鮱珞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床上昏睡的闻天语。
原来,当他的唇不再紧紧相抿时,脸部的线条是那么地柔和;当他微笑时,想必是迷死人的好看吧。
无奈,他对她却成见颇深……
感觉到他逐渐回稳的气息,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向来凡界与灵界的气息是无法相通的。所以,当灵界之人受伤时,唯有灵界本身或天界之人才得以相救。
而今……
她却被一介凡人所救?
一个冒着走火入魔、气血攻心之险,并对她有成见的凡人所救?
她不懂!
也许她永远也无法懂得,凡界之人心思的瞬息万变。
闻天语紧闭的眼睑轻颤了下,随即露出如子夜般的星眸。
陌生的环境,让他惊觉坐起。
“你醒了?”
柔软的嗓音,唤起他的记忆,一下子全自脑海中跑过,他单手撑额,藉以平息一波波侵袭而来的晕眩。
“怎么了?头晕吗?”
鮱珞主动地伸手按向他两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揉着。不知是何缘故,她就是忍不住想关心他。
她温柔的触摸与清雅的香气,让他舒服地轻舒口气,随即却又脸色一沉,粗鲁地挥开她的手。“啊……”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鮱珞轻呼出声。
当对上他冰冷的眸光时,她了悟地笑了笑。
起身来到窗前,眺望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平静道: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在你心里,你认为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还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她?
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地见她在自己面前倒下。
“救你,只是想问出更多有关边防被破坏之事,也许你是敌军的同党也说不定。”僵硬的语气,不含一丝情感。
“就只因为这个原因?”鮱珞不信地问。
“只是因为这事,就能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闻大人不惜甘冒生命危险来解救一位妖女?”
“闻某并未说你是妖女。”闻天语刻意撇开视线。
“可是在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她非得如此咄咄逼人不可吗?“或许,在我心里,已不再认为你是妖女,但还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我会时时刻刻注意着你,小心别让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时时刻刻吗?如果你不是我的贴身护卫,如何时时刻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呢?”鮱珞面带微笑地问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喜欢见着冷冷的他被她逗得失去理智、怒火中烧的模样。
“休想我会愿意当你的贴身护卫!”微怒地翻身下床。
该死的,该不会是她向君王建议要他当她的护卫的吧?这个狡诈的女人。
“哦?不愿意吗?那你如何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呢?” 语毕,率先破窗而出,轻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东篱宫外。
闻天语不置信地微扬剑眉。她是在向他挑衅吗?心随意动,修长的身形猛然闪出宫,尾随而去。
鮱珞胡乱地逛着,对地形不熟的她,并无特定的目的地。
尾随于后的闻天语,并不急着赶上她,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欲往何处;见她只是没有目的地游荡,一种被骗的感觉,猛然袭上心头。
轻提内劲准备赶上她,想不到身子却瞬间向前移动十丈之遥,以至于超前了她。
源源不绝的丰沛真气不停地在体内运转,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呆愣于地。
从何时开始,他的内力竟增进如此?他怎么不晓得?
第一次见到他反常的模样,鮱珞欺身上前询问。
“怎么了?”
太过于贴近的身躯,鼻间灌入她清雅的香气,闻天语反射性地向后退开一步。
瞥见鮱珞瞬间变得黯淡的受伤眼眸,竟有一丝自责窜入他的心房。
转过身去,不愿见她受伤的眼,却破天荒地开口解释:“没什么,只是我的内力……算了。”
“你的内力增进了不少,是吗?”鮱珞替他接完未竟的言辞。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事可多着呢,只是你不愿意相信我罢了。”鮱珞委屈地轻诉,却让闻天语更显得冷沉。算了,暂时不逼他了。
鮱珞暗叹口气,道:“你的内力之所以会突然增进,是因为在你的体内,揉合了我的内力。”
“怎么会?”
鮱珞定定地望着他。“因为你曾经将你全身上的内力输入我的体内,为我引导紊乱的真气,故当内力回流时,自然将我部分的内力带入你的体内。但灵界与凡界的体质毕竟不同,才会令你无法适应而血气受阻。经过方才的运气飞跃,看来你已经将气调匀,成为你的一部分了。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他体内,有她一部分的内力?
这种体认,令他心中涌现一股复杂的情绪,一种既欣喜又懊恼的微妙感觉。
不!他绝不能在未查清楚她的身份之前,便被她所影响。
抹去残存的喜悦,换上全然的冷漠。“如何做才能将属于你的内力还给你?”
“你要将内力还给我?”
为什么?鮱珞在心中问着,浑厚的内力不是每个习武之人所汲汲营求的吗?
“因为我不想让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进而放松对你的监视。”闻天语不带感情地道。
“我不稀罕你的感激!”阿珞受辱地大喊出口。“况且,你并不欠我什么。若要说感激,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仍然大发善心地救了我这卑微的女子一命!”鮱珞讽刺地说着。身为天女的她,尚不曾受此侮辱。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任由他这样糟蹋自己,让不实的言辞,刺伤她一向冷静无波的心。
眼眶的灼热,让她心头一惊。
她从来没想过,身为天女的她也会有流泪的一天。
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她绝不能在他的面前落泪,届时恐将又会被他取笑一番。
她现在终于明了,为什么被派往凡界出任务的天女,总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原来,“人心难测”,这是她们所无法掌控与预测的部分。
闻天语开口唤住转身离去的鮱珞,她的反应,他皆看在眼里,却只能强迫自己去忽略、漠视。
“我想回东篱宫休息,可以吗?闻大人!”鮱珞忿然开口。
曾几何时,天女竟变成囚犯了?
当她重又踏出步伐时,却补充了一句。
“如果闻大人不相信,可跟来瞧瞧?”
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冷酷感到懊悔。
第二章
“真有此事?”
黑木祭严厉地质问,引得堂下答话之人微微发颤。
“启禀大祭师,小的不敢胡乱造谣,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并有人亲眼目睹闻大人同她一块儿。”“闻天语?”
黑木祭浓黑的眉毛紧拢在一块儿,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可信度。
若连一向与君王寸步不离的闻天语都曾和她一同出现过,看来,此女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他会查出她的真实身份的。
“下去领赏吧!”黑木祭伸手一挥,打发他离去。
“多谢祭师,小的告退。”
探子在退出厅堂之际,迎面对上一身着火红衣裙的娇艳女子,当场看傻了眼。
红衣女子察觉痴愣的目光,不悦地娇叱:“看什么?小心我挖了你的双眼喂狗吃,还不快滚?”“是!是!小的这就走,不!这就滚。”探子连忙头也不回地离开。
“哼!”红衣女子傲然轻哼一声。
“礹儿,是谁又惹你生气啦?”
黑木祭见满脸怒容的宝贝女儿,关心地询问。
“哼!还不是那些不长眼的男人。”黑木礹嫌恶地回着。
黑木祭闻言大笑出声。“哈?哈!礹儿,男人的眼光往你身上转,表示你的美令他们销魂,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怎么反而气嘟嘟的?”
“爹,这些男人只是一些淫恶之徒,有什么好高兴的?只会让我反胃罢了。”接着,一反盛凌之气,呈现出一抹少女的娇羞,微红着双颊道:“人家的美,可是只保留给一个人看的呢。”
“唉!女儿长大了,思春了,想嫁人喽!”黑木祭刻意取笑着。
“爹——不来了,您总是取笑人家。”
黑木礹撒娇地赖上她爹的怀里。
“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适才见您的脸色不太好。”
自从娘去世之后,她便与爹相依为命,爹是她除了那个人之外,最在意的人了。
“礹儿……”
“什么事,爹?”黑木礹长翘的睫毛闪动着。
“你听过天女吧?”黑木祭的脸上写着不安。“天女?”
是曾听爹提过,不过却不怎么有印象,她只把它当成民间流传的故事之一。
“是的,天女。听说她们能上天下海、呼风唤雨、未卜先知。”
“又不是神仙!”黑木礹不置信地反驳。
“她们的确是神仙,只不过据记载,到凡界来的天女,法力会削减泰半,不至于太过于惊世骇俗,而引人注目。但她们所天赋的能力,仍比寻常人高出许多。”
他便是担心这点。
“那又如何?”黑木礹不以为意地耸肩。“咱们的巫术,未必会输给她。”
她对她爹有信心。
“礹儿,难道你没听说过,天女是咱们的克星吗?”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他们的克星还是出现了。
抚上她爹脸上的皱纹,黑木礹乐观道:“爹,您别担心,那只不过是传言罢了,说不准的。您别杞人忧天了。”
曾几何时,她爹也会担心起这种问题了?
“爹不是杞人忧天,咱们黑木家历代祖先的手札中有记载,咱们是赢不了天女的。”
“就算真是如此好了。天女毕竟还是生活在天上的,而真正在凡界生活的,不就是咱们吗?”黑木礹骄傲地宣称着。“赢不了天女又如何?咱们黑木家,还不是一样好好地活到现在。”
她仍然不认为,法力所剩无几的天女,能赢得了黑木家的巫术。
“有道理!哈哈!说得真有道理。礹儿,你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黑木祭对她赞赏地竖起大拇指。
“爹,您说错了。”黑木礹纠正着。“女儿这叫做,虎父无犬女。”
“哈!哈哈!”
父女两人开心大笑。
“不过……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得先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万一有个什么变化,咱们也才可以有个应变。”一抹冷酷的笑意,自他唇边绽开。“改明个儿,我先到‘北辰宫’去探探虚实,让心里有个底。”
既然闻天语曾在她的身边出现过,君王不可能会不知道她的存在。这事,他得问个一清二楚才行。
“爹,您要去见君王?礹儿同您一道去。”黑木礹欣喜地央求。
“怎么?等不及想见见心上人啦?”
黑木祭伸出食指往女儿脸上刮了一记,笑她不害躁。
“爹!”黑木礹脸红地跺了跺脚,不依地嚷着:“不理你了啦!”转身往外跑去。
呵!呵呵!
黑木祭露齿微笑着,眼睛里却闪着一股嗜血的光芒。
天女呀,天女!在凡界,毕竟她也要算是半个凡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届时,可别怪他黑木祭心狠手辣。
为了他将来的霸业,她——
非死不可!
???
风尹玄翊满脸疲倦地走出寝房,往正厅准备用膳;昨晚因批阅奏折批晚了,以至于今早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
“天语?”
停顿在大厅门口,风尹玄翊吃惊地喊着。
自窗台上俐落地翻身而下,闻天语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往桌旁就坐。
“你来晚了。”
“我……”风尹玄翊愣了一下。这可是他的寝宫耶,竟然说他来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才是风尹玄翊正想问的话。
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一直都在这儿。”他每天早晨皆会在此同他一起用膳的,不是吗?闻天语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今天为什么还会在这出现?我不是要你去保护天女吗?”
“我答应了吗?”闻天语事不关己地回着,顺手端起热腾腾的奶茶喝着。
“什么?”风尹玄翊挑起剑眉,不置信地嚷着。这是什么情况?他堂堂一位君王,要属下去办事,还得先取得他的同意?什么嘛!
强忍下满腔的不满,风尹玄翊闷声道:“请问闻大人,您肯去保护天女吗?”
“看情况。”闻天语毫不考虑地回答。
“闻天语!”这下他可是真的生气了。
“嘻……”一旁服侍的宫娥,见状忍俊不住,轻笑出声。
不晓得为什么,一向冷峻的闻大人,对别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却喜欢寻君王的开心。
仿佛一日不逗得君王龙颜大怒,便会全身不舒服似的,真是一位怪人。
“咳……嗯,你们先下去吧。”风尹玄翊自觉失态,连忙遣退宫娥。
弯身坐下,与闻天语相对。
“说真格的,你去见过天女了吧?”
“嗯。”闻天语微点了头,并不说话。
“那,你的看法呢?”风尹玄翊急着想知道。
“仍待观察。”
他就知道闻天语会这么说,真是白问了。
“不过——”闻天语话中的转折,令风尹玄翊感到好奇。
“怎么样?”风尹玄翊整个人都快贴上他了。闻天语眉头稍蹙,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到底怎么样,你倒是快说呀!更是急死人了。”
“她提到要咱们留意祭师,她怀疑边境之事与他有关。”
“那不就与咱们的推测吻合吗?”风尹玄翊开心得双手互击了一下。“我就说她是来帮我们的,不会错吧?她果然是天女没错!”
闻天语无动于衷地冷然问道:“你对天女了解多少?”
“嗯……从历代先皇的史记中,曾经看过,却描述得不甚详尽,只知道咱们风尹国是受上天赐福的宝地,历代子孙须竭尽所能地保护,使它不受外来的侵入。最后言及‘风尹福地,蒙天宠幸,异象甫出,天女莅临’。”虔敬的神情,有着君王的威严。
闻天语顿时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半晌,风尹玄翊又开口:“若天女所言为真……天语,那你就非得去保护天女不可了。任何一位有野心的人,是不会容许自己眼前有任何绊脚石的存在的。你要明白呀!”
这点,闻天语当然明白。
只是当他思及,以后得朝夕与她相处在一块儿,便觉得心慌意乱。
其实,心底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在排斥些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仿佛一旦与她接触之后,便会一辈子纠缠不清。
宫娥的脚步声,打断闻天语的思绪。暂且丢开这荒唐的念头,让理智重新掌控一切。
“君王,黑祭师有事求见。”一名宫蛾恭敬地说着。
风尹玄翊与闻天语飞快地对看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瞧见一抹猎物上勾的喜悦。
“带黑祭师至大厅等候,咱们马上到。”
“是!君王。”宫娥福身退下。
“看来,有人忍不住了。”闻天语鄙夷的语气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