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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姬 page 9 作者:任倩筠

  他俊朗的轮廓因痛苦而扭曲,心中满是挫折。

  自任单于以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泱泱大汉都是手到擒来,却为何独独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征服不了呢?

  她为什么总是如此骄傲?

  他是天所立的君王啊!别人曲意承欢唯恐不及,她却是从头到尾不正眼瞧他,难道她不明白吗?只要她肯对着自己轻轻一笑,他将会给她所有的宠爱啊!

  将她的身体紧贴着胸口,然而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回应,纵使昏迷之中,她紧抿的唇线表现出的仍是倔强,似乎这样的结果,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就那么迫不及特地想要离开他吗?不!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你不许死!你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你必须活着,纵使你不喜欢我……”他抬声高嚷:“来人!快去给我找药师来!”

  帐外的士兵受令,很快地使把随行药师找来了。

  药师搭着脉搏,反复检查着她的伤势,八字眉越拢越紧,过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伏于地上禀道:“单于,这伤势过重,恐怕……”

  “少废话!”他咆哮着几乎要跳起来,心里的惶恐扩增,一手直指着跪在地上发抖的药师,“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给我医好她,若是她不幸……”他握紧拳头,努力甩去不祥的念头,“治不好的话,我便用你的项上人头来祭她!”

  “是、是、是……”冷汗涔涔的药师唯诺地应着,赶紧再爬回床榻边,小心地为公主敷上创伤药。

  他瘫在椅上,忆及公主决绝的眼神,心里又是一阵剧痛,死了会比活在他的身边好吗?他不信!

  他不信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对他会没有一丝热情。当日在汉宫小巷里吻着她的,明明可以感受到她胸中隐藏的沸腾啊!她绝非无情之人,可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又倔又冷呢?

  他是王啊!年轻、果敢、骄傲的王啊!

  族里的胡姬祈求得到他的垂爱,就像干燥的大地渴望降下甘霖一样,怎么他对真心喜欢的女子付出感情时,却笨拙得弄到两败俱伤呢?

  他不懂,为什么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他可以从容不迫,指挥若定,但在处理自己的感情时,无法像作战一样得以全盘掌握呢?到头来只能任体内流窜的感情,不规则地四下奔腾。

  越想思绪越凌乱,好好的一个新婚之夜,新娘却是遍体鳞伤,他心里更是无一处安好,一甩头,大步踏出营帐,直往栓马处而去,此时唯有纵马狂奔,借着冲刺的极速快感,才可抒解他满心的压力。

  ※※※

  一抹乌云遮住明月,天气益发地寒冷起来,似乎又要飘雪了。寒风凛冽,湘绮颤巍巍地醒了过来,猛一抬头,正与句黎湖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疑惑着,努力自他含笑的眼神中追忆在她醉倒之前的事情。

  句黎湖环住她的腰,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脸上的笑容莫测高深。

  “我问你?”双手抓起他的前襟,神情凝重地问:“你没出什么逾矩的事吧?”

  他板起脸,为人格所受到的质疑感到不快。

  “啊……”先声夺人的她不好童思地垂下头,“你不是那种人,对不起.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她松开手,率真地抚平被她刚刚抓起的皱摺。

  她脱离句黎湖的怀抱,看着身躯挺拔、丰神俊朗的他,想着他昨夜的话,想着自己的身分,忽然没来由的伤感起来。

  “湘绮……”句黎湖目光灼灼.眼里满是盼望,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能更进一步地说些什么。

  对着那样的目光,湘绮瑟缩了下,失落的情绪更重了。远方天色将白,黑暗即将淡去,他是什么身分?自已又是什么身分?黑暗与黎明总是擦身而过的……一旦清楚的想透了,面对他时便变得坦然,她清嗓道:“谢谢你的酒,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

  不等他回答,她转身便跑,逃难似的奔离句黎湖的视线范围。

  “湘绮……”句黎湖茫然,她难道不喜欢自己吗?不是的,她明明不排斥,却为何心口不一呢?

  ※※※

  湘绮在回途中与面色忧戚的药师碰着了,药师用着不甚熟练的汉语夹杂胡语急道:

  “姑娘,你快回去看顾公主,我到那边山上采些药草!”说完便刻不容缓地急急而行。

  “喂——”湘绮眉心一皱,直觉有事情发生了。

  回到帐里,看见俯卧在床、气息奄奄、几无完肤的公主,她差点魂飞魄散,飞扑至床沿,心如刀割地哀喊着: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别吓我啊……”

  听到湘绮的叫喊,一直昏迷的刘靓悠悠地张开双眼,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公主……”湘绮握起她的手,焦急地看着她。

  终于,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深沉而幽怨,努力地挤出一些话:“我死后,你便回……漠地去……”

  湘绮心一碎,崩溃地哭起来。“不会的……公主别胡说啊……”她握紧刘靓的手,“倘若你不幸……奴婢绝不苟活……”

  刘靓闻言胸中一恻,落下泪来。

  她擦着公主滑落的泪水,“公主,怎么会这样?”

  “别多问……”意识到自己可能将亡,刘靓此时心中已是无怨无恨。

  湘绮一听却是满腔怒火,霍地起身,咬牙道:“他竟然这样对你,我杀了他,替你报仇。”

  语毕转身即走,刘靓抬起无力的手欲阻止,然而一口气换不过来,随即又晕了过去。

  湘绮直接来到宴会的毡帐,只见兵士们醉的醉.倒的倒,随手抓起一人,声色俱厉地问:“单于呢?”

  正苦于千杯不醉的兰玥,见她来势汹汹,大声斥责:“你这大胆的奴婢,竟敢私自闯进来?”

  一见是兰玥,湘绮更是火上加油,随手抽出那名将领的腰间弯刀,怒目直视着,“一定是你从中挑拨,单于才会将公主打成重伤.好!我就先杀了你。”

  兰玥见状踉跄一退,大刀迅捷地砍至,她狼狈地躲过,由于空手难挡利刃,她纵有再好的武功也很难施展出来,因此边躲边嚷着:“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这一叫喊,惊醒了醉酒兵士,在大家纷纷拿武器时,句黎湖已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住手!”

  湘绮见是句黎湖,仍没有罢手的打算,句黎湖只好纵身插入两人之中,掩护兰玥,湘绮见状大怒,“你让开!我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我不许你胡来!你知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湘绮一愣,旋即落下泪来,悲愤遭:“公主就要死了,我还管他杀不杀头呢!你倒底让不让,你不让,我连你一块儿杀!”

  “公主?怎么会呢?”

  句黎湖一阵疑惑,兰玥则是精神大振。

  “没错。公主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在我死之前,那个女人得先陪葬!”她一刀指向躲在句黎湖身后的兰玥,步步进逼,“你走不走?你不走,休怪我刀剑无情!”

  “你冷静点!”

  “废话少说!”

  湘绮铁了心,顾不得句黎湖的阻挡,挥舞弯刀,一副欲与人同归于尽的样子,兰玥因有句黎湖在前护着,乘隙逃出帐外,招了弓箭手来。

  她箭搭于弦上,瞄准湘绮,娇声叱喝:“你这贱婢!还不敢赶快停手!”

  句黎湖见状,赶紧喝令:“不准放箭!”

  “句黎湖,你居然袒护她?”兰玥绷紧弦,更加气愤。土兵们听令于句黎湖不敢蠢动,她可不受令于他,她语音咄咄:“我偏要杀了她!”手一松,箭咻的一声往湘绮而去。

  句黎湖想也不想,便飞身替她挡了下来,随着闷哼一声,兰玥的箭射进他的左手臂上。

  众将呼,兰玥更是当下傻眼。

  句黎湖严峻的目光朝举箭兵士冷冷扫射,兵士们原本高举的箭在他的逼视下皆软弱地垂了下来。他面不改色的将箭拔出,鲜血直流,为防万一,他的身体更进一步将湘绮密实地遮在身后,坚决地命令:“这是误会,你们全都退下!”

  兵士们面面相觑,兰玥眼见一箭射中句黎湖,吓得面如死灰,虽贵为兰玥氏一族,但射杀左贤王的罪名她也是扛不起的,当下往后退了一步。

  眼见风波似乎暂息,句黎湖抓起湘绮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出帐外。

  第六章

  句黎湖拉着湘绮,来到一处蜿蜒细流的小溪旁,这才松开了手。

  一松手,湘绮赶忙抽出怀中丝绢,沾着溪水,想要帮他清理伤口。

  没想到他大手一挥,潇洒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说完率性地往地上躺去,闭目养神去了。

  湘绮在一旁又着急,又生气,又不好意思硬要去处理他的伤口,但见血汩汩地流着,心里纠结,苦无对策,干脆也学他优闲地往地上一坐,故作轻松状。“好啊!那就让血流光好了,反正你都不担心了,我担心什么?”

  句黎湖睁开眼,见坐在身旁气得两颊鼓鼓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说汉家女子温柔似水,怎么我们兄弟俩碰到的偏偏都是又呛又辣呢?”

  “汉家女子是可以温柔似水,那得看遇到的是什么人。”湘绮不服气地回嘴。

  “喔?”句黎湖剑眉一挑,坐起身来,兴致高昂,“什么样的人会让你们温柔似水呢?”

  “当然是我们喜欢的人。”湘绮顺口说道。

  谁知句黎湖听了神色忽然一变,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后,似乎了解什么似的,接着颇为伤感地道:“原来如此……”然后便起身脱靴,涉入溪中。

  溪水因为天气严寒,有些部分已经结上一层薄冰。他在溪中脱去厚重的貂毛上衣,再脱去罩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随手将衣服抛向湘绮身侧,掬起一把溪水便往身上洒去。

  湘绮见状一呆,这样的天气,穿着皮毛衣围在火堆旁都还让人觉得冷了,更何况赤身裸体地淋冰水。她想也不想地便跟着来到他面前,自脚底传来的冰凉让她浑身都起了哆嗦,接着便是一阵麻木自脚上直窜上头顶。

  她咬着冻僵发紫的嘴唇,疑惑地看着他。“句黎湖……”

  他胸前的肌肉因着冰水的刺激显得益加勃发,臂上的血碰着水凝成一团血,他别过头去,不发一语。

  她觉得他变得陌生而遥远,自他身上嗅不着往日温暖的气息,这令湘绮觉得惶恐。

  他仍继续用手舀着身边的水,往身上淋洒。

  水花濺在湘绮的脸上身上,她忍不住了,“我说错什么吗?”

  句黎湖仍是不发一语,脸色沉重。

  眼见此,湘绮只好也紧闭双唇,默默地拿起手绢,负气地为他擦去手臂上的血渍,越擦心里越觉不安。她不喜欢这样,句黎湖不是都带着一腔的温柔笑意吗?现在的他态度冰冷,不言不语,让她觉得恐慌而不知所措。

  句黎湖将左手搭在右臂上,放任地让她擦着,脸上仍是平静自若,他现在需要一些冰冷,冻结他的心。一切都已经很明显,她不喜欢他,自己何苦再强求呢?可是忽然间,一点温暖自腕上侍来,接着一阵又一阵,像下雨般稀稀落落地打在臂上,他愕然一看,她哭了。

  湘绮一手抹去泪水,一手仍小心翼冀地为他清理血渍,然而不管如何擦抹,泪水仍如泉地不断涌出,而且还越涌越多,接着便滴滴洒落在他腕上。

  “湘绮?”

  她紧咬下唇。

  “湘绮。”句黎湖慌张地再问:“怎么哭了?”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用衣袖遮着双跟,放声哭了起来。

  “湘绮。”句黎期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做错什么了吗?”这下换他这样问了。

  “没有。”她抽抽噎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是你,是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说到此,哭得更伤心了。

  句黎湖心疼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她的小脑袋按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背道:“好、好!你不知道就表示你没有做错什么,快别哭了。”

  湘绮趴在他的胸膛上,哽咽地说出心里的纠结:

  “我只是个奴婢,可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刚刚还奋不顾身地替我挡箭,这份恩情我都还没想到要如何报答,便又马上惹你生气了,我该死!”

  “你哪有惹我生气!”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不生气……那你为什么绷着一张脸,你平时不都是和颜悦色的吗?”

  “我……”

  见他迟疑,她又急着道:“如果是我不好,你可以打我、骂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粉身碎骨我都会报答你的。”

  见她眼神热切,句黎湖反而淡然一笑,思索地看着她,接着半开玩笑地道:“真要报答的话,你倒是可以做一件事。”

  “真的吗?”她止住哭泣,“什么事?”

  “当我的左贤王妃。”

  他的表情认真,眼神诚恳,都在说明着这件事的真实性。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北地酷寒的天气把自己给冻昏头了,这不是真的!

  “你愿意这样报答我吗?”他又问了一次。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是真的!他真的要娶她为妃,不、不可能的,她只是个奴婢,怎会有这样的好运……下意识地摇着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见她摇头,句黎湖胸中一阵抽搐,“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你刚刚说了,汉家女子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显然我不是你喜欢的人……”他落寞地道。

  “不、不是的……”她哽声说,“我只是奴婢……怎么……怎么配得上你……”

  句黎湖闻言转忧为喜,“你的意思是——”

  “我求之不得啊!”她娇羞低呼,“我只是个奴婢,连说喜欢你都觉得高攀了。”

  句黎湖闻言大喜,这是代表她愿意啰!激动的情绪使得他一把将她举起,高兴的欢呼着。

  “太好了!”他笑得灿烂,“等会儿我就去告诉单于,回王庭我们立刻成婚。”

  湘绮含羞不答,只提醒他:“小心伤口!”

  “不要紧,这一箭值得,哈哈……”

  待他终于把她放下,却也顺势将她榄入怀中,“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奴婢了,知道吗?”

  她在他怀中点着头,幸福得连寒风吹拂都觉阵阵温暖。

  句黎湖解自小一直戴在颈上的血玉,温柔地替她系上。“这给你,以后你就是左贤王妃了。”

  左贤王妃,多么显赫的头衔!老天爷对她真的是太好了,好到让人觉得不真实,这似乎是梦里才会有的事。可不是吗?微弱的阳光洒在溪上,泛起点点金光,美如仙境。

  为了证明这一切均不是梦,她双手紧紧抱住句黎湖,生怕他溜走般。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干草味道,她渐惭肯定,这是真的。抬眼望着他,又是昔日熟悉的笑容。

  她双眼湿润,“我好喜欢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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