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习惯了黎东彦的存在,习惯他就坐在自己眼前,习惯在偶尔的抬头时与他目光相触,习惯偷偷地打量他认真工作的俊脸,也习惯了他偶尔会板起脸来教训那些经理们。
于是,当有一天发现这个位子坐着的居然不是黎东彦时,她忽然不习惯了。
「嗨,好久不见了。」雷奥举手朝看来有点惊讶的她打招呼。
「是您啊,雷奥经理。」她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失望,不过她还是很热忱地对着他笑了笑。
「怎么?妳好像不是那 高兴见到我。」他调侃她。她脸一红,急忙辩解:「没有那回事。」看见桌上空了的杯子,她又问:「您想喝点什么吗?」
雷奥瞇起眼想了一下。「这个位子的主人都喝点什么呢?」
「他平常都喝义式浓缩咖啡或者是卡布奇诺,不过有时我觉得他喝太多咖啡了,会给他一杯鲜奶,有时甚至是一杯白开水。」
雷奥带笑地看着她,岑凯茵大概不知道她自己在讲这些话时眼神中透露着不一样的光彩吧?
看来这两个慢条斯理的家伙并不是毫无进展,她们正以彼此都能适应的速度在缓缓迈进;不过,这可苦了他们这些经理,他们现在还处于总经理办公室转移阵地的适应不良期中。
「那就来杯义式浓缩咖啡吧!」最后他这么说。
岑凯茵很快地把咖啡送到雷奥桌上,她很庆幸小慧今天临时请假,不然那丫头一见到雷奥,肯定又要在她耳边鸡猫子鬼叫个老半天了。
「在这边工作还可以吧?」他暍了一口咖啡后这么问她。
「嗯。」她点点头。「一直都还没机会当面谢谢您,您帮我介绍这个工作,今天您喝的咖啡全部都算我的。」
她这么说,反而让雷奥觉得有些心虚了,如果她知道自己当初的动机的话,恐怕就不是这种态度了,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咖啡有点苦涩、难以入喉。
「嗯……妳怎么不问问我这个位子的主人跑哪儿去了?」他决定转移话题。
她很想问,但是又怕给雷奥太多联想,所以……
「他又不是每天都一定得来……」
「啊,这么说妳还不知道啰,这个家伙已经宣布他的办公室将无限期地栘转到这个地方来,所以吩咐我们这些经理有事统统到这里来找他。」说着他长叹一声。「唉!妳看看,身为一家大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居然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妳说他胡不胡来?该不该打屁股?」
「您这么说,我实在是……」她红着脸低下头去,她觉得该打屁股的人好像是她耶,因为是她让黎东彦变成这样的。
「我可没有怪妳的意思。」雷奥赶紧澄清。「这不是妳的问题,完全是他自己处理技巧不佳。」按照他辉煌的经验来看,什么疑难杂症一到了床上都能迎刀而解,不过,他不敢这么教黎东彦,那家伙死脑筋得很,他坚持性这档事是爱到最高点之后才能做的事。
岑凯茵的脸再度红了红。
「他去桃园开会,下午才回来,他吩咐我十一点一定要准时来占这个位子。」说着,雷奥嚷嚷着蹙起眉。「居然叫一个月薪十几万的经理浪费时间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够--」
「有够怎么样?」黎东彦冷冷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
「有够英明。」雷奥及时咧开嘴笑。
岑凯茵一见他来,整个心情都亮了起来,眼角嘴角都有一丝掩不住的微笑。黎东彦早巳占据她的心,只是她自己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黎东彦给了她一个好看的淡笑,随手拨了拨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头发,顺便把几乎湿透的西装给脱下来。
「凯茵,给我一杯热咖啡好吗?」
她点点头,走到柜台后,眼睛却不时偷偷看着他。
雷奥蹙起眉帮他把椅子拉开。「你怎么了?看起来像是一只掉进水里的狗。」
是啊,他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岑凯茵眼中换上忧虑。
「谢谢你的形容。」他坐下并解释:「桃园那边下大雨,我刚好又把车子停在马路边,所以就淋了点雨。」
这不能算淋了「点」吧?雷奥不解地皱起眉。
「桃园那边的主管没有帮你准备雨伞?」那他们未免也太不会拍马屁了。
「是我让他们不用准备的。」
「这么说来就是你太……」
「怎样?」他挑眉问。
「太会体恤下属了。」他再度咧开嘴笑。想也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想节省从地下室把车子开出来的时间好尽快回到这里,爱情的力量真是可怕。
「你看来好像很不舒服?」雷奥问。
「没什么,只是喉咙有点痛。」
「那就不要喝咖啡了。」刚好把咖啡送来的岑凯茵立刻把杯子推向雷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抗议地嘟起来的嘴。「我去帮你弄一杯热牛奶。」
雷奥拼命摇头。「啧啧,对待意中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黎东彦心中泛起阵阵甜蜜,不过他的口气却仍然淡漠得很。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上楼去了。」
雷奥张大眼。「就这样?」
他正色看着雷奥,又加了一句:「大不了算你加班费。」
最后雷奥在一连串的摇头抱怨中离去。
岑凯茵把热牛奶递给黎东彦,并且给了他几张纸巾擦头发,感冒的症状已经开始在他身上出现了,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对不起。」他用纸巾捣着鼻子,顺便把眼镜摘下来,因为刚刚那几个喷嚏逼出了他几滴眼泪。
看起来很严重,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顺手拿起另一张纸巾帮他把头发上的水份吸干。
店长到另一家分店去了,店里也没有其它客人,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感觉上这份难得的宁静好像是特地为了两人的独处而制造的。
「我看你还是去看个医生吧,不然万一发烧就不好了。」
他闭上眼,享受她的手指在头上来回轻按的感觉。
「没关系,我喝杯热牛奶就好了。」
「是吗?你可不要逞强,工作固然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
他张开眼,轻笑着凝视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她:「如果我生病了,必须在家里休息,妳会来看我吗?」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充满期待;岑凯茵被这种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避开他的视线,把湿掉的纸巾揉成一团。
黎东彦漾出一抹苦笑,她不安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设了一个陷阱,然后在逼迫她往里跳。
「算了,当我没问吧!」话刚说完,他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结果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被感冒症状折磨得趴在桌上休息了。
一直在注意他的岑凯茵赶紧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当场被他烫人的高温给吓了一大跳,她立刻跑到百货公司柜台请服务小姐把雷奥叫下来,然后将黎东彦送到医院去。
第九章
隔天,黎东彦没有出现在咖啡馆、也没有上班,岑凯茵由雷奥口中得知他病得不轻,在医院打完点滴后雷奥送他回家休息,早上他还特地绕过去看他,结果黎东彦连床部下不了,还是家里的钟点女佣帮他开的门。
「我看他可能要躺个两天吧!」他哈哈笑着。「是说这样也好,自从他回国接任总经理的职位以后,每天都像个工作狂一样,连回家都不放过自己,这次生病,他刚好可以借机休息一下,我们这些经理也可以乘机喘一口气。啊,我这样讲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啊?」他发现岑凯茵的脸色相当忧虑。
「那个……」她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他家里应该有人在照顾他吧?」
「这个啊,刚好没有,他自己一个人买了一层电梯华厦居住,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老董事长则住在天母的高级别墅里,至于他母亲嘛……听说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听到这里,岑凯茵忧虑的神色更深了。
「那钟点女佣会照顾他吧?」
「钟点女佣只负责打扫,并不负责照顾人的。」他慢条斯理地提醒她。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人在家里啰,又生病发烧的,没有一个人在旁边照顾怎么可以呢?想到他虚弱的病容,她忽然觉得内心一阵紧缩。
雷奥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忽然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凯茵啊,妳别看那家伙平常高高在上,好像有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似的,其实他满孤独的,知心的朋友只有我一个,要是我生病了,我的女朋友『们』肯定会把床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会因为卡位问题而打起来呢!可是他就不同了,他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所以也没有别人会去看他。」他稍顿,刻意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妳肯去看看他,顺便再煮个海产粥什么的,他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这么一高兴,病就好得很快了。」
这句话深深打动她的心,她也很想这么做,因为一听到他病得不能下床,她就完全没有心思工作了。而且他会生病完全是因为自己,他是为了节省回到台北的时间才会把车子停在马路边的停车位,他对她一直是如此用心啊……
她的确应该去看看他,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很犹豫呢?
雷奥再接再厉突破她的心防。「凯茵啊,怎么说他也光顾了妳这家咖啡店好一阵子了,你们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去看看他应该不会让妳太为难吧?」
他这话无疑是帮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对!就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她立刻动手解开身上的围裙。
「我现在就去跟店长请假。」
「啊!对了!」雷奥喊住要去找店长的她,换上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能不能顺便煮一份我的?人家我也好久没有享受家庭的温暖了说……」
☆☆☆
金牛座的她,不但善于品尝美食、犒赏自己的胃,更善于烹调美食,下厨技术一流。不过做什么都坚持慢工出细活的她,提着精心熬煮的粥去给雷奥后,再来到黎东彦住所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站在大门前,她又开始犹豫了,等会儿见到面要说什么呢?虽然这阵子他们好像已经很熟了,但是实际上除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一声好、道一句晚安之外,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交谈。
可能是由于之前不愉快的经验,黎东彦这次改采稳扎稳打的策略,他沉稳内敛,她则优雅缓慢,慢条斯理的金牛座遇上慢郎中的处女座,于是他们之间的发展也就脱离不了一个「慢」字。
现在想起来,难道她是在怪他太过彬彬有礼吗?
她被自己的这个问题给弄得怔住了,随即又懊恼地轻叹,岑凯茵妳这个笨女人,现在想这些做什么?赶紧鼓起勇气按门钤才是,再想下去,粥都要凉了。
她手才举到一半,铁门便喀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然后是黎东彦略显虚弱的声音。
「进来吧。」他帮她把铁门打开,然后径自走回客厅。
「呃,你怎么知道……」
「铁门外装了监视器。」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其实他早就从监视器里看到她了,一直在里面兴奋地等她按门钤,谁知道她在外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就是没有采取下一步动作,最后终于是他自己按捺不住开了铁门,因为他实在怕她左思右想之后的结果是转身离去。
监视器?她往后退了一步,果然看到铁门上有具小小的摄影机,这让她脸上一红,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很像个白痴。
然后她抬眼看见黎东彦光裸着上半身,肩上披了一件薄衬衫,而且桌上居然摆满了文件,手上也还拿着一份报表,当场什么害羞、什么矜持她都顾不得了,走向前去,先放下手中的东西,再轻轻地抽走他还拿在手上研究的东西,然后给了他一个责难的眼神。
「拜托!你能不能暂时饶了自己?都病成这样还起来工作。」
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她的手随即去拉他的衬衫。
「还有,怎么可以不穿衣服又吹冷气?这样感冒怎么会好?来,穿好。」她扯扯衬衫,示意他把手臂伸进衬衫里,然后替他仔细地扣好每一颗扣子。
所有的动作自然流畅又不失温柔优雅,黎东彦在错愕中感到一股暖流缓缓自心中升起,他的眼眶甚至有些湿热。
她的手背很自然地碰触他的额头,仔细地量着他的体温,然后她蹙起眉。
「还有些发热,我先去弄粥给你吃,吃完粥你再吃药。你乖乖在这儿等,不准再看那些东西了。」为了避免他偷看文件,她还特地把桌上的文件都收到一边,并且把被他丢到另一头的毛毯拉过来替他披上,动作仔细且充满呵宠。
乖乖的等?这几个字深深触动他孤独的内心深处,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他使用这种语气了。他觉得自己忽然被当成小孩一样的对待着,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使得因为生病而特别寂寞的他倍感幸福。
岑凯茵到厨房拿了一个小碗出来,然后把粥装进小碗里递给他。
「吃吧,我特地熬的喔,雷奥赞不绝口呢!」
黎东彦拿起汤匙的手在听到后面那几个字时忽然停住,嘴角边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为什么他也有粥吃?他又没有生病。」
她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平常一板一眼的他居然也会有这种孩子气的口吻,于是她笑了,决定把他当小孩一样的哄。
「就是,所以他的粥里就没有鲍鱼啊。」
「真的?」他果然被哄住了。
「当然,快吃吧,吃完就吃药,这样病才会好得快。」她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顺手帮他整理文件。
他吃了几口,觉得山珍海味也比不上手中这一碗粥,于是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说:「凯茵,谢谢妳,如果知道生病可以吃到这 好吃的粥,我就早一点生病了。」
正在整理文件的她,忽然停止所有的动作,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鼻酸了。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碗,不确定地看着她。「凯茵?」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抬起眼既埋怨又心疼地看着他。
「妳担心我?」他的心在紧缩着,有点不敢相信此时听到的话。
「我当然担心你,你是因为我才生病的,你真傻。」
她骂他傻,含着泪的眼中却充满了感情。
他心头狂喜,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来,一只手轻轻地碰触她的脸颊,笑得很温柔。
「妳说我傻,我却觉得很值得呢,毕竟不是每个人生病都有鲍鱼粥可以喝的嘛!」
「你!」她收住泪。「你想喝粥的话,我可以煮给你暍啊,你用不着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笑着叹气,然后更温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