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缘筝抬头凝视着徐胤书。在这之前,她极力忍耐着所有的委屈,因为她在国画社并不觉得快乐。社长是她的好朋友,所以很欢迎她的加人,但其他的社员有的表面上对她友善,但常聚成一个小团体对她指指点点的;还有些人对她不理不睬,好像和她多说一句话就会降低自己的格调。
国画社副社长对她的态度最为恶劣。这个普通科二年级的女生不仅是当众讥笑她字写得卫、画画又像十几只蚯蚓在纸上打滚,甚至在和她约好要一起来布置展览会场时故意爽约,让她一个人在这里钉钉子。
一看见徐胤书前来关怀,杜缘筝想起从前在花艺社的快乐时光,她顿时变得脆弱,泪水夺眶而出。
徐胤书心一慌,以为缘筝伤得很严重。“手指骨头被敲断了吗?别怕,先包扎固定,再到医院急救。”徐胤书仔细检查缘筝的左手,发现只有拇指破皮兼瘀青,看起来不像有骨折的样子。
杜缘筝含泪动动左手拇指,让徐胤书确信她的手并无大碍。
“国画社怎么只派你一个人在布置?”徐胤书瞄了角落一眼,那儿摆了一大叠表框后的画作,如果那全都是缘筝自己搬来的话,着实相当辛苦。
要是缘筝还在花艺社的话,不会有人愿意放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又置之不理的,就算大家都不管,也还有他一定会来帮忙。
“国画社住宿生很少,有的要准备考技术士证明、有的要准备明年的大学推甄,只有我和副社长有空。”杜缘筝止住了泪,有徐胤书替她打抱不平,她心里就觉得舒服许多。
“难道你就不用准备四技二专的考试啦?你们副社长咧?
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她在女生宿舍楼下打电话。”徐胤书替缘筝发出不平之鸣:“晚自习的时候,花艺社的男女住宿生都会向舍监请假,到会场来帮忙布置,我看你们国画社倒不如我们团结。那些人凭什么放你一个新进社员在这里忙翻天?”
想想花艺社的温馨、再想想国画社的冷淡,杜缘筝觉得很后悔。在国画社或许还有少数几个人对缘筝亲切,却也不及徐胤书对她的呵护备至。
杜缘筝笑逐颜开,并以撒娇的口吻对徐胤书说:“胤子,你替我看看这些画应该怎么摆才好?我想在所有的作品挂上去后,再添加一些铃当、香包之类的装饰品,可我又怕东西摆太多,破坏整体协调性。”
徐胤书点点头。虽然缘筝到最后还是得求助他,但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而只是心疼缘筝的孤单和无助。
“好吧!让我们好好研究研究。”徐胤书开始端详每一幅作品,并和缘筝讨论哪幅国画该摆在哪个地方才好。
在六点钟开饭之前,徐胤书和杜缘筝已商量好所有的画作该如何摆设,并且在准备钉上钉子的地方以ZB铅笔作记号。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让杜缘筝松了口气,与徐胤书一起走回宿舍餐厅。
两人走在路上有说有笑,气氛原本相当美好,但就在他们经过机工场旁大树下时,那里坐着两个不知是哪一科系的一年级女生在窃窃私语。一看见徐凤书和杜缘筝走过来,那两个女生便刻意将音量放大:
“听说她很骄傲的,别人追她追得愈勤,她的态度愈是不屑。
好像自己是高贵的女神,恶心。”
“她一下子说要和钟思交往,一下子又不要,反反复复地把钟思当傻子耍,现在钟思学长整个人整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现在看来有人又要步上钟思学长的后尘了喔!”
徐胤书听见这些尖酸刻薄的批评时,差点没有笑了出来。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钟思除了大声演唱“你把我的女人带走”,其余的时候就是这么死气沉沉、一蹶不振的模样。那根本不是被人抛弃的结果。
杜缘筝铁青着脸,快被这种恶毒的谣言给气晕了。但她想到自己是个有修养的人,犯不着和饶舌的校园狗仔队吵吵闹闹,于是压抑住想要理论的冲动。
“有些人就那一点姿色,想对追求者不屑都没机会!”她轻描淡写地回应那两个人卦女生,语气平和,味道却辛辣。
讥笑别人长相普通本来是件很过份的事,但她不想对爱聊八卦的人大客气。
“在这里待太久会损害我们的格调,快走。”徐胤书故意抬高下巴,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
在大树下的两个女生还来不及想出更刻簿的话来激怒杜缘筝的时候,杜缘筝已和徐胤书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徐胤书替缘筝拉开餐厅的纱门,再三叮咛:
“记住,你不管有多生气,也不可以不吃晚饭。你千万不要像那些神经质的女生一样,每天都故意不吃晚餐,然后再拿洋芋片、饼干充饥,晚上又受不了饿吃泡面、吃点心,结果愈减愈肥。
记住,营养均衡,人才会长得漂亮。”
从上个学期末到今天下午,杜缘筝已有一段时间没被徐胤书这么关心过。不!正确来说,应是她无理地拒绝徐胤书的关心。她对徐胤书冷冷淡淡,不愿多听他说话。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还比往常更加温暖。
“你好罗嗦。”杜绿筝娇嗅。她朝着徐胤书甜甜一笑,然后走进餐厅。
徐胤书从另一道门进人餐厅去替同桌的住宿生添饭,看见缘筝的笑容,他今天一整天累积下来的不满情绪全都像是被无形的超级大吸尘器给吸光光了。他觉得很快乐,就连他在吃糖醋排骨时,他也尝不到酸味,只觉得所有的菜肴都变得好甜,包括凤梨苦瓜鸡。
而当大部份的住宿生都带着愉快的心情享受晚餐时,被缘筝所遗忘的仓鼠还在群英堂一隅,孤伶伶地睡着。
第十章
那一晚,的确是很愉快的回忆。
徐胤书与花艺社的住宿生到群英堂布置会场,他把工作交代给社员去负责,自己却跑到隔壁去帮缘筝的忙。但花艺社的社员并没有针对社长的行为提出抗议,因为大家都知道国画社只有缘筝一个人来布置,所以花艺社全体社员都希望徐胤书多帮一点忙。
光凭杜缘筝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在九点晚点名之前布置好会场的,国画社社长是通勤族,没办法留在学校帮忙,而副社长似乎忘了今天约好要来布置会场的事,其他几个国画社住宿生也各有各的借口,其实是不想和杜缘筝这排闻女主角共事,或者想看她是不是真有才华,可以一个人把会场给布置好。
杜缘筝处境艰难,她若没有顺利完成任务,隔天一定被讥笑。徐胤书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义无反顾地协助缘筝。
在七点半的时候,花艺社社员全都跑过来,自告奋勇要替缘筝来布置,大伙说说笑笑,气氛相当美好!杜缘筝感到很轻松,仿佛是回到她从前在花艺社的日子。
在花艺社男女住宿生轻松又有效率的协助之下,将国画社的场地布置妥当。一群人回到女生宿舍楼下等待晚点名,徐胤书也趁此空档,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何梦禅写给他的第一封信给缘筝看。杜缘筝看完便释怀了。
热狗叔叔提前开着小发财车来到男生宿舍前,徐胤书赶过去买了两份热狗面包回来与绿筝分享。现在已是十一月,旗山的气温很低,在这时候吃热食是最舒服了。
“每次寒流来的时候,热狗叔叔就会早一点出现。”杜缘筝露出稚气的笑容:“幸福的温度保存着幸福的食物,让我们幸福地吃饱之后,再幸福地刷牙洗脸,幸福地睡觉作梦。”
杜缘筝的这番话若是广告台词,不知要教多少观众感动!
徐胤书有一段时间没看见缘筝如此可爱的笑容了。这几个月的冷战让他以为自己已过了好几个世纪。现在又能和缘筝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他真是开心,连“石内卜”推开笼子的小门爬到他手上啃他的热狗,他也没有察觉。
“呆瓜,当心你的手指被咬掉。”杜缘筝好意提醒。
徐胤书将“石内卜”关回笼子里。“你敢说我呆,你才呆呢!
有困难不回花艺社向老朋友求助,一个人傻傻地在群英堂拿榔头往自己手上敲。下次再有事,记得找我们帮忙。”徐胤书两眼望着缘筝,眼中不是责难而是疼惜。
杜缘筝点点头,她已确定自己在无助的时候,最渴望见到的那个人是谁。这原本只当作弟弟看待的人,才是她最想依赖的。
“缘筝,你可以不再不理我了吧?”徐胤书突然紧张地问。这个问题一定要向缘筝确认,因为冷战的日子一天好似十年,他可不想在等待大和解时愈来愈老成。
冷战的开启是由于杜缘筝使小性子,到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目的为何?高三了,她竟然如此幼稚!不过她也尝够不与徐胤书说话的苦滋味。
“下次要我不理你,得找个好理由给我。”杜缘筝红着脸,但心里很欢喜。
徐胤书指着天上:“要找到那样的理由,除非你能把北斗七星统统放到我的口袋里。”
杜缘筝仰起头。在旗山,原本还有机会看到很多的星星,但今晚却不知怎地,云层特别厚。星星不见了,也许是不想让她有机会摘下来。星星也不让她再次逃避徐胤书。
“坐太空梭去摘啊!现在国外有太空之旅,只要有钱就行了。”
杜缘笛的声音从徐胤书背后传来。这小子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到两人身后。
“臭笨蛋!”徐胤书与杜缘筝同时吓了一跳,随即扬起四个拳头追打缘笛。
杜缘笛又笑又叫又跳,花艺社的社员全部涌向前来,将缘笛重重包围,然后轮番搔缘笛的痒。
欢乐的笑声被哨音打断,徐胤书与其他男社员赶忙跑到女生宿舍旁的篮球场准备集合点名。解散之后,徐胤书回到宿舍寝室,拿了牙刷和钢杯要去洗脸洁牙,没想到一开门,赫然发现钟思站在寝室门口外。
“学长,有事吗?”徐胤书很快地作好心理准备,他认为钟思是来挑衅的。
钟思阴沉地望着徐胤书:“没事。”
徐胤书没有精神细究钟思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走到浴室洗手台前,正挤出牙膏要刷牙,一转头,又看见钟思站在浴室门口。
“学长,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钟思咧嘴一笑,既不进来,也不出去,就卡在门口两眼直盯着徐胤书瞧。
徐胤书刷牙洗脸完毕,在走出浴室门口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学长,我听说以前在其它场合你也是这样跟着学姐,所以学姐觉得很反感。现在我很想睡觉,没办法和你讲道理,明天放学后汽车工厂前,我再和你聊一聊。”
钟思沉默不语。
徐胤书迳自走回寝室,换上睡衣之后便躺到床上,他才不管钟思有没有跟着走到寝室门口外继续站卫兵。现在,他只想合上双眼,如缘筝所说,作一个幸福的美梦。至于钟思,等到熄灯的哨音一响,三楼的中队长自然会将那个傻瓜赶回另一间寝室。
而在女生宿舍,因为季晓慧被抽签抽中要与唐敏一起参加农科技艺竞赛,为了得到好成绩,季、唐二人打算每晚都到自习室念书。杜缘筝自愿“伴读”,便带着仓鼠在自习室和好友挑灯夜战。
夜间正是仓鼠活动力旺盛的时刻,在白天睡得饱饱的“石内卜”,此刻正在滚轮里跑个不停。但没人嫌它吵,对畜牧兽医科的学生而言,活泼的小动物是熬夜用功时最好的战友。看着它自得其乐地玩耍着,精神也为之一振。
杜缘筝打开禽畜保健课本,将药品的英文名字抄在笔记簿上。她不自觉地泛起微笑,因为在这个时候,她眼前浮现的,是徐胤书健康帅气的面庞。
※※※
下午和钟思的“约会”,是徐胤书相当期待的一件事。
认识钟思一年,徐胤书除了肯定钟思的歌艺之外,也没发现这位古怪的学长有何可爱之处。何梦禅也堪称现代怪胎,但亦有令人欣赏的优点;可钟思就怪得令人啼笑皆非。
想起学长种种行径,徐胤书也是三叹无奈。
当徐胤书来到汽车工厂之前的空地,钟思正在来回踱步,表情显得相当不安。徐胤书哑然失笑,虽然是他开口约学长在这里见面,但他可不是来势汹汹地要谈判。这又不是国际反恐会议,钟思何必紧张兮兮的?
“学长,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某些行为,让我和学姐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徐胤书表现得很友善,他希望钟思能明白他不是来吵架寻仇的。
接下来,徐胤书诉说他近来听到了很多谣言,而这些谣言对缘筝和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是可以忍受别人恶意的批评,但他不愿看见缘筝被闲言闲语弄得整天心情都很不好。
“你自己很清楚,学姐从来都不是你的女朋友,而我也没有刻意去破坏谁的感情。”徐胤书一脸慎重。“你让很多人都错怪了我和学姐。尤其是在国画社,学姐常被冷嘲热讽,这情形难道是你所乐意见到的?”
钟思胀红了脸,低头沉默半晌。咬咬唇、又于咳几声,才嗫嚅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刻意去毁谤任何人的,我只是开玩笑,只是和朋友随便说说而已。哪知被其他班上的同学听到了,就一传十十传百,就……就……就变成这样了。”
徐胤书险些昏倒。原来谣言是来自钟思和朋友的玩笑话,但这却害缘筝被人指指点点。
“放火的人通常都不肯灭火。学长,你为什么不出面澄清?
你这样怎么能让学姐喜欢你?”徐胤书轻叹:“如果你要让全校都知道你‘失恋’的事,那我告诉你,到时候事情愈闹愈大,教官会把我们全都叫去质问。我实在看不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好话说到这,他和钟思也没啥好聊了。
钟思苦再想不通,到时候也只有请教官来指点这迷失在爱情旅途上的小羔羊。徐胤书不想以学弟的身份教训学长,免得钟思又去和朋友说个笑话,他就成了欺负学长的恶棍。
徐胤书转身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讲这些话到底有没有用?
只希望钟思别再缠着缘筝,让缘筝不论走到哪都有被“跟监”的感觉。想起缘筝,徐胤书又觉得开心,于是他边走边唱歌。
“胤子!”杜缘筝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虽然冷战结束,杜缘筝对他的态度比以前更加热络,但徐胤书记得自诩为爱情专家的缘笛说过;
“人总是嫌嘴里含着的肥肉味道不好,又以为远方的烂肉很香。所以谈恋爱时不能和对方黏的太紧,免得对方嫌你烦,久了就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