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晓蓝以为自己铁定中暑,可事实上,她还完好健在,神智清醒的接受非人折磨!
是谁规定基本教练课要排在第五、六堂课的?真是无耻变态加三级!
当无情的阳光烧炙着她的长统皮鞋,豆大的汗水在她身上恣意的奔流,造成一摊摊 的水渍,又狠狠的将衣服晒干,徒留一大片泛白的盐渍时,她又开始后悔了……为什么 不退训?顶多是让“必安柱”耻笑一阵罢了,又不会少块肉,宠爱她的父母要是知道他 们的宝贝女儿如今的凄惨遭遇,一定会无条件展开关爱的羽翼,收容她这个饱受凌虐的 灵魂。只要一通电话,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偏偏几次刚到口的话梗在喉际,又硬吞了 进去。
只因为受苦受难的不只是她!
她轻轻用眼角扫视着四周。姜梅、班羽萱和季桦那三个身体状况比她还烂的家伙尚 挺着身子骨,咬着牙硬撑,向来头好壮壮,运动细胞极佳的她,没理由撑不过来的呀?
可是……真的好苦哟……呜……呜……她想念家里的冷气、想念那冰冰凉凉的刨冰 ,和那美味可口的食物啦!
身为老么的她,虽然个性软弱了点,却也是挺好面子的。为了面子问题,无论如何 她一定要撑下去。
她努力适应目前的情境,挑战火辣毒烈的阳光,然而成效不彰。
平时老是不够用的时间,此时却显得度日如年,难以为继。
漫长的时间要如何打发呢?
她开始研究前面班兵的发丝,数着她从耳际、发梢滴落的汗珠,数着她背后干了又 湿的汗渍有几圈?数着、数着,心里直犯嘀咕:她们这群人到底是所为何来?不管原因 为何,都不应如此虐待自己,真是一群有被虐待狂的疯子,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若要她评论这群人中谁最具疯狂因子,铁定非季桦莫属。
她真的是很疯狂耶……明明自己的体力不行,呃,是差透了,却老是要将自己的体 力逼到极限。只要上课激烈点,她那烂得可以的身体就会罢工,而她只要一清醒,又像 没事人般勇往直前,真不晓得国军那饿不死、也富不了的薪水,哪儿值得她用生命去拼 ?
身体第二烂的是姜梅那家伙。大概是冷气房坐久、缺乏运动的关系,她也常常处于 摇摇欲坠、将昏未昏的状态,可是泛着一脸苍白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报病号。
理由是,她不想当特殊份子。
此时,她才发现她们的倔强。害得她只好跟在这群大、小病号附近,随时提供支援 ,不是帮忙拿小板凳,就是跟在一旁打气加油。
唉!她真会被她们给害死啦!毕晓蓝无奈地想。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每个饱受日光毒害的可怜虫全摊在树荫底下。
连上规定水壶内的水必须加盐巴,猛灌着加味白开水的毕晓蓝,忍着那股怪味带来 的恶心感,将水灌入咽喉,以浇息喉际烧灼干渴的痛感,眼角又不放心的瞟向那两只令 人担心的病猫。
“你别瞎操心了,她们死不了的。”班羽萱嘲讽似的泼她冷水。
“你好没良心。”她抗议道。
“是吗?”班羽萱不在意地轻笑,笑意却未及眼瞳。“人要是不想活了,就算是大 罗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她意有所指的瞟了季桦一眼。
毕晓蓝从来不担心姜梅,因为她的自制力比任何人都强,不容易因冲动而误事,而 周延的思虑及慧黠的反应,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趋吉避凶,不被她修理就不错了,哪有 本事掘坑给自己跳呢?而季桦不一样,她是进来摧残自己的。所谓:天作孽,犹可违, 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都不珍惜了,哪还有人会珍惜你呢?
“你帮我劝劝她好不好?”她沮丧的低垂着头。
“我怎么劝?她都是、是、是的,可是没半句听得进去的……”
毕晓蓝皱皱眉,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为什么她可以无条件的关心别人?班羽萱不懂。
毕晓蓝眼珠子转呀转的,认真的考虑了几秒,终于有了结论。
“不知道耶。”她老实道。“可能是有缘吧。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怜惜的忧郁特质, 总见不得她如此自我折磨……”
“你还真鸡婆!”她最受不了她这一点。“我找个时间和她谈谈,不过——我可不 保证哦!”
“耶!”毕晓蓝晶亮的瞳眸闪烁着欢喜。仿佛只要有人出马劝季桦,事情就OK了, 也不管是不是一定有好结果。
休息终了,在一阵哀号声中,所有人全又在大太阳底下集合,开始荼毒身体的魔鬼 操练。
???受训虽苦,毕晓蓝终也适应了。
人是很有弹性、很有潜力的,再苦的日子,只要死不了,总有适应的一天。
也或许是麻木了吧。她是如此想。
虽称不上如鱼得水,至少她的体力好过别人许多,占了先天优势。
老实说,很多时候她不是不能动,而是懒得动。
懒病发作大概只有恶人可医,偏偏入伍生涯最不缺乏的就是——恶人!
这日。
连上征求擦枪公差。
枪耶,好象还不错哟!毕晓蓝慧黠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充满算计的表情令人不禁头 皮发麻的想:这小妮子不知道又有何歪主意了?真是满可怕的……破天荒的,她自告奋 勇成为连上擦枪公差的一员。
天下红雨了吗?班羽萱狐疑地抬头凝望天色,不一会儿就有了结论。最近一定会刮 台风、淹大水、全台大停电、股市崩盘狂跌、内乱加上外患,不然也会出现五、六级以 上的大地震!
“姜梅,最近的人都不太正常,可能是天降异兆,祸乱横生。”她十分肯定。
“神经。”姜梅横了她一眼。
落日时分,在军械士班长带领下,十余名志愿者备齐了家伙,步行至作业现场。
沿途风景宜人,景色如画,山光与水色互映、流云与雾霭相容。平时称不上清澈的 湖水,此时却在日影反射下显得波纹粼粼,好不炫目。
湖边刚割过的草地被理了个整整齐齐的三分头,其中草屑乱飞布满了路面、湖面。
浓厚的青草香味泼溢在空气中,令人忍不住深呼吸,试图将香气全吸入体内。
而掉入湖水的草肩引来众鱼争食,就连湖里为数不少的乌龟也浮上来凑热闹。
霎时湖面尽是一只只张大的鱼口、龟口,努力地吞食水面上的食物。
此番景色,瞧得毕晓蓝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里也有如此生气蓬勃的好景致,真是枉费她数度经过,竟然全没发现!
不过,这也难怪她视而不见。因为每每黄昏时分经过此地,她总是一副昏昏欲睡、 要死不活的鸟样,恁会有闲情逸致打量四周的状况呢?
要不是志愿成为公差一员,来到这栋位在湖边的建筑物,她可能还无法发现此一有 趣的景致。
班长带领她们通过卫哨,进入了湖边充满神秘感的一栋两层楼建筑,那灰白水泥外 观实在是不怎么上相,真是丑死了……毕晓蓝蹙着眉,打量着它。
当她进入建筑物中间的广场时,黑鸦鸦的人群早已占满了每一寸土地,放眼望去, 每个人皆是对着昏黄的灯光认真地保养枪枝。
而毕晓蓝只能苦笑。这种昏暗的灯光下,枪怎么可能擦得干净咧?
班长带着她们杀入人群,好不容易为每个人觅得一处地盘。
毕晓蓝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虽然空间很小,只能容纳自己的小屁屁及分解垫 板,她还是很知足了。
很幸运的,她们使用的是国军现役枪校中最新的机种国造六五K二步枪,净重三点 七五公斤。听说以前的学姐还在使用木柄的五七式步枪呢,那种老式的五七式步枪很重 ,不过她没瞧过,一切只是道听涂说,说不得准啦。
她努力埋首于分解枪枝,并很有规律的将“分尸”后的零件一一排好。不过拆到最 后一个步骤时,它突然不听话了……毕晓蓝怎么扳也无法将瓦斯钢管部分拆下来,她只 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对付它。
过度使力的她,小脸胀得面红耳赤的,却无法将它动之分毫。真是气死人了!
没多久,她终于放弃了。满脸通红的她,极度沮丧的盯视着墨黑的枪身,黝黑的铁 质部分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抹冷光,似乎在嘲笑她的徒劳无功。
“哼!你别得意!本姑娘今天要是没将你给拆了,我的姓名就倒过来写!”她愤怒 的发着誓,灼热的目光似要将它给烧融了。
想不到她那稚气的誓言!竟惹来一阵轻笑……男人的声音?毕晓蓝有些狐疑,可那 男性特有的低沉嗓音是无法误认的,那声音主人似乎是以盘坐的方式存在于她的左前方 区域。
她缓缓地抬起头,打着问号的双眸从映入眼帘的白色球鞋看起,循着视线向上,出 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官校学生,一身黑色长袜、红短裤、白衬衫,此时正圈住毛茸茸无 一丝赘肉的长脚,包裹着健硕强壮身躯。
他实在是很有看头耶!瞧他那胸前贲起纠结的二头肌、肌理分明的腹肌及臂肌,令 人不禁想摸摸看。要是以后他当不成军人,当牛郎铁定能一炮而红!
不过他从未断绝的轻笑声可惹毛了她。
“你……你笑什么?”她倏地抬起头怒道。不料,一望进他那深邃无垠的瞳眸,她 竟迷失了……她整个人痴傻的呆楞在原地,连反应也忘了。心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着 ,威胁着要跳出胸腔,红润健康的双颊在他那毫不忌惮的灼热凝视下,晕染得更深沉、 更红滟了,犹胜天边晚霞三分……打从她一进来,储军就注意到了。
虽然毕晓蓝个子不是挺高,也不是最美的,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被她那天真的神情 及璀璨的笑容吸引,不禁赞叹道:“你好可爱。”
可爱?她最、最、最讨厌别人说她“可爱”了!真是“可怜没人爱”哟……“你最 好把这句话收回去!”毕晓蓝火气更旺了,抗议的眸光狠狠地瞪着他,试图将他脸上的 笑意给抹掉。
相对她的咄咄逼人,他温柔地漾着笑脸,修长有力的手拾起垫板上的枪身,熟稔地 拆卸起来。
“方向不对,你再对它凶也没用的。”他轻松地将最后一个零件拆除。“你瞧,这 不是好了吗?”
储军拉高的视线直接望入她的眼眸,一泓黝黑凝视深邃得似要探入她的内心,将她 拉入万丈深渊,从未被瞧得如此透彻的毕晓蓝慌了……凶狠的眸光倏地收敛转移,毕晓 蓝伸手将他手上的瓦斯钢管抢回,不甘心地小声嘟嚷:“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
“你,可不可以?”毕晓蓝挥舞小手,示意他离开。“好热耶!”她扁着嘴抗议。
“是吗?”他瞟了一眼身下的枪,强调:“我先来的哦!”
理由虽然充分,她可不依。“那……你可以离开呀!”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 ,可是她实在不希望他待在身边扰乱心神。
他将视线瞟向四周嘈杂的空间一圈才无奈道:“可能——有点困难!”
的确。光线充足的地方全人满为患,除了他所占的地方已经没空间可利用了。
“噢,那……算了!”她失望地低垂着头,难得安静的擦拭着枪身。
静默重新降临在此一方小小的空间,近在咫尺的两人没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随着月色低垂,时间渐渐流逝,麻烦又找上她。
毕晓蓝挫败的瞪视着可恶的枪管,她就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这个冷冰冰的金属。
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黑色金属似在嘲笑她的无能,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遭遇到挫折了 !
“可恶!”她诅咒着。“本姑娘就不信解决不了你……”她奋力的用通枪条通着枪 膛,久未使用的枪膛内部的密密麻麻铁锈考验着保养者的耐性。可惜——咱们毕小妞什 么都有,就是没耐性!
突然,一只厚实的大手重新将她手上的人质接收了过去。
“药室没清干净是不行的。”他重新换上通枪布后在药室内侧轻轻刷了几下。
工作没了,毕晓蓝倒也乐得轻松。盘腿而坐,托起香腮睇凝着他机械化的动作。
“喂!你自己的枪擦完了吗?”
“储军。”他吐出了两个字。
储君?这个人有当皇帝的癖好啊!她轻皱着眉头。
“喂,你别忘了现在可是民国哦!”她好心的提醒他。
他放下手上工作,正视她,神情再认真不过了。“我不叫喂。储是储蓄的储,军人 的军。”
他清澈且漾着温柔的眸光直教她不敢逼视,毕晓蓝立即转移自己的视线,靦腆道: “储?这个姓好象满少的哦!”天知道,向来脸皮厚得子弹打不透的她,今天竟然连续 失常?真是奇哉、怪哉……“没错,我可是国家的储备军官呢。”他打趣地说着。
“你老爸是不是巴不得你当军人?”
“算是吧。我老爸是撤退那年跟着政府军来台的,当了三十几年的军人,如今退休 在家管管孙儿也是挺威风的。”
“哦?”她眼里打着好大的问号。
“大哥储强官拜空军中校,在台中清泉冈开飞机。二哥储国是宪兵少校连长,目前 在总统府任职。三哥储建如今也是一艇之长了。只有我还在读书,目前官校四年级,明 年也该毕业了。”
“强国建军……”她惊讶道:“哇!你老爸可真爱国哪……”
“可不是吗?他念兹在兹,总忘不了当年撤退之耻,强国必须建军哪……”他夸张 地扬着既浓且厚的剑眉。不过,他笑容有点苦就是了。
“呵……呵……”相对于他的苦笑,她笑得可开心了。
她眉开眼笑地安慰他:“不错哟!你们家真可算是“一门英烈”了……”
储军脸色古怪地瞟了她一眼,瞧瞧她说的是啥痴话?
“我们全家都还活得好好的。”一门英烈!?岂不是诅咒他们全家吗?
“啊!”她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声赔不是:“真……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 的意思是你们一家子都很忠勇爱国啦!”开玩笑,无端损失一个帮她做苦工的大头,还 真是可惜呢!她不太有良心地想着。
这还差不多!他神色缓了许多。“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毕晓蓝,毕业的毕、晨晓的晓、蓝天的蓝。”她礼尚往来的将名字告诉他。
“毕晓蓝……”他将这三个字留在心中慢慢的品味着。不可讳言的,这个略带英气 的名字还满适合她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