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快!”皇甫灭抚掌大笑。“早知道你那么好酒量,说什么也要和你喝上一杯了 。”
墨霁淡笑,目光却飘到三分醉意的婳姮身上。
酒意染得她双颊酡红,像熟透的苹果娇艳欲滴,她灿笑如花,卷走在场大部分男人 的心神。
蓦然,婳姮回首与他凝眸相望。
视线在空中交过,炙烫彼此。
墨霁狼狈的移开目光,又是狠狠地喝下杯中的酒。
“皇甫将军,”墨霁神情难测,他笑。“这样一杯一杯喝有何乐趣可言?不如咱们 一次就喝一大坛。”
皇甫灭一愣,旋即颔首。“好!当然好!”
墨霁回头,目光故意越过婳姮停在字文决身上。“拿酒来。”
宇文决飞快的抱回两大坛陈年烧刀子,墨霁肯喝酒已经是破天荒的大事,更何况现 在是大坛大坛的喝?
巨掌一拍,墨霁撕开酒的封腊直接引坛就口。
“好啊!墨将军好酒量!”四周的人开始鼓噪。“喝!喝!喝!”
一切都落在文韬眼中,他微乎其微的轻叹,是孽,躲不过啊!
婳姮黯然,她觉得再也装不下去、扯不出笑脸来,他的一言一行全是冲着她来的。
少了他,一切都索然无昧。
她托病退场,远离伤心地。
夜风徐徐,吹散不少酒意,婳姮信步走到后院,晚风夹带花香,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却觉得十分好闻。
寒了心的人,还是最适合寂静吧!
“天那么黑,你不怕吗?”墨霁的声音随着风袭来。
婳姮一震,飞快的看向来人。
夜色遮去他大半的表情,纯属男人的气味参杂淡淡酒香扣人心弦,墨霁挂着笑,却 显慵懒。
他缓步逼近,将她困在树干和他之间动弹不得。
风在吹,树叶沙沙作响。
“你……身子好点了吗?”薄唇如此贴近她,婳姮只要抬头便会碰触。
“好与不好……你会介意吗?”婳姮掩不住话里的苦涩。
墨霁沉默,其实他何尝不想救她,只不过……他不能。
他是蜀国堂堂的骠骑将军;她是天意所指的灭国妖女。两人的对立如同水火不能同 处。
“如果你不是你该有多好?”墨霁低喃,如丝的嗓音撩拨她每一寸神经。“我就不 用有那么多顾忌。”
“我若不是我,你……肯爱我吗?”婳姮抬头,却被他狠狠地攫住唇。
似火般的贴合,墨霁吞下她所有的未完的话语,大手支撑她的后脑,仿佛要吸取她 的灵魂般辗转蹂躏她的双唇。
舌尖撬开她齿间,深刻灵活地探索,撷取她的芬芳,用力地像要把婳姮揉入骨血里。
喝了酒的他暂时失去理性,褪下所有冰冷的假面具。
至少,现在的他可以抛去一切顾忌。
“墨……墨霁。”小手无力地撑在他胸前,婳姮晕眩,她深爱的男人对她也是有感情 的吗?
细碎的脚步声杀风景的响起,墨霁一震,推开怀中的女人。
他做了什么?
只不过几杯黄汤下肚,他身藏体内的劣根性又蠢蠢欲动?
忘记自己该肩负的责任!
“滚!”强忍心中悸动,他咬牙低吼,不愿抬眼看她。“滚得越远越好。”
婳姮不敢置信,怎么一转眼他又恢复残忍寡情的模样。
“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他提高音量。
满腹委屈瞬间爆发,婳姮含泪指控。“你我的身份对立并非我所能决定,你何必这样 对我?”
墨霁倏然回眸,眼底一片湛寒。
“想想你自己的身份,身为以色诱人的灭国妖女,试问,我又怎会爱你?”
一句话打碎她所有爱他的心,心寒了,只剩下千疮百孔。
“我明白了。”婳姮突然笑了,笑得空洞。“原来是我自己傻,自作多情,亏我为了 你一次又一次放刘备一条生路,”笑声在深夜里的树林回响,凄凉地令人鼻酸,泪珠一 颗颗滚落。“早知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我又何苦作贱生己,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
她凝眸相望。“从此,你最好紧紧看着刘备的项上人头,因为我不会再因为你手下 留情。”
墨霁沉默。“如果你敢动主上一根寒毛,我一定亲自取你性命。”他徐缓地道。
是谁说过?薄唇的男人最无情。
婳姮绝美的容颜顿时惨白,她掉头没入夜色中。
留下淡淡幽香。
墨霁伫立原地良久,俊脸上一片漠然。
有没有动心口说无凭,其实心底一清二楚。
她对他的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彼此身份悬殊,最好都在尚未深陷之前抽 离。
拖得越久,伤得越痛!
深深一叹,婳姮含泪相对的娇颜刻在他心版上,难以抹灭。
她的苦,他何尝不知?
第五章
夜很深;风很冷。
婳姮着朱红色的大门,单薄的娇躯不住颤抖。
大门缓缓打开了,前来应门的是侍女小彤。
“小姐!”小彤瞪大眼。“怎么会是您?您不是……”
婳姮一把推开她,无法再忍受她猜测的眼神。
“小姐!”小彤跟着她,直到眼睁睁见她将自己关在房内。
“怎么回事?”柔媚的女声响起,赫然就是婳姮昏迷时所听见的女声。
“大小姐。”小彤面露为难。“小姐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内,脸色又不大好,所 以我……”
被称为大小姐的妖艳女子颔首,她朝小彤使个眼色。“下去休息吧!小姐交给我就 行了。”
“是!”小彤一福转身离开。
她推开房门,入眼的是立在窗边的□。
“胡姬!”一见到亲人的脸,□扑进她怀里。
胡姬轻喟,她抚着□柔顺的乌丝。“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就是不听。”
紧紧地抱住她,婳姮摇头。
“放不下吗?”胡姬问道。
“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爱他?”胡姬静静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爱他!”婳姮松手,娇颜上浮是憔悴。
“他爱你吗?”
空洞一笑,婳姮损唇。“他若肯施舍一点感情给我,我也不会痛苦了。”
“婳姮,不要再自讨苦吃,做你该做的事吧!”
婳姮咬紧下唇,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
她只是一个不知人间烦忧的小女孩,虽然家境说不上富裕,倒也衣食无缺,一切的 导火线都是那名在庙前摆卦摊的槽老头。
年代已经久远,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依稀记得他留着白花花的胡子,芝麻绿豆般的 小眼睛,老是挂着不讨人喜欢的笑容。那时最疼她的娘亲就是牵着她的手来到那个挂摊 算命,而她美好的日子全在他的一句话后全然瓦解。
彻底的毁灭。
“她……她是妖女……是妖孽……”永远记得老头厌恶地拿枯瘦的手指着她的鼻尖 。
“她会祸国殃民,大汉会灭在她手里。”
就是那句不负责任的话,她的世界崩塌了,她被放逐,因为,她的父母承担不起亡 国的罪孽。
所以——她恨!
既然随随便便断定她的一生,她就真的毁了这个乱世。
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我。
“婳姮,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胡姬轻拍她的脸。
“听进去了。”回想从前,她冷静下来,这世上欠她的尚未讨清,怎么能牵扯儿女 私情。
他爱,也罢;不爱,也罢。
她的心已经死了,早在十二年前,被她绝情的双亲亲手扼杀。
“你离开江夏,不是毁了你自己的计划?”胡姬见她心情稍稍平复,开口问道。
“不会,”绝美的脸上扬起孤绝的笑。“他们近日会和曹军交锋,我有他们一切的 军机资料。”
胡姬不安地蹙眉,她不喜欢她的语气。
“我会去见曹军的主帅,既然色诱不行,我就用这双手亲自结束他。”她冷冷地回 答。
就算赔上自己一身清白也在所不惜。
这一路行来,他的右眼皮直跳。
文韬望了望一脸阴鸷的墨霁,摇头叹息。
他明明看过星象、卜过卦,一切应该在他掌握之中,为什么心中沉甸甸像压了块大 石?
“墨将军,”他打破沉默,最近墨霁安静得有点可怕,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麻 烦你带两百轻骑到前方探探路。”
墨霁颔首,回头召点两百人马。
文韬叮咛道:“墨将军请小心行事。”
“末将明白。”墨霁回道,冷不防皇甫灭也插进话。
“我也要和墨将军一起去。”皇甫灭扯开大嗓门。
“皇甫将军不等墨将军回来?”以皇甫灭冲动的性子怕会坏了大事。
“不!”很干脆的一个字,也打断了文韬所有要劝说的话。
“好吧!”现在不答应也不成了,文韬再三嘱咐。“皇甫将军去也无妨,但是千万 记住,无论如何别擅作主张。”
“末将明白。”皇南灭眉飞色舞,当下也带领两百轻骑放马奔去。
瞅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文韬,墨霁慢吞吞的接话。“我会盯着他。”
文韬欣慰地颔首。“有墨将军这句话我放心多了,因为皇甫将军冲动的个性实在让 我提心吊胆。”
墨霁不再言语,他缰绳一抖,尾随皇甫灭离去。
前方是片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静得有些诡谲,微风拂过嫩绿的青草引起一阵眩目的 波浪。
“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皇甫灭喃喃自语。
这儿位处丘陵,刚好把他们的行踪给遮住,是个不错的观望地点。
墨霁蹙眉,皇甫灭说得没错,这儿应该有曹军驻守才对,如今不见任何风吹草动一 定有问题。
“有人过来了。”皇甫灭压低音量。
远方,约一千余人的士兵缓缓步行而来,高高的旌旗飘荡,是曹军没有错。
皇甫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人可真少,是不?”他试探性地问。
冷淡地瞥他一眼,墨霁沉静的回应:“文先生有交代,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皇甫灭不甘心地辩解道:“我们现在冲下去一定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 及,大挫他们的锐气,这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墨霁不为所动的耸耸肩。“是否有军功对我并不重要,一切可能会伤害主上的事我 绝不尝试。”
皇甫灭瞠目结舌。“你在寻我开心吧?”
墨霁缓之又缓地摇头,再次估量地势后,示意士兵可以回军营了。
“我遵照文先生的吩咐。”
“不行!”皇甫灭猛然站起。“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墨霁伸手虚挡,俊脸闪过一丝不耐。“文先生说过不准轻举妄动。”他语气加重。
皇甫灭冷笑。“那是他不清楚这里只剩小猫两三只,不然也会叫我们发动突击。”
“你要违背军令?”墨霁沉声问道。
“我只是要给曹军下马威而已。”皇甫灭静静看了他半晌,反身带着三百轻骑冲下 山陵,扑向那群反应迟钝的曹军。
墨霁眉宇深锁,他答应过文韬别让他闯出大祸,现在他冒然攻击,希望别坏了文韬 的计划。
既然答应的事,他拼了命也会做到,这代表——他也必须陪皇甫灭放手一搏了。
低低诅咒了声,墨霁率领剩下的兵马扑向草原。
甩掉剑上的血珠,阴惊的眸环顾四周。
他不该陪着皇南灭冲下来,现在中了埋伏,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长剑寒光一闪,他手起刀落又砍杀一名不知死活的曹军。
原本的百余轻骑已死伤殆尽,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两三人在苦撑。而罪魁祸首皇甫灭 不知所踪。
一声叱喝从不远处传来,墨霁一夹马腹奔向声音出处。
他猜的没错,是皇甫灭!
和他交手的是一名白衣女子,白色素绫看似没有杀伤力,但每每一碰触到地面都卷 起不小的烟尘。
只是微微闪神,白色素绫击中皇甫灭,高大的身躯朝后飞跌。
墨霁眼明手快地扶住皇甫灭,鹰目炯炯地盯着白衣女子。
“你没事吧?”墨霁问道。
“小心!”皇甫灭抹去唇边血债。“她会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墨霁性感的薄唇勾勒出一抹笑痕。“我明白了。”
白衣女子用白布半遮面,只露出似曾相识的眼眸,当她看见墨霁,纤细的娇躯微微 一震。
墨霁眯眼,这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已经犯了他的大戒!
杀无赦!
青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墨霁招招狠绝地攻击白衣女子,她身形优美地一飘, 轻而易举的退出他势力范围,素绫不甘示弱的反击。
墨霁用剑阻挡住白色素绫,心中一动。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眼熟,他在“她”的身上看见过。
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瞬间已交手了数十回合,白衣女子渐渐处于弱势,空中 传来一阵笛呜,她虚晃两招,转身没入树林。
“别想跑!”墨霁奋起直追,他想要一探究竟,白衣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倏地,白衣女子脚下猛然一顿,她朝他飞扑过来,玉手将他震退三步之外。
一只金色箭翎从树林中激射而出,穿透白衣女子的左肩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白衣女子闷哼,重重跌坐在地,蒙面的白纱飘落,露出精致无瑕的绝美容颜。
“是你!”墨霁心中像被重击,他复杂地望着她。
倘若婳姮没有推开他,那只箭翎穿透的应该是他的胸膛。
她……又何苦救他?
他收剑入鞘,走近失去血色的婳姮。
凝重的空气在两人间缓缓流动,婳姮仰首望他,眼底是藏不住的悲伤。
良久,她摇头。
“你走吧!”鲜血染红了白衣,那情景,就像第一次遇见她那般。
“你的伤还好吧?”他涩涩地问,现在是杀了她最好的时刻,但他不想、也不愿。
凄凉地一笑,婳姮摇摇晃晃的起身。“不劳你费心,我死不了的。”
墨霁偏过头,不习惯她对自己疏远的口气。
“这是你设下的陷阱?”他问。
“没错!重挫你们蜀军的精锐!”她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怨恨。“我说过,当我再 回来,我一定会取下刘备的项上人头。”
墨霁手重新按上剑柄,黯黝的眸蒙上杀意,他冷冷地道:“你很聪明。”
“可惜我千算万算,竟没料中你的出现。”婳姮空洞地笑。
因为他,她所做的一切注定不圆满。
一阵剧痛袭来,婳姮脚步虚浮,她踉跄。
墨霁抿紧唇,压下扶她的冲动,他略带深意地看她一眼,掉头走开。
“我欠你的命,我现在还给你!下次战场上相见,我不会放过任何杀你的机会。”
婳姮双手紧握成拳,美眸牢牢盯着他的背影,泪珠不争气地一颗颗往下掉。
是她没志气,人家都已撂下狠话,她还是一厢情愿的——爱他。
爱,若真能说放就放,就不是爱了吧!
蜀营文韬细心地替皇甫灭包扎伤口,他放下手中的金创药开始收拾药箱,他紧蹙着 眉,对他们违令之事未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