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一阵摇头叹息,抚额闭眼之后,老大终于忍不住咬牙低吼:
"不把她绑紧,难道要让她有机会逃走吗?这见鬼的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件绑架案啊?"
"绑架?"听到这个耸动的字眼,薛无瑕蹙眉,眼光朝童善询问着。她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她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
谄媚的笑容浮上童善的脸,他手掌交迭,走向薛无瑕,以一种近乎解释的语气道:
"是这样的,表妹,没有妳想的那么可怕,真的。我只是……只是有此一急了,妳一直迟迟不肯答应嫁给我,又似乎对妳家的那个长工深具好感,我实在是怕妳受到他的迷惑,又怕姨丈年纪老了没什么主张,到时由着妳自己的意思胡里胡涂的嫁给了那个家伙,那我、我这么多年对妳的心思不就都白费了吗?"
她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就绑架我。"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
"没错!就是绑架!"四个受不了童善懦弱的人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吼道。
薛无瑕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看看后面那四个已经气得几乎要拍桌子的大汉,再看看眼前简直可以算是卑躬屈膝的童善,忽然问了一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童善奇怪着她的眼神怎么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不害怕,不沮丧,反而……有些兴奋?
真是见鬼了!表妹怎么可能会兴奋呢?她一定是被这一切吓得神智不清了,所以才会有那种不合时宜的表情出现。
他举起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表妹妳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杀妳的。"
不仅那四个大汉,连薛无瑕自己都重重的垂下头,叹息。这世上有哪一桩绑架案是像这桩这样荒谬的?绑架人的首脑不仅尊严,连最起码的立场都没有了。
"说说你的计划,你绑架我总是有目的的吧?"
"目的,这当然是有的。"童善不假思索地回答。
"喔,那很好,愿闻其详。"她的表情与语气都充满了劝诱。
童善对她投以不明白的凝视。
"表妹,我总觉得妳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太愉快了些。"
那当然,她正苦思着如何设计一个绑架案好让她有机会能再见到那位公子,童善此举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摇了摇头。"别管我的心情,我现在有兴趣的是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两人专注着彼此的对话,把房间里另外四个彪形大汉完全当成了透明人。
"我看……"其中一个对着其它三人说:"为了避免我们疯掉,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房间好了。"
其余三人互相投以赞同的眼光,之后出原先那个向童善道:
"童少爷,我们先到外面守着,还有,不管这位小姐说些什么,请你千万不能解开她的绳子,万一妳觉得控制不了,就敲敲门,我们会及时进来的。"及时进来将你打昏。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童善和薛无瑕。童善仅存的一点气势完全消失在她单纯的凝视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怎么做?"他像个白痴似地自问自答。"我打算怎么做呢?"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按着他就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妳知道吗?表妹,妳真不该认出我的,妳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是吗?"薛无瑕无辜地看着他。"那你原来打算怎么做呢?"
"这原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昂。"有多么天衣无缝妳知道吗?首先我让人绑架妳,然后我再假装奋不顾身地从歹徒手中将妳解救出来,妳将因此见识到我卓越的武功,你会知道妳的表哥我,是一个武功多么了不起的人;然后,妳的父亲我的姨丈将会从此对我刮目相看,为了感激我,他会把妳嫁给我,然后我们两个就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瞧!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啊!"他有一段时间沉浸在自已的快乐中,直到薛无瑕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这真是个可耻的计划!表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一个这么阴险的人。"
她的话让童善收住了脚步,脸上瞬间泛起羞愧的红色,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地他便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态,最后甚至露出阴险的表情。
"这都怪妳,表妹。妳不应该变心的,妳不该抛弃我爱上别的男人……"
"停一停!"薛无瑕打断他。"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我先喜欢上你然后又负心喜欢上别人一样。"
"难道不是吗?"他既委屈又气愤。
"当然不是!"她气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我一直把你当成表哥那样的敬重,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妳、妳……"童善深受打击,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羊癞疯随时会发作的人,最后他吸了一口气,以下定决心的语气道:"我不能再让妳主导了,表妹,我要去薛府通知妳爹,假如他不肯把妳嫁给我,我就要先跟妳洞房,然后……"
薛无瑕根本没有花听他的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英雄救美的情节。童善去通知她爹最好,这样他就不会把她这次的失踪当成迷路事件来处理,一旦知道她被绑架,薛文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那位公子,那么她就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当然,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总得拿点什么来做谢礼,这时她就有了以身相许的绝佳理由。
她陷入自己的遐想中,因为想得太过美好,嘴角甚至泛起甜蜜的笑容,直到童善一连几次的呼唤才把她神智唤回。
"干嘛?"她皱眉。
"我是说,妳在这里安分一点,我现在就去通知姨丈。"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凶恶,无奈他对薛无瑕因为太过深爱而导致心里生怕,被她的眼睛一瞪,好不容易提起的气势立刻就疲软下来,最后的语气简直是在拜托她。"妳不要大吵大闹喔,外面那几个人脾气不怎么好的,惹毛他们,他们很可能会对妳动粗……"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现在帮我把绳子打开,我很累,要到床上舒服的睡一觉。"
"哦──好,这没问题。"
童善当场就忘了那四个人的交代,看到童善前脚出门,薛无瑕后脚便悠哉游哉的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准备去找人弄东西让她食用后好好睡一觉时,他们简直快昏倒了。
最后她仍然被遣送回房,但是却以楚楚可怜的表情,迫使匪徒之中的三人主动帮她向他们的大哥求情,让她不用再受到绳索的束缚,并且可以自由地在房里走动。
*****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童善。"薛老爷注视着童善的目光首次显示出一个薛府大老爷的威严。
"这种事我怎么会拿来跟姨丈您开玩笑呢?"童善微笑着说,神态依旧如此恭敬。
薛老爷看了看他,在几度衡量事情的真假之后,忽然怒目拍桌而起,一只古玉在他的手掌千变成碎片。 "混帐东西!赶快把无瑕放回来,我可以饶恕你这次的愚蠢。"
"那可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只要姨丈答应把无瑕嫁给我,那您不仅依旧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儿,还会因此多一个孝顺您的女婿,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他猛然住了口,这道雄浑低沉的声音显然并非出自姨丈,因为姨丈此时的目光也正诧异地盯着他的后面,他转头,看见一身白衣,英姿勃发地站在门口的薛文;他眼里闪烁着怒火,正笔直地朝他走来。
童善蹙眉,努力地回想这身熟悉的打扮究竟在哪里见过。
薛老爷一见是薛文,立刻迎上去激动地握着他的双臂。
"哎呀,薛文,你回来得正好,我……咦?你这身打扮看来还真不错,不仅英俊有型,还很潇洒磊落,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是你得赶快帮我想想办法,这畜生,他居然敢绑架无瑕,还威胁我要将无瑕嫁给他,否则就……"他打住,忽然想起重善还没有说他到底要怎样,于是急忙转向他怒目问:"否则你就要怎样?"
"否则我……就……"他的声音消失在文雍熙森冷的凝视中,然后顿觉身上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好熟悉的压迫感啊!
"否则你就怎样?嗯?"他把声音调得更危险些。
这种眼神,这种语调……啊!童善眼睛越睁越大,一只手提上来颤抖地指着他。
"你、你……"
"想起来我是谁了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我经常跟三个打扮跟我差不多的人一起出现……"文雍熙绽出冷酷的笑,他不相信童善还认不出来,他和他的三位朋友在城里的名气几乎跟童书一样响亮,只不过一个是正面的评价,一个是负面的评价。
"你是……文……文……文什么?"
下一刻,他的头已被折扇拍中。
"文、雍、熙。"他咬牙一字一句地提醒着童善。
话声甫落,童善抚着头顶的手改而捧着双颊,并且发出不可置信的一声低呼。
"还记得筷子的滋味吗?"他微笑着问,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童善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地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印象太深刻了,那种被飞来的筷子吓得魂不附体的经验。
"笑穴呢?"文雍熙又问,同时将脸逼近他。
童善再度重重地抽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像一摊烂泥似地倒往身后的椅子。那是毕生难忘的经验,全身就像有千百只小虫在囓咬似的,只是这么想着,他的身体似乎就痒了起来。
"起来!"文雍熙不耐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先别吓昏,你还得留点力气带我去找无瑕。"他转头看向愣在一旁的薛老爷,充满歉意地道:"老爷,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等我把无瑕救回来再好好跟您解释清楚。"
他拖着重善,为了争取时间,走到门口时他使用轻功飞上屋顶,两三下就消失了。
还在点着头的薛老爷双目突然一亮,瞪着薛文消失的门口好一会儿之后,才抚着胡须喃喃自语地道:
"啊,原来薛文本身就是块宝啊……嗯,我果然是有眼光的。"
*****
"喔,那这么说来,你们四兄弟是从小就立志要闯荡江湖啰?"薛无瑕接过老四剥好的瓜子,优雅地送进嘴巴里咀嚼着。
"是啊是啊,本来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就习武,也曾经以除暴安良扶弱济贫为己任,我们还曾经担任过衙门捕快一职喔,不过后来因为每个人都出了一点小纰漏,衙门待不下去了,就干脆出来行走江湖,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闯着闯着,就变成人们眼中的盗匪了,这之间的详细情形,我得请我大哥来跟妳说明,
我们兄弟三人都听我大哥的话,大哥叫我们向东我们就向东,大哥叫我们往西,我们就往西……"看起来很老实的老四幸福地跟薛无瑕聊着天,他可是猜拳赢了老二跟老二才获得留在屋内看守的机会的。
"外面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吗?我可不敢,他看起来好凶喔!"
"我大哥就是那副嘴脸,他其实面恶心善,对我们这三个弟弟还挺疼爱的。"他替薛无瑕倒了一杯茶。
她喝了一口,随即又道:
"不过从事盗匪这一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男人啊还是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比较好。"
老四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这样好了,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你们就到我家来应征长工吧,我们家福利高,待遇好,工作又轻松……对了!我可以给你们写推荐信,这样一来你们就不用担心不被录取了。"
"真的吗?那就太谢谢姑娘了。"
文雍熙听到以上这段对话之后差点没从屋顶上跌下来,他看了看身旁昏死在瓦片上的童善,不禁蹙眉想着,这像是一桩绑架案吗?有哪一桩绑架案会如此荒谬?
绑匪和人质之间的感情未免也太融洽了!而且薛无瑕看来毫发无伤,心情愉快,门外守候的三个人又显然一点防备都没有;要不是他整天跟在薛无瑕身边,确定她并没有自导自演,否则他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她为了见他而安排的一出戏。
顺手把面罩带上的同时他又开始咒骂自己,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随身携带这东西干嘛?骂归骂,他还是稍微检查了一下后面有没有绑紧。
"啊,对不起,瓜子壳喷到妳脸上了,我帮妳把它拨开……"老四向前,一手朝薛无瑕的嫩颊而去。
这个动作彻底把屋顶上的文雍熙给惹火了。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冷冷的声音,加上准确弹中手背的小石头,文雍熙人还没有现身,却已经达到恫吓的效果。
"谁用石头弹我?给我出来!"老四左右张望,声音里透出相当程度的害怕。
他的声音将门外守卫的另外三人引了进来。
"什么事?"三人问着,同时警戒地用目光梭巡房间。
房间就那么点大,一目就能尽览,他们以可笑的防卫姿态立在原地将四周梭巡了一遍之后,才终于确定了『刺客』不是躲藏在屋内,那么就是──他们狰狞地笑着,八只眼睛同时向上投。
他们以为这次一定可以看见一块被掀开的瓦片,然后看见刺客往下张望的脸,他们四个人甚至已经准备发出『我逮着你』的狞笑了,但是笑容没有顺利地出现在嘴角,疑惑反而布满了一张张故作凶恶的脸。
"逃走了吗?"老二谨慎地问。
"不可能。"老三坚决地回答。
"那么在哪里?"老二疑惑地又问。
"不知道。"老四耸了耸肩。
在门口观察了片刻之后,文雍熙确定他们四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笨贼』,于是他收起猫捉耗子的玩耍心态,很干脆地举手敲了敲门,这一个轻微的声响吓坏了室内的四人,他们如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一般,猛然地跳了起来,倏地转身面对着他,八只眼睛里写满的惊骇和恐惧以及形状各异的嘴型,让他突然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