闷哼一声,却依然咬着牙起身,下了床。
荆不弃跟随他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他变了脸色的模样,登时知道他想去救君昭阳,眼眸中浮上忧虑,说道:“六皇爷,您想去慈宁宫?不行啊,这一去是无比的凶险,万一太后硬把刺杀皇上主谋的罪名扣到了您头上怎么办?还是让卑职护着您出宫避一避吧!您是中濴百姓的惟一希望,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啊!”
凤翔皇子披上外衣,掩住了胸前的纱布,轻哼道:“太后想要我的命,只怕也没如此轻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她想在我头上安罪名,也得顾虑先皇遗诏和八大国老的反应。你立即出宫去请八大国老赶到慈宁宫,此时此刻,惟有他们才镇得住太后了。”
他大踏步走出内苑暖阁,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神色冷慑骇人:“还有,你去查查谁是凤凰殿的内奸。宝妃定然在凤凰殿中安排了眼线,否则安总管怎会带着侍卫直闯西苑厢房捉人?昭阳搬到西苑边厢不过三日,除了凤凰殿的人,还有谁能知道她的住处?”
随后赶来的宫女中有一人听了凤翔皇子的话,登时脸色大变,身子簌簌发抖起来。
凤翔皇子斜睨她一眼,冷冽笑了,对荆不弃道:“我凤凰儿这一生最恨人家背叛我、出卖我——不弃,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荆不弃点头,凤翔皇子淡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跨步走出了凤凰殿。
☆ ☆ ☆
慈宁宫
太后穿着黄龙袍,黄缎龙凤裙,头戴金凤冠,端端正正坐在宣宁宫里的金交椅里,神色严厉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直立不屈的君昭阳。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狐狸精,怪不得能把自幼在女人堆中打滚长大的六皇子给迷得神魂颠倒。”太后冷冷道,“在哀家面前,有你站着的份儿吗?还不跪下?”
两个宫女上前,硬是架着君昭阳,在她膝窝里一撞,迫她跪下了。
君昭阳灿眸中闪出怒焰,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望着太后,脸上是倨傲不屈的神色。
“太后,您瞧瞧,这女人就是这么不懂规矩礼仪,也不知六皇爷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呢?”宝妃站在太后身后为她捶着背,凉凉道,“不过就是仗着那张狐媚脸蛋迷惑住六皇爷罢了!”
果然是她在兴风作浪,君昭阳恨恨瞪着她,美丽的眸中闪着激烈凌厉的怒火。
“六皇子当真只是被她的美丽迷住吗?还是他就是指使她来刺杀皇上的主谋呢?”太后闲闲啜了一口香茗,眼里有着算计及狠毒的阴沉光芒,“君昭阳,你身为叛贼之女,能够冒充秀女入宫刺杀皇上,在宫中绝对有接应的人,那人是六皇子吗?如果你肯老实招了,哀家还可以饶你一命,只追究主谋的责任。”
君昭阳冷冷一笑,终于明白太后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扣上凤翔皇子一个叛君弑帝的罪名。她傲然昂头,道:“我在宫中惟一的内应,便是已被推出午门腰斩的樊公公。至于凤翔皇子,他是民女的杀父仇人,如何指使得了民女?那日我上殿刺杀皇上,逃走时遇上了凤翔皇子,知道他便是领军屠城、杀我阿爹的凶手,所以故意委身给他。留在凤凰殿中想找机会暗杀他!”
她冷冷笑了,道:“太后若是硬要将刺杀皇上的主谋栽赃给凤翔皇子,那民女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感谢太后替民女除去杀父仇人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的神色,道:“好一个聪明伶俐、能言善道又勇敢无畏的丫头,怪不得沉溺于女色之中,却从不对女人动心的六皇子会对你动了真情。你口口声声说六皇子是杀父仇人,既是杀父仇人就不可能是指使你的主谋,如果哀家硬要定六皇子的罪,岂不就真如你所说是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