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放弃了吗?”徐胤书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知道缘筝如果作出这种决定,心中必然感到痛苦。
“或许是我太幼稚,很难和他这种人相处。他好像一座幽静神秘的森林,我或许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他。”
跟这种人相处本非易事,徐胤书早就知道,只是缘筝左一句“或许”右一句“或许”,这让徐胤书颇有微词:
“你能不能把‘或许’改成‘肯定’?小姐,你总不能在难以替小动物急救时,只能对饲主说‘或许’它可以被救活吧?”
“何大哥给我的答案,也只有‘或许’两个字。”杜缘筝轻叹。“或许我依然忘不了她、或许有一天我会更喜欢你、或许我会更努力忘掉过去、或许我会试着不去理会旁人的闲言闲语…胤子,我不知道他是根本就不喜欢我,还是他不敢喜欢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徐胤书真想建议何梦禅去改名叫何怪胎算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男人?缘筝会爱上何梦,真不如是太傻还是太倒楣呢?
“缘筝,听我的建议,你先去泡澡,记得加几滴我送你的薰衣草精油,然后吃一块巧克力,再刷牙上床睡觉,睡前听我送你的水晶音乐。记住,任何事都不准去想,不准。”徐胤书再三叮咛。
“老头,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话。晚安。”杜缘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俏皮,想必是心情转好许多。
徐胤书就是有这本事,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能使正在沮丧中的缘筝破涕为笑。
※※※
隔天,徐胤书写了许多笑话,以电子邮件传送到缘筝的信箱里,然后与母亲出门逛街,买了两只可爱的小仓鼠回家。晚上回宿舍报到之后,徐胤书将其中一只黑毛种的丛林仓鼠送给缘筝,黄金仓鼠则留给自己。
杜缘筝高兴地将仓鼠命名为“石内卜”,而徐胤书则将黄金仓鼠命名为“邓不利多”。杜缘筝常取笑徐胤书替仓鼠所取的名字很不贴切,徐胤书反笑缘筝自从替仓鼠取了怪名字之后,它就整天阴沉沉的。
也许是因为想抗议主人不太懂得照顾它,所以徐胤书的“邓不利多”经常上演脱逃记,但总是在角落里被缘笛逮到。更有一次,“邓不利多”竟然爬上女生宿舍三楼,钻进“石内卜”的笼子里吃光“石内卜”的饲料。杜缘筝气得半死,狠狠地将徐胤书训了一顿。
“是、是。小老头我以后必定谨记在心,再也不会让它脱逃成功。”徐胤书抚着手上被“邓不利多”咬过的痕迹,乖乖听缘筝详细讲解仓鼠的饲养方法。
“小老头”是杜缘筝替徐胤书取的绰号,这是因为杜缘筝觉得徐胤书近来有些老气,好像心灵上已步人中年。不过,为了他不懂饲养仓鼠,徐胤书又变回稚气高中生的模样,让缘筝耳提面命,教育如何将一只仓鼠驯养得安安份份。
徐胤书的爱情守则是:当对方开口说话,绝不能嫌她罗嗦。更何况缘筝也不凶悍,只是用嘴巴写文章时,那篇文章会特别长。
天气愈来愈炎热,但杜缘筝却显得活泼积极,这全是因为徐胤书三不五时给她喊一声加油。于是,她不再觉得课业压力如往日般沉重,并顺利通过各项大考小考,连指认禽畜品种也成绩及格。虽不能名列前茅,但也进步许多。
※※※
花艺社与大学社团在文化中心联展正式开始,然而一直到联展结束那天,何梦禅都没有出现。杜缘筝知道何梦禅是忙着寻找他的旧情人,因此一有人提到联展的事,她就会觉得沮丧。
徐胤书是唯一知道原因的人,只要缘筝心情不好,他就会在放学后拉着缘筝到牧草原去引吭高歌。
“夭寿啦!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疯?”宿舍餐厅煮饭的欧巴桑经过牧草原时,听见两人扯着喉咙乱喊,唱歌唱到不成曲调,忍不住用台语叨念一句。
杜缘筝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她今日已是第N遍打电话到台南却仍是找不到何梦禅,如果不来此处嘶吼一番,她满腔郁闷的情绪将无处发泄。
徐胤书右手拿着一根折断的牧草,左手在半空中比划,看起来疯疯颠颠的,实在好笑极了。
“您在做什么呀?先生。”杜缘筝好奇地问。
“这是马拉威食人族的乞雨舞,听说汗流得愈多,雨就下得愈大。”徐胤书一脸认真。
“马拉威有食人族吗?”杜绿筝觉得困惑。
徐胤书大笑:“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是瞎掰的啦。”
杜缘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抬起另一根牧草,以草当剑,与徐胤书展开激烈对打,直到牧草断了两三截,两人便丢开牧草,坐在草地上玩棒打老虎鸡吃虫,结果连布希、宾拉登、无敌铁金刚都喊了出来。
玩了一会儿,两人又听见牧草丛里传来小猫叫声,于是钻进草丛中寻找小猫的踪影,在遍寻不着后,两人又在茂密的草丛中你跑我追。
杜缘筝咯咯娇笑:“不要跑了啦!我才洗好澡的,现在又满身大汗。我要回宿舍了。”
“我们去散散步。机工场后面的水泥走道,还有很多桃花心木的果荚哦!”徐胤书很喜欢与缘筝独处,他可不希望这快乐美好的时光大早结束。
杜缘筝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们去走走。”
两人齐肩走向机工场后的水泥走道,那里早已掉了一地的桃花心木果荚。杜缘筝捡起果荚往上一抛,看着果荚从半空中旋转坠落,突然觉得怅然。
“心情又不好啦?”徐胤书敏锐地察觉到缘筝的情绪变化。
“他一直不肯来我们学校。”杜缘筝抿抿唇,灿亮的双眼被轻愁笼罩。“我告诉他,桃花心木的果荚掉下来的样子很美,可是他从不会像你这样有兴致。我知道他是怕来我们学校,怕和我走在一起,他担心别人会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他就是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我不怕呀!他为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和我在一起?”
因为钟思的原故,让徐胤书承受许多恶意批评,再加上缘筝有才华,在校园内小有名气,所以有些学生喜欢在背后说她坏话,甚至造谣中伤。杜缘筝虽时有耳闻,却早已习惯,她不在乎又多出一件事让别人讨论。
如果她是那个凌清泠,她打死都不肯与何梦禅分手,哪怕双方父母极力反对、全校师生群起攻击。
“不能全怪何大哥,当时他们学校的人把话说得太难听。”徐胤书替何梦禅说好话。“他还没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怕的是有些好事者会扭曲事实、乱传流言嘛!”
杜缘筝一脚踏碎地上的果荚,苦笑:“那是说闲话的人不对,凭什么我们要为这些流言感到不自在呢?这世上有那么多对情侣,难道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平时把果荚当成宝贝,今日却因为烦躁而踩碎了果荚,她立刻觉得万分懊悔。
徐胤书望着绿筝,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同的想法。
“他曾经和我说,凌清泠从前和他是如何志气相投、无话不谈。”杜缘筝低下头:“可是他心情不好时,却不会告诉我,虽然我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不开心,但他只会说一句没什么。是不是他以为我年纪轻,弄不懂他为何苦恼,所以他宁可闷在心里,也不肯让我知道?”
徐胤书似乎是想到这问题的关键点,他认为何梦禅老是对缘筝提起凌清拎,根本就是对凌清持不能忘情。虽然何梦禅曾经没有勇气坚持和凌清泠在一起,但也许是看到缘筝小小年纪却为爱执着的模样,促使他决心捍卫心中的真爱!只是何梦禅选择的是凌清拎,而非缘筝。
缘筝本来就有本事激起别人的斗志,在比赛的时候,她就是最称职、最出色的啦啦队队员。
“社长、同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当采花大盗?”几个园艺一同时也是花艺社社员的女生此时正好走过来,邀缘筝与徐胤书到园艺科的花圃去采花。
这是经过园艺科主任允许的,平时若有其他科系的学生未经许可擅自采花,会被记大过。
“好啊!”杜缘筝开心地笑了,没有人在置身于姹紫嫣红的花海中还会情绪不佳的,更何况是爱花成痴的她。她早知园艺科的麦杆菊这时候开得正漂亮,只是没有园艺科的学生带领,她不能进花圃。
看见缘筝高兴,徐胤书也跟着愉快。要让缘筝快乐不是件难事,只要拿出可爱动物的照片,或带她去摘花即可。容易为单纯的事而感动、欢欣,这就是缘筝可爱之处。
一行人来到花圃,颜色缤纷妍丽的麦杆菊今大伙赞叹不已!杜缘筝忘了何梦禅带给她的烦恼,动手摘下一朵朵待放的花苞。
徐胤书正痴迷地看着缘筝摘花,却听见有个女生仓皇惊叫。徐胤书赶过去察看,那女生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徐胤书低下头,忍不住大喊:“邓不利多!”
徐胤书饲养的小仓鼠,竟然跑到这来。
※※※
很快地,毕业典礼在滂沦大雨中举行。三年级的学长姐又哭又笑地与学弟妹话别。
“唉!记得我人学的第一天,学校也是下着大雨。”李恩皱着眉、苦着脸:“我保送甄试没考好,二级技术士的证照考试也不及格,再考不上四技二专,我就要当兵去了。小敏,你不会趁机兵变吧?”
“老土,台湾有替代役的制度,你该不会没听过吧?”唐敏和李恩是人人称羡的情侣,但当着众人的面,唐敏总是不给李恩面子。
徐胤书趁机打趣:“学长,你可以申请到萨尔瓦多去服务,在那里创造另一个垃圾传奇,用垃圾换衣服,搞不好成为当地人眼中的英雄,电视台也会去采访你的。”
“‘粉’感谢你喔。”李恩瞪了徐胤书一眼。“学妹,”李恩望向绿筝:“你让我在毕业之前有机会把作品拿到文化中心去展览,真是谢谢你。希望你再努力,能像台北那个叫什么文的先生一样,到日本去参加押花比赛,拿个冠军回来。你是‘贝斯特’!”
“嘎?”杜缘筝睁大了眼,不知李恩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best最棒最好。”李恩谐趣地说:“英文那么差,你要考大学的话是很‘电就死’,dangerous的哦!”
“‘挪帕本’,没问题,我会加油的。”杜缘筝眉开眼笑。
李恩拍拍杜缘筝的肩,又拍拍徐胤书的肩:“你们别忘了,到时候要请我当介绍人,毕竟你们结缘是在花艺社,而我是创社元老。介绍人这大位,没人有资格和我抢。”
杜缘筝与徐胤书知道李恩指的是婚礼的介绍人,徐胤书暗自窃喜,杜缘筝却又羞又气地在李恩胸膛捶上了一拳。
“真是新人娶进门,媒人踢过墙!”李恩咕哝。
“小心会被一脚踹到太平洋。”唐敏补上一句。
一群人哈哈大笑。送李恩出了校门口,徐胤书与杜缘筝各自回宿舍。
“胤子,有一封从台北寄来的信。”
普通科的男同学走到寝室门口,以射飞刀的漂亮姿势将那封信抛向徐胤书;徐胤书伸出左手接住,两人还摆出大侠的姿态,久久不动。
“拜托,别再做作了行不行?好恶喔!”躺在床上看泰戈尔诗集的杜缘笛伸长脖子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抗议。
徐胤书向男同学致谢,又向缘笛吐吐舌头,然后独自走到自习室。那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没了室友的唠叨,他才能保持在冷静的状态中看完这封信。
这信是何梦样寄来的,但徐胤书想不透他为什么跑到台北去寄这封信?又为什么不是寄给缘筝?徐胤书猜想,何梦禅可能有某件事要告诉缘筝,但怕伤害缘筝,所以才把信寄给他。
徐胤书紧张到忘了关上自习室的门,他担心何梦禅是想与缘筝分手。在尚未拆开信封之前,他狠狠将何梦禅骂了一顿:
“都活到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了,还这么不干脆。到底喜不喜欢缘筝为什么不说清楚?这样拖泥带水的,万一最后的答案是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受伤害的还不是缘筝?”
徐胤书大大地吸气,再大大地吐气,等自己稳定下来之后,便屏气凝神地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何梦禅漂亮工整有如电脑打出的文字,铺展在徐胤书的眼前——
胤子:
初次决定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感觉到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有些事与其直接对缘筝坦白而造成对她的伤害,不如先告诉你,再由你对缘筝说明,这样她所遭受到的冲击,该会减少许多。
胤子,我一直不把你当成情致看待,不是因我认为你只是个不成熟的小鬼头,如果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女孩,我相信你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打败我。但我们喜欢的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写到这里你该明白了吧?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爱上缘筝,有几次我试着去接受她,但又不能自制地想起另一个女孩。我承认我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斩不断过去,又无法勇于面对未来。我一个人独自悲苦尚可,又怎可能拖缘筝同我陷入泥淖?
缘筝是个善良正直的女孩,只可惜在我还来不及爱上她之前,竟从她手里拿到一本笔记簿,而这本薄子又是我曾深爱过的女孩亲手制作的封面。我以为,我和清泠被斩断的情缘会由缘筝为我们重新接合,因为缘筝,我与清泠会再相遇;但我立刻惊觉这对缘筝不公平,我怕辜负缘筝,所以强抑心中对清泠的思念,逼自己和缘筝交往。这对缘筝其实是偌大的侮辱,所以你若要隔空咒骂我,我也欣然接受。
我的父母、朋友、同事及部份的学生,都认为我和缘筝不是正当单纯地在交往,他们怀疑我心理有某种问题,所以我喜欢年轻的女学生;甚至有人恶口谣传我以老师的权势和魅力诱骗女学生,逼她们和我在一起。我与缘筝的交往引来许多的议论,但这并不构成我不能接受缘筝感情的真正原因,而是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我感觉我是在和清泠交往,是和清冷一同面对那些恶意的批评。我不想再退缩、不想为了蜚短流长而割舍这份感情,我坚持我要和清泠在一起。